"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=================" 一 王丧(1) 天垠朝,西藩地,宁西王府。 第三代宁西王凤宇赞薨逝,整个西藩之地素装挂孝。王府内更是白幡招展,素孝遍地。灵堂之内,哭声震天,世子,不,如今已是新晋宁西王凤九天,站在堂内,一双星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他素袍在身,长发披散,发髻上扎着一缕白绫,那一张俊美绝伦的脸,本足以倾倒众生,此刻,却是冰冷异常。 灵棺静静地摆在堂上,堂下左边跪着一地的前宁西王妃妾,多在嘤嘤地低泣。 有人搬来了一张椅子,他缓缓地坐了,接过仆人递过来的茶盏,吹了两口,漫不经心道:“父王生前的意思,想必各位娘娘都听清楚了的?” 哭声突然就大起来。当前的一人,抬起头来,满面泪痕,那一张美丽的素颜如今已然扭曲,两眼直直地望着他,牙齿几乎就要咬出血来,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一地的女人,突然厌恶丛生,懒懒地扬了扬眉,叫道:“管周何在?” 门外人群中立刻站出来一人,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,淡淡答道:“奴才在。” 凤九天道:“你去安排,今天日落之前,我不想再看到她们。” 哭声骤然震天,凤九天双眉一锁,眼光忽然凌利,厉声叫道:“闭嘴!再敢发出一点哭声,本王……让你们永远都不用再发出声音!” 哭声立刻停止了,灵堂里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。有人拼命地捂住了嘴,却仍然有一个人没能忍住,喘了一声,一瞬间,仿佛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那女子更是吓得呆住了,一时之间张大了嘴,连哭都忘了。 凤九天手一松,茶盏“咣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成两半,茶叶和水溅了一地。众人都是浑身一颤,站在他身旁的贴身小厮牟汤连声叫道:“还不来收拾了?” 立刻有人上来飞快地将地上的残渣捡了,凤九天站起身来,慢慢地走到那一堆女子跟前,众人都低垂着头,不敢吭声,他看了半晌,突然伸出手来,将第二排左侧的那个女子拉了起来,那女子吓得浑身发抖,却听他冷笑道:“韩夫人这是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 那女子只是抖,说不出话。他冷冷地哼了一声,百无聊赖地放了手,转身走到灵棺前,冷声道:“父王,孩儿如今成了这王府的主子,反倒有人不把孩儿当回事了。哼!来人,将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我拖出去,以后别再让我听到她出声!” 门外立刻走过来两个人,将韩夫人架住,那韩夫人吓得大哭起来,只是拼命地挣扎,却无济于事。此时方才抬头瞪他的女子忽地站起身来,叫道:“住手!” 他连头都没回,只是操起双手,仍然看着那灵棺。那女子恨恨叫道:“凤九天,你不要太过分!她……好歹也是先王的侍妾,你有什么权利处置她?” 凤九天冷了脸,道:“哦?霜侧妃的意思是……在这西藩之地,我这个王,还有处置不了的人?” 那女子顿时一怔,却恨意横生,叫道:“你是王,当然可以处置任何人,只不过……她犯了什么事?你要这样对她?” 凤九天慢慢地转过身来,懒懒地看向她,冷笑道:“本王以为霜侧妃是个明白人,想不到竟然也是个蠢货!她犯了什么事?需要本王向你解释?” 那女子脸色一白,狠狠道:“你!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?!你不过是……那个贱人生的……野种!” 凤九天眼光一凛,锐眸忽然眯起来,冷冷笑道:“贱人?今天本王就让你尝尝什么叫做贱人!来呀!将这个贱人拖出去,给我掌嘴,这里的每一个人,都打她一巴掌,不见血……就放你们的血!” 一 王丧(2) 那女子气得浑身发抖,还来不及说话,立刻上来二人,将她架了出去,她挣扎着,凄声厉叫道:“你们敢!我……我是堂堂先王侧妃,你们竟然敢!放开我!放开我!”没有人理她,径直将她架到院中,所有的人立刻站到一旁。管周走上前来,说道:“霜侧妃,得罪了!”说完,“啪”地一声打到她的脸上。 那耳光的声音无比清脆,仿佛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,所有的人,都忍不住震了一下。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。 凤九天缓缓地走到门口坐下,又有人奉了新的茶来,他拿在手中,嘴角噙着一丝笑意,眼光却是冰冷无比。 霜侧妃刚开始还叫几声,渐渐地已经叫不出声来,嘴角鲜血不止,脸已经红肿不堪。院子里站了约摸有二十多个人,每个人打过来,霜侧妃已经气竭,晕了过去。架着她的人松了手,她立刻委顿在地。 凤九天眼光一闪,冷笑道:“当真是个贱人!碍眼!” 管周马上挥了挥手,底下的人拖着她出了院门。凤九天这才站起身来,将茶盏递给牟汤,转过头望了一眼屋子里的女人,沉声道:“立刻送走!不准出声!” 屋子里的女人皆是一震,却只得拼命地捂住了嘴,默默地往屋外走去。十来个人陆陆续续地出了门,管周方上前轻声道:“王爷,太王妃……” 凤九天冷哼了一声,道:“她还没死吗?还在等什么?” 管周道:“她说,要见您最后一面。” 凤九天眼光微变,冷冷笑道:“哼!老东西,到现在还不死心。你去跟她说,本王没功夫见一个将死之人,本王只有兴趣看到她的尸体!” 管周神色一顿,转身去了。凤九天这才回到灵堂之中,站了不到一刻钟,就见一个约有四十来岁的妇人,披头散发,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,边跑边叫:“凤九天!你这个逆子!你给我出来!” 凤九天怒气顿生,转过头来,恶狠狠地看着她。那女人直奔到他跟前,就欲上前拉扯他,却被牟汤一挡,她身形不稳,顿时后退几步,她身后跟了个小丫头,连忙扶住她,急声道:“王妃小心!” 凤九天忽然指着她冷冷道:“你,叫谁王妃?” 那丫头一惊,连忙低下了头,连声道:“奴婢知罪了!奴婢死罪,请王爷饶命!” 凤九天两眼一眯,道:“饶命?!你可知道本王从来不喜欢饶命这两个字?” 丫头吓得浑身一软,跪在地上,不住地磕头,泣声道:“奴婢知罪,求王爷饶了奴婢!奴婢知罪了!” 那妇人扑上去扯她,口中厉声叫道:“宝珠你给我起来!你怕什么怕!我叫你起来!这里除了我,没人能治你的罪!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哦?想不到你如今还如此地不识时务啊!你以为父王走了,现在这王府就轮到你做主了?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?” 那妇人狠狠地盯着他,叫道:“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?你这个逆子!” 凤九天哈哈一笑,踱到她身边,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:“就凭你?也配说母亲这两个字?你不会忘了,我娘是怎么死的吧?” 那妇人浑身一震,目现惧光,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。凤九天道:“你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啊?本来我是想遵从父王的意思,让你自行了断,偏偏你如此不知好歹,既然是这样,我就让你也尝尝我娘当初受死的滋味吧!” 那妇人吓得顿时两眼一翻,昏死过去。凤九天瞥了她一眼,冷哼一声:“没用的东西!管周,拖她下去!” 一 王丧(3) 管周应声而出,拖着妇人出了院子,凤九天转眼见那宝珠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,轻浮一笑,走上前去,抬起她的下巴,叹道:“生得倒好,可惜啊……” 宝珠颤声道:“王爷只要能饶了奴婢,让奴婢做什么都行。” 凤九天讥笑一声,道:“做什么都行?好啊。”他举目望见院门口站了一个小厮,生得矮小委琐,便指着他叫道:“你,进来。” 那小厮连忙跑了进来,低首道:“王爷唤小的何事?” 凤九天看了一眼宝珠,懒懒地坐在一旁,说道:“这丫头看着还行,赏你了。今晚就办了吧。” 宝珠浑身发颤,似想极力忍住眼泪,却见那小厮一愣,却是满面喜色,连忙叩头道:“多谢王爷!”上前拉着宝珠就往外走。走了三步,却见宝珠哀叫一声,挣脱了那小厮,直往墙上撞去,众人都没料到她会寻死,皆是一愣,只听见“咚”地一声,宝珠的头顿时鲜血直流。 凤九天脸色一沉,厉声道:“混账奴才,连个女人都看不住!” 那小厮吓了一跳,赶紧跪在地上,想去扶宝珠,又不敢动。凤九天远远地看了一眼宝珠,冷声道:“去看看,死了没。” 小厮赶紧上前细看,连声道:“王爷,还有气。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道:“有气就好。卖去妓院,有的人是治她。想寻死?!哼!本王就偏要你活着!” 有人上来将宝珠抬走了,清扫了血迹。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,清风凉凉,宁西王府里却是满目的萧瑟,在初秋的阳光中,充满了血腥。 旭日东升,清幽的宓园,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色光晕中,仿佛怀着悠悠心事的少女,清柔而明媚。不大的院子里,几棵柳树随风轻扬,花草飘香,清新宜人。 门打开了,走出来一个穿着绿色衣衫的少女,她朝院子里望了一眼,立即跑到一盆盛开的花朵前,开心地叫道:“小姐!小姐快来看!白菊花开了!” 她惊奇地看了看那花,回头望去,院子里走来一位双十佳人,柳腰轻盈,五官清柔,虽无倾国倾城之色,一双明眸却灿若星辰,顾盼生辉,光彩照人。此女正是君家二小姐君亦休。她缓缓地走到那盆菊花跟前,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,叹道:“真不容易啊,我还以为救不活了呢!” 绿衣丫头笑道:“还是小姐厉害,当初三小姐差点把这花扔了,我就说了,这整个君家,就只有小姐能救它!” 君亦休轻笑一声,道:“燕儿,你的嘴真越来越甜了,这一大早就开始夸我了。圆儿什么都好,就是太任性了。唉。” 燕儿捂着嘴笑道:“小姐这么一说,奴婢倒想起一件事来。昨个儿西街的刘掌柜差人来给三小姐说媒,你猜怎么着?三小姐直接将那聘礼扔了出去,还把那媒婆大骂了一通!哈哈,小姐你是没看见,当时夫人那脸啊,都气绿了!” 君亦休叹道:“唉,圆儿也真是……不过也不知道爹是怎么想的,那刘掌柜的儿子一看就是个酒色之徒,多半也是看中的圆儿的美色,才会跑来提亲。以圆儿的性格,怎么可能看得上他?” 燕儿笑道:“就是!如今整个府里,没有人治得了三小姐,呵呵,我看过不了一会儿,夫人准会又到小姐这儿来唠叨!” 君亦休轻轻地皱了皱眉,站起身来,叹了口气,转身道:“燕儿,我听说百士坛明天就要开讲了?” 燕儿张大了嘴,惊道:“小姐,你不会真的想去吧?可是老爷说了,小姐你除非是去梅花庵,否则是不许你一个人出门的。” 一 王丧(4) 君亦休叹道:“唉!这百士坛三年才开一次,上次就是因为爹爹阻挠,所以没去成。今年宁西王爷大丧,才推延至现在。我……真的好想去看看。” 燕儿道:“反正小姐难熬的日子也不多了,不是说过了今冬小姐就不用顾忌什么了?还是再忍忍吧。” “忍什么呀?我可再也忍不下去了!”话音刚落,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妇人,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。那妇人年纪约摸三十多岁,满头珠翠,华服在身,一脸的不耐之色。君亦休轻叹一声,道:“二娘,今天怎么有空来宓园了?” 来人正是君家夫人徐丽珍,君望祖在宁都经营的是绸缎生意,已经历经二代,虽然在宁都算不得什么数一数二,可也是殷富之家。自十年前君望祖的发妻齐挽思去世,他便将这徐丽珍扶了正,如今也是君府里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了。君望祖膝下有一子三女,大儿子君亦尘自母亲去世后便离家出走,已经十年未归。家里只剩下三个女儿。二女儿君亦休、三女儿君亦圆,皆是齐挽思所出,四女儿君亦巧才是徐丽珍所生。齐挽思还在时,徐丽珍还算是贤淑,偶尔有个小肚鸡肠,碍于自个儿的身份,也不敢过于张扬。齐挽思一死,徐丽珍扶了正,不知怎的觉得自个儿终于能扬眉吐气了,行为举止就越发地张狂起来。君亦休是个不问世事的,每天只是看书读经,针织女红,她也找不出什么麻烦,唯有那君亦圆,性子泼辣,事事都与她对着干,她心里直是恨得要命。无奈君亦圆仗着她爹疼爱,在府里胡作非为,谁也治不了。 如今她一肚子的怨气没处发泄,一屁股坐在院子里,大声叫道:“你也不管管你那个好妹妹!哼!给她说了多少媒?她不是这儿不顺眼,就是那儿不满意!如今连巧儿都定了亲,她到底想怎么样?外头的人不知道的,还只当是我这个当二娘的苛待了她!” 君亦休奉上茶来,轻声道:“二娘何苦跟圆儿生气,她就是那个脾气。” 徐丽珍气道:“什么脾气?!她眼里什么时候有我这个娘?你也是,有空就多劝劝她,自己年纪也不小了,就应该早作打算!我十八岁那年都有了巧儿了!难道你想她和你一样,二十岁了还没嫁出去?!”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,燕儿忍耐不住,开口道:“夫人怎么这么说?小姐……” 君亦休轻声打断道:“燕儿!别多嘴!” 燕儿一脸的忿然,却不得不住了口,徐丽珍道:“怎么?我说错了吗?现在的圆儿就跟当初的你一个样儿!好的不学,尽学些不中用的。你自己说说,当初你要不是挑三拣四,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找到婆家?刘家不行,都是些不识字的大老粗,赵家也不行,全是书呆子,陈家呢,公子哥儿又太软弱了……亦休,你不要怪二娘说你,这女儿找婆家,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,先前两年还有人来说,你统统不愿,如今倒好,不仅没人来说,那些个媒婆还四处去乱讲,说你长得奇丑无比,现在谁还敢娶你啊?如今圆儿也跟着你学,你们……你们是想气死我是不是?” 君亦休低了头,轻叹道:“二娘,我的姻缘,是要听天命的。至于圆儿,她是宁都出了名的美人,不愁嫁不出去。你放宽心,她也会有自己的好姻缘。” 徐丽珍站起身来气道:“好,好,好,你们一个个地长大了,翅膀硬了,也不把我当回事了。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,我也管不着!” 君亦休低了头,正想再劝劝,却听见一个男声道:“行了,你整天就知道唠叨这些,亦休这么大的人了,自己心里有数。” 一 王丧(5) 众人连忙站到一旁,君亦休唤道:“燕儿,快去奉茶来!” 那男人走进院来,约摸四十多岁,身体已经略略有些发福,他一脸严肃,径直走到君亦休身旁坐了,方才道:“不必了,我坐坐就走,店里还有事。”他看了看徐丽珍,道:“你没什么事就去看看巧儿,刚才她好象在找你。” 徐丽珍无法,只得应了一声“是”,扫了君亦休一眼,慢慢地走了。这君亦休看似平淡,也不喜欢多说什么话,奇怪的是,君望祖唯独对这个女儿另眼相看。不管有什么事,从来都不责罚她,偶尔生个气,也不会大声训斥。如果说君亦圆嘴甜,会讨君望祖欢心,所以他宠着她也说得过去,可这个君亦休,又为什么老是被护得严严实实? 徐丽珍走出园门外,心头还是不甘心,忍不住啐了一口,道:“有什么了不起!就知道装可怜讨同情!哼!跟你那个娘一个样!” 园子里,君望祖严肃地看着君亦休,说道:“这两天你别打那百士坛的主意,我跟无花师太说了,你要是有空,就去梅花庵里帮她老人家抄抄经,要不就呆在家里别出门。总之过了这个冬天,什么都好说!明白吗?” 君亦休沉了眼,淡淡道:“是。女儿知道了。” 君望祖看了她两眼,忍不住叹道:“亦休,你别怪我,你娘死的时候,什么都放下了,只唯独你……有些事,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只要你能平平安安,爹就放心了。爹也没什么好盼望的了,只是你大哥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忽然顿了一下,将头转过一旁。 君亦休上前蹲在他身前,淡淡笑道:“爹爹这是怎么了?大哥永远都是您的儿子,总有一天,他还是会回来的。” 君望祖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也没什么指望,他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了。我只想能在我断气之前,再见他一面,也就够了。” 君亦休面色一顿,连忙道:“爹!您别这么说!大哥不会怪你的。娘的死,也不全是您的错!我……” 君望祖见她神色之间隐有哀伤,连忙急道:“好了,好了,是爹不好,不该说这些。其实爹也没什么。亦休,你要顾好自己的身子。” 君亦休连忙挤出一个笑容,道:“我知道的。爹就别操心了。” 君望祖在她的发间轻抚了两下,叹道:“那浮香丸,你可有记得吃?” 君亦休道:“孩儿记得的。无花师太嘱咐我的事,我怎么会忘呢!只是孩儿这些年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外面是什么样子,怕都是不记得了。” 君望祖见她神情落寞,心中有些不忍,叹道:“亦休别想太多了,反正你要记住爹说的话,过了今冬,等明年开了春,你就可以不用这样小心了。这些年来,爹不敢让你接触外头的人,也是怕你的身子会受不了。当年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,唯有那和尚救了你一命,有些事,由不得我们不信。” 君亦休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她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,心痛如绞,呕血不止。所有的人都说要准备后事了,却突然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和尚,硬说她命还未绝,将自己和她关在屋里三天三夜,果真救回了她一条小命。齐挽思感激涕零,欲以重金酬谢,那和尚却哈哈一笑,说救得了一时,救不了一世。君亦休须往梅花庵求个浮香丸的方子,十天服食一粒,不见血,方可保命。二十岁以前,不可动大喜大悲大怒之情,不可有任何情欲之念,否则再见血,命就难保一年。 一个姑娘家得了这么个怪病,哪里敢张扬?君家也只有君望祖、齐挽思和长子君亦尘知晓,连君亦休本人也并不十分明白个中内情。齐挽思去世时,最放不下的就是君亦休的病,千叮咛万嘱咐,要二十过后方能给君亦休找婆家。此前她得病之事,不许告知任何人。所以君亦休二十了还待字闺中,不知情的只道是君家二小姐丑得不能见人,嫁不出去。 好在梅花庵的无花师太听说她的事后,说她与佛有缘,常让她到庵中抄经理佛,这些年,除了家里和梅茶庵,君亦休没再踏足过任何地方。 二 四绝(1) 深秋露重,宁西王府里一大早笑声不断。凤九天坐在霁深园的芙渠阁里,脸上似笑非笑,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 霁深园是宁西王凤九天的侍妾们住的园子,众所周知,凤九天专养侍妾,并无一妃。如今霁深园八阁中已经住了五阁,其中四人,都是西藩名门之女,唯有一人不是,那便是芙渠阁的花红好。 花红好,一提这个名字,宁都城内可是无人不知,无人不晓。她原本是胭脂楼里的头牌花魁,号称“艳冠西宁”,生得明艳动人,天生一副媚相,尤其是那娇滴滴的声音,能把男人的魂儿都叫没了。凤九天只看了她一眼,便将她纳入府中,成了八侍妾之一。本来以她的出身,要进宁西王府,根本就是痴人说梦,可偏偏遇到这新王爷,从来不喜欢按规矩办事,不仅迎她入府,还是大红花轿一直抬进了霁深园。风头大大盖过了园子里的其他四位侍妾! 其他四位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,心里却是大为不服。计嫱,甘露,罗蝶,春盈,随便找一个出来,不是大家闺秀,也是小家碧玉,个个姿色容貌都堪称上品。凭什么就让一个青楼出身的花红好占尽了风光?! 可是更让人恨得咬牙的是,花红好自打进了霁深园,凤九天更是样样宠着她,一个月至少有十五天在她房中留宿,那还了得? 此刻,花红好正在院中踢毽子,她一身绯红的短衣,衬出娇好的身段,发丝在微风中随着身体的摆动轻轻飞舞,明艳的脸上,已经有了一层薄汗。旁边站了个小丫头,正在轻声地数着:“九十七,九十八,九十九,一百!花夫人,一百个了!” 花红好大笑一声,停了下来,叫道:“哈哈!今个儿可算是成功了!王爷!你答应我的可不许赖!” 凤九天正要发话,却见管周走了过来:“王爷!国卿府游公子到了!” 花红好撒娇道:“王爷,让他等会儿嘛!” 凤九天没有理她,站起身来,整了整衣衫,说道:“请他去卷云阁稍候!”花红好有些急了,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,娇声道:“王爷!”凤九天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她心中一沉,连忙放开手,低声道:“王爷慢走!妾身……在这里等候王爷回来!” 凤九天微微一笑,拍了拍她的脸道:“这才乖。你自己玩吧。”花红好咬住嘴唇,笑着点了点头,看凤九天出了院子,才松了口气,手心里已经捏出一把汗来。自从她认识凤九天,就越来越觉得他喜怒无常,性子难以捉摸。上一刻还笑意盈盈,下一刻就冷漠如冰。好在她是名妓出身,最懂得看男人的脸色,否则哪能得宠到现在?! 此时宁都城中心的广场上,已经是搭台建案,人头攒动。三年一开的百士坛今天就要开讲了。此番盛会不仅吸引了西藩之地的风流才子,连天京城内也有不少名人雅士慕名前来参观。 天垠朝西藩之地,向来以民风开放为著。历代宁西王都是性情中人,不限制各种学说言论,因此,风气较之其它三藩,更为自由,由此得来“西藩辈有才俊出,百士相争竞风流”之说。百士坛最早就是由宁西王发起,逢夏末秋初,三年一开,但凡西藩有名的才子都会前往一展才能,宣传自己的著作学说。宁西王也借此招揽人才,为己所用。 今年因第三代宁西王凤宇赞大丧,因此百士坛不得不推迟至秋末,虽然天气已经转凉,但并没有减弱才子们的热情。主坛前,有三个清秀才子,正在四下张望。其中一人,容貌俊美,怎么看怎么象个女子,引来不少人侧目。另一个身着绿衫,身材较矮的叫道:“三小姐……” 二 四绝(2) 那美貌公子低声喝道:“燕儿!跟你说了多少次,我是三少爷!!真是被你害死了!” 燕儿扁了扁嘴,委屈道:“是,三少爷。” 这时,旁边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白衣公子,终于忍不住轻声笑道:“好了,圆儿,你别凶她了,她也是不习惯。燕儿,这里是百士坛,你还是注意些,被人识穿了我们的身份,可就不好了。” 燕儿低声道:“是,二小……二少爷。” 白衣公子正是君亦休,早上她正发愁怎么才能来这百士坛,可巧君亦圆就跑来找她,那丫头岂是个呆得住的人?老早便在打这百士坛的主意,生怕一个人跑去被父亲责骂,想着拉君亦休一同去,也能少挨点骂。君亦圆一向鬼点子多,不知从那儿找来男人的衣衫,鼓动着二姐扮成男子,一起悄悄地溜出家门。谁知燕儿不放心君亦休一个人出门,硬是跟了来,君亦圆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,就一肚子的不舒服,怎么看怎么不顺眼。 此时主坛走上来几人,一一在主席上坐定,才见司仪上前,朗声道:“诸位!今年的百士坛与往年一样,凡有才有智者皆可以上来大显身手,不论诗文书画,若能一举夺魁,宁西王重重有赏!” 君亦圆笑道:“哈哈,你看,今天的官老爷来得真齐,不仅宁都府尹来了,连右督司马尚大人也来了!” 话音刚落,立刻走上去一个蓝衣公子,拱手道:“在下蒋俨,各位有礼!今日有幸在此各位共襄盛举,蒋某甚感荣幸!” 君亦圆惊声叫道:“表哥!他也来了!” 君亦休轻声道:“表哥也算是宁都四大才子之一,来这百士坛有什么奇怪?圆儿就是大惊小怪。” 君亦圆吐了吐舌头,低声笑道:“我以为他名气已经够大,不屑于来这儿呢!那照这样看,不知道四绝公子会不会来?” 君亦圆拉着姐姐,避开周围的人,直往台前走,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,顿时将台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。 百士坛主台有半人高,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。君亦休三人挤到台前,只见蒋俨面带笑容地坐在一旁,对面坐了三个人,其中一个身着紫衣的人叫道:“蒋俨,怎么四大才子就来了你一个啊?盍泚呢?不敢出来见人啊?” 蒋俨微微一笑,淡淡道:“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,就你们几个,有我就够了。”说着,将手中的折扇“哗”地一声打开,分明是轻视至极。那三人顿时怒容满面,叫道:“蒋俨!你未免太轻狂!敢不把我们宁城三杰放在眼里!” 忽听一人轻声笑道:“宁城三杰?恐怕是徒有虚名吧。”此时又走上来一人,身着绿衫,眉目清朗,淡淡道:“在下益铮弦,给各位大人见礼!” 君亦圆兴奋地叫道:“益公子也来了!哈哈,看来今天四大才子会来齐了!” 君亦休好奇道:“益铮弦?四大才子还有谁?” 君亦圆白了她一眼,道:“二姐,你真是太孤陋寡闻了!四大才子就知道一个表哥!我告诉你吧,表哥是四大才子中最不得意的一个了。这益铮弦,能用左右手同时作两幅画,那叫一个绝!还有申公方,诗文造诣更是无人能及,当然啦,最厉害的还是四绝公子盍泚,样样都叫绝!” 此时宁城三杰中的紫衣公子走了出来,叫道:“慢!众人都知道益公子的双手画冠绝天下,不过嘛,今天在下有一个提议,不知道益公子敢不敢接招?” 益铮弦笑道:“娄公子有话直说。” 娄公子别有深意地说道:“双手画我们已经看过很多次,老实说,大家都看腻了,不如益公子来点新鲜的,如果能同时画三幅画,那我们才能心服口服!”说完,他便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。 二 四绝(3) 众人哗然,以为这下益公子可要动怒了!却不料益铮弦只笑了笑,道:“不就是三手画嘛,也不算什么难事。这样吧,在下想请两位朋友帮忙,献丑了!申公方!” 话音一落,慢慢地从台下又上来一位白衣公子。众人忍不住惊呼一声,看来今天这四大才子还真是要到齐了。 申公方上了台,也不说话,径直走到那铺好的三张白纸前站定,蒋俨已经将笔墨摆上了桌,益铮弦微微一笑,一手拿了一支笔,开始在纸上审视,底下的人顿时都屏住了呼吸,直钩钩地盯着台上瞧,不知这三大才子要如何做这三手画。 忽然间益铮弦轻笑一声,将右手的毛笔忽然扔到一旁,蒋俨与申公方一人抓住一张纸,只见益铮弦笔走龙蛇,飞快地在纸上描画,蒋俨与申公方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笔,不时地移动手中的纸,不出一刻钟,就见益铮益笑容满面,将笔一扔,朗声道:“献丑!” 蒋、益、申三人同时将手中的画纸提了起来,三张画顿时呈现在众人眼前。大家先是一愣,继而惊叹,最后却忍不住爆笑出声!君亦圆站在台前,看得最清楚,笑得最大声,她揉着自己的肚子,笑得上气不接下气,喘道:“妙极!妙极!这还当真是绝了。” 宁城三杰不明就里,连忙赶到台前一看,三张脸立时涨得通红,气极败坏地叫道:“益铮弦,你欺人太甚!” 那三张画,赫然画的就是宁城三杰,但却个个头大身小,眉目扭曲,令人忍俊不禁!娄公子叫道:“你们四大才子算什么才子?居然敢这样丑化我们宁城三杰?!” 忽听一人轻笑道:“我以为敢称三杰,好歹也算是文人君子,想不到也这样没有风度!真是枉称三杰!” 众人一惊,却见一个粉衣公子站在台上,他何时上了台,竟没人注意。此人身材修长,玉树临风,眉目温和,却有一分狂放之气。那粉衣穿在他的身上,说不出的潇洒风流,全然没有半丝媚态。娄公子大叫道:“盍泚!你什么意思?” 盍泚脸色未变,依旧笑道:“哦,刚才我几位朋友多有得罪了,在下只不过是想做个和事佬。这样吧,如果三位还有气,不如在下出个节目,给三位赔罪?” 那三人一愣,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,一时之间面面相觑,竟有些拿不定主意。盍泚也不理他们,径直走到主台正中站定,转眼瞟了一眼主席上的人,右督大司马尚奚环的脸色忽地一沉,却没开口说话。 盍泚缓缓地抬起手来,击掌三声,忽然自台下飞身上来四个女子,分别着红、绿、蓝、紫四色纱衣,身形轻盈,翩翩而来。四人稳稳地抬着一张素琴,飘然落在台上,低身拜道:“见过公子。”那四位女子面容姣好,清丽动人,看得台下之人皆是一愣。 盍泚将琴拿在手中,尚奚环脸上的肌肉忽然开始抽动,似乎已经有点按捺不住。盍泚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,那琴“咚”地一声清响,君亦休忍不住叹道:“好琴!音色如此淳静,难得。” 盍泚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,手指忽地加快,琴声顿时如湖水倾泻一般,源源而来,那四个女子随乐起舞,口中唱道:“花非花,关中月色如桂,千里相思,孤身只影话凄凉。弓剑伴刀影,生死未知两茫茫。夜夜高歌,丝竹指间绕繁华。叹为何,一朝酒醒,不知身是何方……” 尚奚环站起身来,大声喝道:“盍泚!这里是百士坛!讲的词文书画、才学见识,不是你这些淫词艳曲!你下去!” 琴声嘎然而止。盍泚站起身来,四女立刻将琴接过,站到一旁。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尚奚环,冷笑道:“原来尚大人不喜欢在下的这些词!真是见笑了。尚大人身为右督大司马,又是今日百坛的主考官,在下如此不讨大人喜欢,看来要想讨个赏,怕是不行了?” 君亦圆忍不住低声叫道:“今天四绝公子怎么了?为什么做这样一首词?” 君亦休轻叹道:“四绝公子,原来是一个如此忧国忧民之人啊!” 君亦圆一愣,正想问个究竟,却听尚奚环道:“够了,你枉有四绝之称,把这里当哪儿了?你的清楼吗?还不快下去?!” 台下的人顿时议论纷纷,盍泚低笑一声,道:“好啊,不知道这百士坛到底要比什么?可否请尚大人赐教?” 尚奚环不耐道:“百士坛年年比的都是诗文书画,你何须多问?” 盍泚道:“诗者,言其志;文者,言其心;书者,显其性;画者,得其境。既然诗文书画都不过是想表达一个人的人品性情,才智学识,那在下不过是换了个方式,谁说歌舞曲乐,就不能表达了?” 尚奚环脸色已阴沉到极点,瞪着他喘气。盍泚轻笑道:“怎么?尚大人不同意在下的说法?那也无妨。既然百士坛号称海纳百川,却如此容不得新人新事,那也是徒有虚名!哼,在下也没什么兴致了,告辞!” 说完,他立刻下了台,蒋、益、申三人也跟着走下台。只剩下宁城三杰,仍然呆呆地站在台上,不知所措。 君亦圆拉着君亦休立刻跟了上去,大声叫道:“盍公子!” 盍泚站住了脚,回头望了望,淡笑道:“这位公子有什么指教?” 君亦圆道:“别管那些官老爷了,我觉得你刚才那首词写得挺好啊!人说你有第五绝,便是音律,今天我们可是大开眼界了。” 盍泚低低一笑,拱手道:“过奖了。告辞!” 君亦圆有些急了,还想说什么,君亦休连忙拉住她,轻声道:“圆儿,别多事。今日能听到流涓的琴音,还有盍公子的妙词,已经不虚此行了……” 她声音虽轻,却让盍泚一怔,立时转过身来,打量了她半天,问道:“未请教公子大名?如何识得流涓?” 君亦休抬起头来望他,他忽然有一丝怔忡,那双眼睛明亮如星子,漆黑平静,仿佛能看清世间一切纷扰,他的心,蓦地微微地一动。 书本网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三 贵客(1) 君亦休平静地笑道:“不敢当,在下……齐休。流涓是把名琴,在下只是略通音律,听人提起过这把琴,听它琴音纯清,如清泉流泻,所以才枉断了。” 盍泚笑道:“原来是位知音人。相请不如偶遇,不如请几位到我清楼去坐坐,大家交个朋友,如何?” 君亦休一愣,君亦圆立刻欣喜叫道:“好啊!二哥……” 君亦休有些犹豫,担忧道:“我怕我们回去晚了,父亲会担心的。还是下次……” 益铮弦道:“唉,难得大家投缘,去坐坐有何妨。难不成公子看不上我们,不愿与我等结交?” 君亦圆瞪大了眼睛,叫道:“怎么会?二哥,我们去,大不了,回去让爹爹多说几句,没事的。” 君亦休抬眼看了看蒋俨,他眼中似有几分无奈,微微地摇头。君亦休叹道:“多谢盍公子的美意,还是改日吧。”说完拉着满脸不悦的君亦圆走了。 蒋俨见他们走得远了,这才找了个借口,追了上来,叫道:“表妹!你们今天真是太淘气了!这要让姨父知道了,那还得了!赶紧回去!” 君亦休笑道:“表哥!我们只不过出来玩玩,又没有惹事,父亲大不了说我们几句,无碍的。” 蒋俨叹了一口气,正想再劝两句,却听君亦圆叫道:“对了,表哥,盍公子和大司马有什么过结吗?他们怎么看不顺眼啊?” 蒋俨沉声道:“尚大人是盍泚的亲舅舅,能有什么过结?!只不过……盍泚的父母十五年前死于战乱,当初尚大人不曾相救,也许盍泚这些年来,一直都有个心结。” 君亦圆“啊”地叫出声来,连声道:“盍泚是尚大人的侄子?原来是这样!” 君亦休叹道:“难怪他对战事如此痛恨。只是尚大人对自己的侄子也许太苛刻了些。” 蒋俨道:“别说这些了,这本是盍泚的家事,我们也无权谈论。你们赶紧回去,尤其是亦休,姨父一向不让你出门,等会儿要好好跟他解释才是。” 一想到父亲,君亦休心中微沉,长叹一声,沉默地拉着君亦圆走了。刚踏进家门,本想悄悄溜回房去,却见正门大开,君望祖坐在堂屋之内,一脸怒气,君亦休顿时怔住。 君亦圆见父亲满面怒容坐在堂前,先是吓了一跳,眼珠一转,连忙堆上笑容,走上前去娇声叫道:“爹爹,你今天怎么了,谁敢惹我们大老爷生气了?” 君望祖瞪着她,厉声斥道:“你还说!圆儿,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,竟然敢拐着你二姐跑去百士坛?还穿成这个样子?成何体统?!” 君亦圆低下头,乖乖地跪在堂前,摸着耳朵低声道:“女儿知错了,女儿再也不敢了。爹你别生气,没必要为女儿气坏了身子。” 君望祖气道:“你平时怎么任性贪玩,我也都由着你。如今你大了,反倒愈发地不知好歹!我跟你说过多少次?你二姐不能出门去见生人,你就是不听!你!你真是气死我了!” 此时徐丽珍慢慢地从内室走了进来,一脸的不屑。她身旁的君亦巧也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。徐丽珍嘲笑道:“唉,我们君家的三小姐是宁都出了名的泼辣,谁还治得了她啊?人家不知道的,还以为我这个二娘没有管教好呢!” 君望祖大声道:“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,进去!圆儿,你到祖宗牌位前去给我跪着!没有我的允许,不准起来!” 君亦圆大惊失色,叫道:“爹爹!”不由得祈求地看向君亦休,焦急之色溢于言表。君亦休默默地走上前去,跪了下来,低声道:“爹别怪圆儿了,这件事是亦休自作主张,爹要罚就罚亦休吧。圆儿年纪小,不懂事,爹就饶过她这一回。” 三 贵客(2) 君望喘了口气,说道:“亦休你别怪爹心狠,明天你就去梅花庵吧,我实在是……管不住你了。让你师父管你去。什么时候收了心了,再回来!” 君亦休抬起头看着父亲,心中叹息,只得应道:“是。女儿遵命。”君望祖挥了挥手让她去了,君亦休没料到父亲竟然没对她大发雷霆,她回头望着父亲黯然的身影,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怅然。 皓月当空,宁西王府霁华园卷云阁中,把酒谈笑,宾主尽欢。凤九天坐在院中,一双星眸斜斜地看着游自锋,口中淡淡道:“游公子这次来又打算呆多久啊?” 游自锋轻轻一笑,道:“王爷不会是下逐客令吧,我人才到,你就关心我啥时候走,是不是太不好客了些?你的如花美眷呢?怎的一个也不见?难道怕我抢人?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道:“如花美眷?你混世太子想要多少有多少,何必盯着我这几个俗物?你要是真喜欢,统统送你!” 游自锋无聊地看着自己手指上碧玉戒指,笑道:“前些日子听说你新纳了个侍妾,是个……青楼女子?没想到你的口味越来越奇怪了……” 凤九天端起酒杯来浅饮一口,看着他若有所思,笑道:“有什么奇怪?不如游公子也试试烟花姑娘?我让她陪你一晚,你若是喜欢,带走就是。” 游自锋挑了挑眉,笑道:“烟花姑娘?!哈哈!你还真是会将我的军,要我带走?带去国卿府还是耀新国皇宫啊?想害我?我可没那么笨!” 凤九天笑到眼睛里,隐有深意,淡淡道:“你愿意带去哪儿,还不是由你高兴?难道那耀新皇帝还要削你的爵位不成?你是他最得意的义子,如今整个耀新国,有谁不知道混世太子得帝恩宠,犹胜当今正牌太子殿下?!” 游自锋凑过身来,定定地看着他,道:“那么王爷你呢?天垠朝新晋宁西王,那皇上对你……怕也是恩宠有加吧?” 凤九天懒懒地放下酒杯,平静地打量他,不答反笑道:“来人,唤花夫人过来。” 游自锋摆手道:“怎么?赶人啦?不必费心了。今夜多谢王爷款待。我赶路也累了,有什么事,明天再说。” 凤九天坐着没动,低了眼光道:“管周,带游公子去休息!” 管周应声上前,游自锋站起身来,走到他身旁时,忽然顿住,拍着他的肩膀,轻声笑道:“王爷,我这次来,不过是想游山玩水,风流快活,不过对你的女人,我没什么兴趣。你没那么容易敷衍我。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未置可否。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,心中忽然一动。国卿府在打什么主意,他不是一点不知。自打十年前他认识游自锋,对这位国卿府的大公子,耀新皇帝跟前的红人,他就并非毫无防备。十年来两个人向来只谈风月,不论国事。只不过,耀新国野心勃勃,迟早会有来犯之心,到那时,他这西藩,怎么可能有一席平静之地? 游自锋,心思敏锐,城府颇深,耀新国太子也不是他的对手。凤九天自然不愿当真与他为敌。只要两国并未正式开战,那二人的相交,也就只关风月了。 好在游自锋从不拒绝美人,但凡凤九天送他的美女,他一律照单全收。每次来,也当真只是吃喝玩乐,不论其他。但凤九天从不敢掉以轻心,深知这个人不可小视。况且……他们之间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关系……想到这里,凤九天眼光一暗,心中倏忽沉重了几分。 第二天,日上三竿,舒云阁中安静异常。贵客的寝房前,两名小厮垂手静立,没有半点声音。不一会儿,才见一个白衣丫头慢慢地端着一盆水走来,她在房门站了一站,低声道:“游公子起了吗?” 其中一个小厮轻声答道:“兰珠姐姐还是等等吧,爷还未召唤。” 兰珠轻叹了一声,只得将盆放在脚下,静静地等待。房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喘息声,突然一个女子娇声道:“爷!你别……都快晌午了。” 游自锋轻笑道:“那又如何?” 那女子道:“您不是和王爷说好要出门吗?” 门外的人对视一眼,脸上并无讶异之色。这游公子是王府的常客,他贪好女色,是众所周知的事,所以众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。过了半晌,才听他唤道:“来人!” 兰珠连忙应声而入,低头道:“游公子要梳洗更衣吗?” 游自锋自内室走了出来,嗯了一声,兰珠连忙替游自锋一一梳洗妥当。十年来,他每年都要来这宁西王府里住上一两月,这里的人都已经对他熟悉得像是自己人一般。凤九天派来的人,对他的习惯也了如指掌。他在宁西王府里出入自由,简直比在国卿府还要舒服。 凤九天的寝阁藏云阁在舒云阁的后面,游自锋悠哉地直直走了进去,下人们见了他,也只是低身问候,并不阻拦,可见这位游公子与凤九天交情匪浅,进他的寝阁都不必通报。他也不客气,径直走到门前,大声叫道:“宁西王爷,太阳都快下山了,是不是该出洞了?” 门吱一声开了,走出来一个身着淡黄衣衫的丫头,低声道:“请游公子稍候,王爷不在这里,奴婢这就去请。” 游自锋立即笑道:“我就知道,他是不是在霁深园啊?哪个夫人那儿?你不必去请了,我自己去找他。” 那丫头淡淡道:“王爷在芙渠阁花夫人处。” 游自锋哈哈一笑,“原来如此,早知道昨晚就跟他换,看他干不干!” 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。 书本网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四 赌约(1) 出了宁都城往南三里,就是墨龙山。此山远看象一条墨色的巨龙横卧在广阔的平地之上,因此而得名墨龙。西藩有许多有关于墨龙山的传说,说这是龙脉所在,数百年前从天而降到这西藩,有皇家之气。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在百姓之间流传,并不敢大肆地宣扬。毕竟西藩隶属于天垠王朝,历代宁西王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,向来为皇帝所顾忌。 墨龙山山脉起伏绵延,靠近宁都这一侧,有一座著名的梅花庵。世人都知梅花庵有三奇:此庵是何时何人所建,竟无人得知,就连庵内的女尼也说不清它的来历,仿佛是天生就有的。不过,到底说不清还是知情人不愿说,就不得而知了。此为一奇。庵庙方圆一里以内,都种满了梅花,每到冬季,整个庵庙内更是清香扑鼻,清艳无双。此为二奇。庵内虽然出家修行的是女尼,可是主持却并非是清一色的女尼。梅花庵上届主持就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,此为三奇。有这三奇,便让梅花庵显得神秘莫测,令外人猜测纷纷。 如今梅花庵的主持无花师太,据说是上届主持的朋友,她本来也算不上是这梅花庵里的嫡传弟子,可是却被那和尚拉来做主持。奇的是,这庵内大大小小的弟子们,却对这位主持敬爱有加,从不忤逆不服。说起来,也算是梅花庵的又一新奇了。 君亦休住的地方,就在梅花庵后院的一处厢房内。自她十岁时那和尚指引前来梅花庵求药,无花师太就说与她有缘,收她做了她的俗家弟子。因此十年来,她一个月至少也有十来天会到这梅花庵来修经理佛。无花便在后院中为她特地留了一处厢房。这里虽然离庵堂有一段距离,但是十分清幽,院落中种满了梅花,很得君亦休的喜爱。 君望祖令她在此清修思过,什么时候能得师太的许可,什么时候才能回家。君亦休平心静气,每日抄经看书,并无杂念。 燕儿见君亦休坐在院中抄经已经一个多时辰了,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,忍不住左摇右晃,眼睛盯着院外的梅花,一个劲地叹气。 君亦休终于搁下笔,淡淡道:“燕儿,你又叹什么气?” 燕儿立刻上前讨好道:“小姐,要不要喝口茶,休息休息?你都抄了一个多时辰了。” 君亦休这才坐到一旁,接过茶杯,轻声道:“你也站了半天了,不如……你往前院走远些,瞧瞧可有梅花开了的?摘一两朵回来也好。这院子里人气太多,花总是开得迟。” 燕儿顿时浮出笑容来,喜道:“是,小姐!”说完便往门外走,走到门口,又转过头来叫道:“小姐,屋子里有无花师太送来的蜜桔,你要记得吃啊。奴婢很快就回来!” 君亦休浅笑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她这才飞似的跑了。 看着燕儿的身影出了门,君亦休这才站起身,走进屋子里,拿了两个蜜桔握在手中,她站在门口想了一想,漫无目的地朝后山走去。 梅花庵后面是一片小小的山谷,越往外走,梅树就越稀少,山路也越来越没有了明显的路径。君亦休走了一会,有些累了,找了一块小小的岩石坐下来,开始剥手中的蜜桔。忽然听到到前面有人声,她愣了一愣,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来这里?正在疑惑犹豫,却见两个男子从梅花林里走了出来,她心一惊,正欲回避,其中一人一见她,就忍不住叫道:“亦休!” 君亦休定神一看,竟是蒋俨,他身旁站了一人,赫然是四绝公子盍泚。 她连忙福身道:“表哥,盍公子。” 四 赌约(2) 盍泚一愣,呆望了她一眼,眼中惊疑不定,不由得问道:“这位小姐好生面熟,你……认识在下?” 君亦休浅浅一笑,道:“盍泚公子真是健忘,在下齐休。” 盍泚恍然大悟,拊掌笑道:“原来是你!你竟然……有趣有趣!当日我是觉得你与一般男子不同,想不到……哈哈!” 蒋俨走上前道:“你又来梅花庵了?可是姨父要你来的?” 君亦休道:“是。上次我私自出门去百士坛,父亲也没有太多责怪,只让我来此思过。师父她老人家倒是高兴,直说盼着我来呢。” 盍泚一脸疑惑,问道:“你是蒋俨的表妹?可是……君家小姐?” 君亦休道:“小女子君亦休,见过盍泚公子。前次女扮男装,实在情非得已,希望盍公子不要见怪。” 盍泚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脸上打转,笑道:“原来你就是君家二小姐。看来传言有误啊!” 君亦休一愣,蒋俨忍不住叫道:“传言你也信?无非是那些个媒婆做不成媒收不到礼金,就出去乱说一气,那嘴上哪有个把门的?” 盍泚哈哈笑道:“那是。市井流言原就不足为信。今日得见君小姐真容,更加应证了这句真理啊!” 君亦休淡笑道:“让盍公子见笑了。只是我如今年纪已大,还未出阁,也难免有流言四起。亦休倒是觉得无所谓。只是为难了爹娘。” 盍泚眸光微动,轻笑道:“哦?但凡女儿家,最怕人家说自己容貌丑陋,找不到好的夫君,君小姐倒是不在意。想不到君小姐心胸如此宽广,倒令在下佩服了。” 君亦休低了头,轻轻道:“要说一点不在意,倒也不是。只不过,这世上之事,原本就不可能事事都称心如意。亦休只求心安理得,过得自己的日子,至于别人要如何,也不是亦休所能左右。” 盍泚脸色一整,叹道:“说得是。世间之理,原本就是人说的。你说你的,我说我的。人人都有一套说词,哪能尽如己意?君小姐有这样的胸怀,将来定能寻到一个好夫婿。” 君亦休面色微微一红,道:“承公子吉言,亦休先谢过。小女子的姻缘要看天意,也不必过多强求。对了,公子今天怎么有空来此?” 蒋俨道:“我们两个也无事,所以才来闲逛。早知道你也在此,我们应该一早来,顺道找你聊聊。” 君亦休道:“现在也不晚啊,只是这后山一向少有人来,一般香客都只往前山进香,难得你们居然走到这里来了。” 盍泚打量着她,见她衣饰朴素,落落大方,毫无千金小姐的派头。言谈之间从容得体,平淡恬静,更有大家风范,心中暗暗称奇。世人都说君家二小姐奇丑无比,性情更是糟糕,所以二十了都还嫁不出去,谁知道这里竟藏了一朵奇花?他心中微动,笑道:“不知君小姐在哪里清修?可否带我们去坐坐?” 君亦休微微一愣,沉思道:“这……请盍公子原谅。小女子住的是乃是师父们后院的厢房,若是带外客进去打扰,多有不便。” 盍泚随即笑道:“既如此,在下也不强求。难得今天有缘相见,不如……就请君小姐去我的清楼坐坐吧。上次在下没能好好招待小姐,实在有愧。” 君亦休淡淡一笑,道:“多谢盍公子好意。只是……小女子奉父命在此思过,不能随意离开梅花庵,恐怕也只能辜负盍公子的盛情了。”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,盍泚面上难免露出了一分尴尬。蒋俨连忙道:“盍泚,你是不知道,我那个姨父啊对亦休从小就紧张得不得了,平时是不准她见外客的。姨父家教甚严,亦休也只是遵从父命,并无他意。” 书本网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四 赌约(3) 君亦休望了盍泚一眼,轻声道:“盍公子千万别见怪。小女子上次能去百士坛,已是犯了戒,如今……还在被罚期间,恐怕是不能再犯错。请盍公子多多见谅。” 盍泚终于勉强笑了一笑,道:“怎么会?君小姐严守礼教,本是应该。那……在下也不打扰了。请。” 说完,他转身朝山下走去。蒋俨无奈地看了看君亦休,欲言又止,只得转身跟了上去。 直到蒋、盍二人慢慢地走得远了,君亦休才摇了摇头,起身往回走。直到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树林中,山谷下才缓缓地走上两个人来。这二人一个比一个生得俊美,若要仔细地看,他们眉宇之间倒还有几分相似,正是凤九天与游自锋。 游自锋拍手笑道:“想不到这个君小姐倒是清冷得很,仿佛天生就没有什么情绪。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道:“难不成你对这样的女人也有兴趣?” 游自锋哈哈笑道:“若要论姿色,她的确及不上你送我的任何一个美人。不过嘛……她的性子,倒是有几分特别。能拒绝四绝公子的女子,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。凤九天,你当真对她没有半分兴趣?” 凤九天不耐地转过头,看着山下,懒得再说话。游自锋慢慢走到他身边,沉默了一会,忽然笑道:“凤九天,不如我们来打个赌。” 凤九天抬眼去望他,竟缓缓地笑了。他一向冷漠,少有笑容。此刻忽然一笑,眉目俊雅,美比春光,赫然只觉得天地失色。一时之间,竟令游自锋呆了一呆,他忍不住伸手往他的额际抚去,轻声道:“当真是人间绝色,倾国倾城。如果能有人比你更美,真是打死我也不信。” 凤九天脸色一沉,眼中利光顿生,冷声道:“游自锋!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!” 游自锋面色一凛,见他表情冷冽,想起那张脸一直是他的禁忌,知他已然动怒,连忙轻笑着收回了手,讪讪道:“九天,你我相交十年,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?也罢,我原本也没什么奢求!” 凤九天沉了眼光,半晌方道:“你想打什么赌?” 游自锋那不正经的笑容又浮回脸上,嘻嘻道:“就赌……刚才那女子!以一月为期,你若能将她拐到你的床上,就算你赢!但……不能以你的身份相逼,需她心甘情愿,如何?” 凤九天望着他不屑地笑道:“你怎么不亲自上?何必要赌我?” 游自锋笑得有几分奸诈,道:“我上?我对她确有两分兴趣,若要去引诱,也并不是不可。只不过,你一点兴趣没有,反倒让我觉得更有挑战性!怎么?不敢赌?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道:“笑话!我有什么不敢?赌什么?” 游自锋道:“很简单,若你赢了,我请你去我国卿府做客,你要什么,随便你开口!” 凤九天直直地看着他,笑道:“你国卿府有的,难道我宁西王府就缺了不成?我没兴趣。不如……你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游自锋一愣,苦笑道:“要我答应你一件事?如果你要我去死,那我不是活不成?” 凤九天拍了拍他的肩膀,别有深意的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要你的命的。只不过,我要你记住,你欠我一个承诺。” 游自锋身子一顿,望着他叹了口气,道:“你,唉。好吧。我答应。不过……若你输了呢?” 凤九天微微一怔,笑道:“我不会输。” 游自锋眼光一沉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仿佛想要看到他心深处,沉声道:“世上的输赢怎么可能未卜先知?你若是真输了呢?” 凤九天淡淡道:“我若是输了,你可是要我也应你一件事?” 游自锋收了眼光,看向远方,轻声道:“那倒不必。我只有一个要求!我要……见她一面。” 凤九天皱起眉头,看着游自锋的眉宇之间显现出少有的坚定之色,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恍惚,低头叹道:“你……想见她?为何?十年前我就说过,相见不如不见。” 游自锋自嘲地笑道:“你不是我,你怎么会明白?总之你若是要赌,就赌这个。” 凤九天看了他半晌,忽然笑道:“原来你这次还是为她而来?你还没死心?” 游自锋收了脸色,只是看着远处的梅林,淡淡道:“我为谁而来,你不必操心。先为自己操点心吧。那君家二小姐,传说中奇丑无比的女子,对男人没有半分兴趣的女子,哼,我真是很想看看,你到底怎么去将她引诱到手?” 凤九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一片梅林仿佛如海一般地深沉。冷冷笑道:“只要她是女人,就逃不掉一个情字。” 游自锋道:“好!凤九天,记住,我要见血。” 凤九天沉声道:“当然,本王从不玩虚的。既然有赌约,就等着欠我一个承诺吧。” 游自锋笑着拍他的肩,若有所思道:“千万别假戏真做,到时候,我可会伤心的。你也要记住,我要见她一面,永远不会死心。” 凤九天看了他两眼,没有说话。二人站在梅林边上,忽然都心事重重,风景清冷,没有半分诗情画意。 五 初见(1) 君亦休刚走出梅林,就见燕儿站在门口,焦急地四处张望,一见她便大声道:“小姐!你去了哪儿了?真是急死奴婢了!” 君亦休淡淡一笑,进了院门,说道:“我只是在后山闲逛,对了,你采到梅花了吗?” 燕儿道:“没有。今年的花开得真迟,现在都还没有一朵开了的。刚才有位小师父过来通报,说是无花师太让你拿《延华经》去前院。” 君亦休一愣,这个时候师父让她去前院?什么事这么重要?正在疑惑,燕儿已经将经书塞到她怀里,拉着她就往外走。君亦休暗笑几声,这丫头就是性急!跟着她一路进了前院庵堂。庵堂内众位师父们都在,君亦休微微一愣,此时并非晚课时间,为何大家都在这里?正在疑惑,却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:“亦休,你来了。” 君亦休抬头一看,堂上的蒲团上坐了一个白衣女尼,她约有四十左右的年纪,眉目详和,略略带笑,正温和地瞧着她。她连忙上前拜道:“弟子君亦休见过师父。” 无花师太点了点头,道:“你起来吧。经书拿来了?” 君亦休将经书递了过去,低声道:“是,请师父过目。” 无花师太接过经书,竟然轻声叹了一口气,道:“想不到我诺大一个梅花庵,竟然找不到一个精通新文的弟子,实在是为师的过错。这本经书得来不易,为师想将它翻译过来,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。”说着,她的眼光在堂内扫视一番,最后落到了君亦休的身上。 君亦休低了头,不敢多言。她幼时好读经书,曾经随无花师太学习新文,但是……她是俗家弟子,算不得佛门中人,因此也不便干预庵中之事。只听无花又道:“如今召集大家来,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。若为师将这本经书交由亦休来译,你们……可有异议?” 庵堂之内鸦雀无声,只听得见木鱼轻微而发沉的声音,一下一下。君亦休坐在无花身旁,犹豫着如何开口。这时,底下一个弟子道:“师父,我梅花庵内懂得新文的,除了师父,就无二人了。如今庵中事务烦杂,弟子们也不忍心让师父过于操劳。只不过……这延华经事关重大,若是交给一个外人……” 无花叹道:“我也知道你们心中对亦休不放心。亦休虽非我庵中之人,但在我庵中修行,已有十年。为师也早已经将她当作自己人,这样吧。我先将经书交给亦休翻译,除了为师之外,亦休不得将经书交给任何人。等到全本译完之后,再由为师来传给大家。如何?” 过了一会儿,方听刚才说话那弟子道:“师父既然相信亦休,那我等也相信师父。如此,就让亦休在寺内译经吧。” 无花脸上微微浮出一个笑容,道:“如此甚好。你们先去吧,我还有事跟亦休说。” 众人这才慢慢地退了出去。君亦休低头坐在蒲团上,心中忽地有些沉重,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将这样重大的一件事交给她做。无花站起身来,招了招手道:“亦休,你随我来。” 君亦休只得跟着无花进了内室,两人坐了,无花才淡淡道:“亦休,你一定觉得奇怪,为师为何要把这样重要的一本经书交给你?” 君亦休轻声道:“师父这么做自然有师父的原因,弟子……只怕是难当重任。” 无花轻叹道:“这梅花庵里,除了你我,再无人懂新文。这本延华经,是从耀新国皇宫中得来,本是皇公贵族们看的,里面有许多官家文字,要译好全本,十分困难。但是梅花庵这么多年来,唯有这经书是一件大事,轻忽不得。亦休,为师是希望你能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经书上,平心静气,专心致志,将来不仅对你有益,对梅花庵更是一件大大的好事,你明白吗?” 书本网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五 初见(2) 君亦休道:“弟子明白。弟子定当竭尽全力,不辜负师父所托。” 无花满意地点了点头,道:“好。你去吧。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,尽管来问我。” 君亦休应了一声,恭敬地退了出来,刚到门口,忽听无花道:“对了,浮香丸不可停。今年梅花开得晚,你要注意身体。” 君亦休道:“是。多谢师父。” 无花闭目打坐,君亦休手里拿着经书,朝后院厢房走去。她心中既不安也兴奋。不安的是怕这件事会办不好,辜负无花的一番好意,兴奋的是,这么多年来,她终于可以做一件有成就的事。她静静地抚摸着手中的经书,想着将来有一天,梅花庵里的中文译本就是出自她君亦休之手,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好事啊! 越想心中越欣喜,君亦休回到院中,仍自看着那经书发呆。燕儿忍不住道:“小姐,怎么你见了无花师太以后就一直发呆啊?” 君亦休浅浅一笑,道:“没什么。燕儿,以后我可能会忙了。师父要我译这本经书。以后你只管做自己的事,我译书的时候,你就别管我,知道吗?” 燕儿一脸的疑惑,却只得应道:“哦,奴婢明白了。” 此后,君亦休每日早起,有事无事,总是捧着经书细细地看。她打算先将经书流览一遍,了解了大致的内容之后,再来起笔。可是事情却出乎意料地不顺利,读过一两页,便会有一两处不明究里,渐渐地君亦休也有些无奈起来,午后看到有些疲乏,拿着经书往后山走去。 出了梅林,她只顾埋头沉思,几乎没怎么留意脚下。终于一个不留神,绊了一下,她顿时摔在地上,手中的经书,也脱手而出,直接飞进了前面的小山谷中。 君亦休吃了一惊,顾不得手肘处的疼痛,连忙站起身来,跑上前去查看。那小山谷也不算是个山谷,倒更象是个大坑,约有三、四丈深,但四面陡峭,根本不好下去。君亦休心中一急,不由得叫道:“糟糕!” 她慢慢攀着石壁下到谷底,一心想将那经书捡回来,哪里还顾得上其它?那石壁虽然陡峭,但也是凹凸不平,君亦休抓着石块,手脚并用,终于下到了一半,她喘了一口气,隐约能看见掉到谷底的经书,心中一喜,加快了步子,眼看快到了,却不料脚底一滑,手上不稳,顿时摔了下去。这一摔虽然不是太高,可也是让她痛呼出声,只觉得浑身象散了架一般难受。好不容易支撑着站了起来,只见那经书近在眼前,心中大喜,连忙上前将经书抓在手中。 君亦休仔细地翻看了两次,确定经书并无异样,才松了一口气。站在谷底往上一望,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,这谷虽然不深,可对她君亦休来说,简直就象一口深井,刚才下来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如今要想上去,怕是比登天还难了。 此刻她心中才突然有了一丝慌乱。这后山本就荒凉,少有人来,今天出门之前,她也没跟燕儿说,如今掉进这谷中,若要等人来救,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。她捏着经书喘了一口气,努力平静道:“没事的,没事的。别着急,想想办法。” 她四下张望,仍然没有什么办法能出去,万般无奈,只得大叫了一声:“上面……有人吗?请救救我!” 叫了半天,也不见人应声。君亦休顿时有些泄气,干脆坐了下来,看着手中的经书发呆。忽然眼前白影一闪,蓦地多出一个人来。君亦休一愣,抬眼望去,眼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男子,他一身织锦暗花白袍,脸色平静,正盯着她瞧。他的眼光在她身上反复地流转,最后停留在她磨破的衣袖处。君亦休一时怔住,不知这人是怎么出现的。却见他淡淡一笑,问道:“姑娘,刚才是你在呼救吗?” 五 初见(3) 她连忙福身道:“正是小女子。可是公子你……怎么……怎么下来的?”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这个……在下只是听到有人呼救,所以就跳下来看看。” 君亦休抬头看了看上面,又看了看他,惊道:“你跳下来?那……我们怎么上得去?” 他打量着她,问道:“那你又是怎么下来的?” 君亦休略有尴尬,低头道:“我……是不小心,刚才只顾看书,所以摔了一跤,这书掉下来,我就下来寻。公子……你这样跳下来,我们岂不是都上不去了?” 他眸光微闪,心中忍不住想笑,她自然不知道她摔跤是他动的手脚,只是他见她虽然处境不妙,却并不慌乱痛哭,反而来关心他是怎么下来的。心中微微一动,道:“这个谷也不是太高,在下想爬上去,也不是太难。只是姑娘你……” 君亦休忙道:“那公子还是赶紧上去吧。小女子在这里多呆一时半刻也无碍。只是有劳公子,能不能到梅花庵去报个信,让师父们知道我被困在此处,好来搭救?” 他沉默地打量她,忽然明白游自锋说她与众不同究竟是为何。以他凤九天的经历,但凡见了他的女子,无一不被他的美色所惑,就算是再矜持,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艳之意。可是她,神色平静,没有多少波澜,仿佛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似的,言辞之间也是落落大方,没有半分的矫揉造作,一心担心他的安危,怕他的处境也会沦落得和她一样。 只是他哪里知道君亦休十多年来少见外人,家里又有个妹妹是大美人,因此她对一个人的外表如何,反应向来迟钝,若是没怎么说过的话的人,通常要见过几次才记得清对方的外貌。至于是美还是丑,她一向都不放在心上。 君亦休见他沉默不语,心中不解,只得又道:“公子?你是不是也受伤了?” 凤九天忽地回过神来,受伤?太小瞧他了吧?连忙笑道:“没有。我只是在想,怎么才能带你一起出去。” 君亦休释然笑道:“公子不必挂心。你只要能出去,帮小女子报个信,小女子自然就得救了。”说着,她竟自坐了下来,翻看手中的经书,见他仍然没动,忍不住又道:“公子你赶快上去啊,一会天黑了,就不好走了。” 凤九天微微一愣,走上前去拉起她的手臂,道:“一起走。不过……你得抱紧我。”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,下意识地抽开手来,凤九天这才发现他不小心抓到了她的伤口,连声道:“姑娘,在下不是有意的。”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,道:“没事。我知道你是好意。只是这山谷不浅,你若想拉着我一起上去,恐怕不容易。你还是自己先上去吧。” 凤九天皱了皱眉,这女人倒是挺固执。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,眼光落到她手中的经书上,蓦地一闪,一把抓过经书,挥手一扬,经书已经飞上谷顶。君亦休吃了一惊,叫道:“我的书!” 凤九天再不犹豫,搂过她的腰,忽然一阵幽香钻进他的鼻孔,他微微一怔,身形倏忽而起,在岩壁上轻轻一点,如轻烟一般掠上谷顶。君亦休惊呼一声,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,直到落了地,她才舒了一口气,见自己居然在他怀里,吓了一跳,赶紧站到一旁,低声道:“多谢公子相救!想不到公子竟然……竟然这般厉害……” 凤九天轻笑出声,道:“吓了你一跳?姑娘,刚才在下也是一时情急,没事先跟姑娘说好,真是唐突了。”其实他是故意试她,借机与她亲近,以试探她的反应。 君亦休抚了抚胸口,笑道:“哪里,公子救了小女子,小女子感激不尽。” 凤九天将经书捡起来,递到她手中,眼光中已经隐有深意。君亦休见经书完好无损,欣喜道:“太好了,幸好经书没事,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。” 凤九天看着她一脸喜色,仿佛刚才差点丢了小命也不算是大事,唯有这经书才是唯一能令她注意的东西,禁不住眸光一沉。 书本网 txt电子书上传与分享 六 识名(1) 君亦休手里拿着经书,对着凤九天行礼道谢,就欲转身回走。凤九天眼光微动,轻声道:“姑娘,我看你受了伤,不如在下送你回去吧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多谢公子好意。小女子只是擦伤而已,并无大碍。对了,小女子真是糊涂,请问公子高姓大名?今日相救之恩,小女子感激不尽。以后每日念经,必定为公子祈福。” 凤九天嘴角含笑,双目温柔,轻声道:“姑娘不必客气,在下只是举手之劳。你……当真无碍,不用在下送你?” 君亦休却仿佛没看见似的,笑道:“小女子没事,多谢公子关心。” 凤九天心中略有不快,淡淡道:“既然如此,他日若有缘,自当再见!请。” 君亦休怔了怔,不知为何他的态度突然冷淡下来,只得笑道:“公子既不愿告知姓名,那小女子也不好多问。公子请。” 凤九天回头望了她一眼,见她神色依旧平静淡然,眼中更没有什么波澜,心中微微一动,想着刚才那一幕,竟然忍不住失笑。以他的经历,还没有哪个女子能逃得过他的魅力。他原先打算以救她之名与她相识,对她略露情意,便可以手到擒来。没料到这个君亦休竟然是个清淡得有些迟钝之人,只顾着经书,对他的感激之情也没有半分杂质。看来这个赌打得有趣。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君亦休!本王还真是对你有点兴趣了。” 君亦休见天色渐晚,连忙往回走。她摔了一下,身上多数有伤,走了一半,也止不住有些体力不支,只得坐在梅树下喘气。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急急地走过来,口中唤道:“小姐!小姐!你在哪儿?” 是燕儿!君亦休心中一喜,连声答道:“燕儿!我在这儿!” 燕儿闻声飞奔过来,见她衣衫脏乱,忍不住惊道:“小姐!你怎么了?”连忙将她扶起,四下打量。 君亦休道:“我没什么,只是刚才不小心掉进山谷里,擦伤了。幸好有位公子救了我,要不然我还真不知怎么回来呢!” 燕儿小心地扶着她,微微气道:“小姐!不是奴婢多嘴,以后你出门还是让奴婢陪着你的好,要是有个什么闪失,奴婢回去还不得让老爷责罚?幸好……你没什么事。对了,你说什么公子救了你?他是谁啊?” 君亦休道:“我也不知道他是谁,不过,他很厉害,好象是懂武功的。对了,今天的事,千万别跟师父和爹爹说,免得他们担心。” 燕儿叫道:“我还敢说这些?我还想多活几天呢!小姐,我先扶你回去,把这身衣裳换了吧。不然被无花师父看到,可就什么都瞒不住了。” 君亦笑了笑,没有再答话,二人回了厢房中,燕儿找来干净的衣裙给君亦休换了,见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,着实吓了一跳,心中砰砰直跳,叫道:“怎么办?这么多伤,还是告诉无花师太,让她来瞧瞧。” 君亦休连忙一把拉住她,叫道:“燕儿!你忘了我刚才说什么了?没事的。这些只是皮外伤,过几天就好了。你去麻烦师父她老人家,父亲也会知道,到时候你可跑不掉一顿板子。” 燕儿呆了一呆,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说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算了,挨打就挨打,小姐的身子要紧。我……我还去叫师太来……”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,道:“好了,这事我做主。你先去打点热水来,给我洗洗。以后早晚再揉揉,过几日这些伤就消了。燕儿,听话,快去。” 燕儿跺了跺脚,只得飞奔去了。君亦休拿起那经书,慢慢地翻看,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。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,不得甚解,忍不住搁下书轻叹。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六 识名(2) 燕儿伺候她用饭后,才劝道:“小姐,你歇歇吧,整天捧着那书看,有什么意思?你就不累吗?今天还弄了一身的伤,赶快歇着!”说着一把将那经书夺过,扶着君亦休躺下。君亦休只觉得浑身酸痛,确是疲惫,也就罢了。 接连三天,君亦都无法出门,一来是身上伤痛,二来她身体本来就不好,连日伤神,体力更是不济。三天来,她只是躺在床上休息,午后才到院子里坐坐。延华经深奥难懂,她心中愈加沉重,整日苦苦思索,以至于几次燕儿唤她,她都没有听见。 第四天,她有些心烦意乱,在院子里坐也坐不住了,一个人出了门,漫无目的往后山走。手中的经书已经被她翻了一半,但她却没有什么确切的心得。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跌进的山谷边上,她呆了一呆,忍不住在一旁坐了下来,望着手中的经书叹气:“唉,若是有个耀新国人在这儿就好了。” 忽听一人道:“原来姑娘对耀新国人有好感?” 君亦休一愣,抬头望去,却见凤九天站在一旁,正含笑着打量她。他脸上带笑,心中却有一丝怨气。那日告别之后,他对她忽然来了点兴趣,接连三天,到这后山来寻她,可惜都不得见。今日总算是见了,她却在发呆,好象忘记他是谁了。 君亦休连忙站起身来,福身道:“原来是公子,小女子有礼了。” 凤九天自笑道:“姑娘还记得在下啊?我还以为姑娘认不出在下了。” 君亦休连声道:“怎么会呢?公子救过小女子,小女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公子的。刚才小女子只是在想些事情,所以怠慢了公子,请公子不要见怪。” 凤九天心中一动,慢慢上前,轻声道:“我们又见面了,算不算是有缘?” 君亦休笑道:“当然是。公子救过小女子,就是有缘了。只是公子今日怎么会来此?” 凤九天轻笑一声,专注地盯着她说道:“若我说,为你而来,你信吗?” 君亦休愣愣道:“为我而来?” 凤九天道:“你的伤……好些了吗?那天我见你也伤得不轻,却执意不肯让我相送,想必是你住的地方不便让我去,可是如此?” 君亦休释然道:“难得公子明白小女子的苦衷,多有得罪。” 凤九天仔细地打量着她,轻声问道:“那你的伤……怎么样了?” 君亦休道:“多谢公子关心,小女子只是外伤,不碍事。就是痛几天,慢慢就好了。” 凤九天见她对自己的伤竟然毫不在意,不禁一怔。想了想,掏出一个小瓷瓶,递到她面前,道:“这是伤药,我想你用得着。” 君亦休愣愣地看了他半晌,道:“你……就是来送这个来给我?” 凤九天执起她手,将药瓶塞进她手里,浅浅笑道:“你拿着,早晚抹一次,轻揉几下,不出三天就能痊愈。本来想早一点儿拿来给你,又不知你住在何处……”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药甁,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异样。她自小到大,除了父亲与师父,没有人这样关怀过她。她抬头看了看凤九天,突然发觉这个男人生得竟是如此好看,忍不住心中微微一跳,连忙低下头,轻声道:“多谢公子。亦休……感激不尽。” 凤九天轻声低语:“亦休……是你的闺名吗?” 君亦休一愣,连忙道:“正是。小女子姓君,名亦休。” 凤九天拾起一根树枝,思索了半天,在地上缓缓写下“亦休”这两个字,笑问道:“可是这两个字?” 君亦休淡淡一笑,道:“正是,公子倒是猜得极准。” 凤九天微微一笑,略一沉思,在一旁写了“游自天”三个字。君亦休看了他一眼,犹豫道:“公子……这可是你的名讳?你……姓游?” 凤九天扔掉了树枝,望着她笑道:“正是。” 君亦休一愣,忍不住疑道:“公子不是西藩人?我天垠朝西藩之地并无游姓人氏。” 凤九天眼光闪动,这女子虽然反应慢,可却不笨。敛下眼光道:“我是耀新国人。怎么?姑娘你……吓到了?” 君亦休平静地着他,并无惊讶之色,只淡淡笑道:“耀新国时常到我西藩地来骚扰,十五年前还大战了一场,弄得百姓流离失所,你若是问我们恨不恨他们,我们是恨的。可是……并非所有的耀新国人都不是好人啊!公子你……就是一个好人。” 凤九天轻忽一笑,自语道:“我是一个好人?” 君亦休淡淡道:“小女子只是个平凡百姓,当然弄不懂那些军国大事。但小女子宁愿相信,不管是耀新国百姓,还是西藩百姓,都不愿意打仗流血,无家可归。你虽然是耀新国人,但也不是什么奸恶之徒!” 凤九天微微一怔,脱口问道:“你就这么相信我?” 君亦休笑道:“当然。你救过我,还有,师父说,人的眼睛不会骗人。你不是一个大恶之人。我相信你。” 凤九天的心口忽地一震,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,那一双明眸漆黑明亮,宛如墨玉一般晶莹剔透,他眼中戾气一闪,忽然有些受不了这过于纯净沉着的眼睛,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想毁灭它的欲望。这世间的血腥残酷他看得太多,他习惯了血溅在身前的声音,习惯了惨烈的场景,习惯了太多狡诈狠毒的眼光,如此安详如此温和的眼睛,让他有点喘不过气。他不能适应,手忽地捏紧,转过身去,硬声道:“在下还有事,先告辞了。” 说完,也不等君亦休答话,径自往山下走了。 君亦休看着他的背影,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。他又是怎么了?态度又突然变了?难道是她说错了话?游自天,当真是个耀新国人?为何会来宁都?等等,他是耀新国人?!啊!经书!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七 惩娇(1) 凤九天坐在霁深园里,面无表情地看着宴席上推杯换盏的男女,心中忽生厌倦。执起酒杯来,浅浅地饮了一口,仍旧不想说话。 游自锋凑上前来,笑道:“王爷,怎么今天兴致不佳啊?美人儿,你们可是没把我们的王爷侍候好啊!” 眼瞅着花红好正要起身,罗蝶连忙抢先一步上前,端着酒杯娇笑道:“王爷,何事这般闷闷不乐?妾身敬王爷一杯。愿王爷顺心如意。” 凤九天斜了她一眼,冷笑道:“本王今天闷闷不乐吗?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本王不顺心?” 罗蝶一愣,连声道:“王爷,妾身不是那个意思。妾身……妾身只是担心王爷。”说到后面,眼圈竟然有些红了。 凤九天冷着脸,没有说话。是谁说的,人的眼睛不会骗人?她的眼睛虽然有些红,却明显是委屈居多,眼神闪躲,在怕什么?算什么?他冷冷地看着她,突然想起了另一双眼睛,漆黑如墨,晶莹如玉…… 游自锋哈哈笑了一声,道:“王爷,你也是,好好的发什么脾气?瞧把罗夫人吓得。” 凤九天瞟了他一眼,忽又笑道:“谁说我在发脾气?蝶儿你过来。” 罗蝶面色一喜,连忙走到他身旁,低身道:“王爷!”罗蝶体态风流,眉目含情,眼光在凤九天脸上流连,期盼之情溢于言表。凤九天一把将她搂进怀里,轻笑道:“怎么?刚才吓到你了?” 罗蝶连声娇羞道:“王爷!妾身……” 凤九天道:“来,本王跟你好好喝两杯,竟然惊吓了美人儿,真是罪过。” 游自锋搂着一个女子,忍不住笑道:“凤九天,你当真是无人能敌。” 罗蝶倚在凤九天的怀里,喂他吃了两颗葡萄,轻声笑道:“我们王爷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。” 花红好不屑地瞪了她一眼,这女人,当真是拍马屁拍得让人恶心!虽然如今她在王府中得宠,但凤九天宴客,身旁向来不让人坐,今天也不知怎么了,这个罗蝶,竟然这般不识好歹,不过是敬个酒嘛,竟然赖到王爷身边儿去了!哼!真是个小浪蹄子! 想到这儿,花红好心中气闷,忍不住独自喝了一大口酒,一时不察,竟然呛住。她身旁的丫头云珠连忙拿了手巾帮她擦拭,却听春盈讥笑道:“花姐姐这是怎么了,就算是喝闷酒也不必这般失态吧!” 花红好忍不住气道:“谁喝闷酒?哼!我看你倒是喝了一坛子醋,连说出来的话,都酸得发臭!” 春盈气得指着她叫道:“你是个什么东西?敢来说我?” 花红好冷笑道:“我是什么东西你就是什么东西!怎么?现在我们谁比谁高贵啊?不服气啊?不服气你就让王爷封你做个妃子,那时候我就任你打任你骂了。” 春盈蹭地一声站了起来,正欲发作,却听罗蝶轻声道:“盈妹妹,好好的,这是怎么了?”说着瞟了她一眼,有几分警告的意味。春盈一愣,只得按捺住心中不忿,又坐下了。凤九天的五侍妾中,除了花红好,其他人因罗蝶年纪稍长,进府时间最长,大多听她的。自从花红好进府之后,另四人早就连成一气,就想把这个看不顺眼的青楼女子赶出去。罗蝶得宠时间最长,自然而然成了首领。刚才她一直注意着春盈与花红好拌嘴,知道今天凤九天心情不好捉摸,故此不许春盈太过于显露情绪,免生事端。 她转眼瞧了瞧凤九天,他正与游自锋喝酒,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那二女之间的争端,暗暗松了口气,忍不住往凤九天身旁靠了靠。见他喝空了酒杯,连忙又替他斟满。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七 惩娇(2)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,轻笑道:“蝶儿怎么不喝?” 罗蝶瞧着这个男人,俊美得不象话,不似人间真人。她自打第一眼看到他就情不自禁要跟着他,尽管她知道他的内心绝不象他的皮相那样美,他的冷酷残暴众人皆知,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得到他的宠爱。 罗蝶低头转了转心思,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去她的迎春阁,他已经差不多十天没有宠幸过她,今天绝不能再错过机会。 她手腕轻转,慢慢地斟酒,抬头见凤九天与游自锋说话,小手指轻弹,几许粉末便掉进了酒里,她面带微笑,端起酒杯来,软语道:“王爷,妾身敬你一杯。您好久没到蝶儿的迎春阁去了,今儿这杯不喝,蝶儿可不依!” 凤九天接过酒杯,轻轻一笑,道:“哦?蝶儿这是在怨本王了?” 罗蝶娇声道:“妾身怎么敢怨王爷?您喝了这杯酒,就算是……蝶儿的心意……”说着,她轻轻低下了头,娇羞无比。 凤九天看了她几眼,忽然轻笑道:“你的心意还真重,本王可不愿独自消受!不如……本王赏你喝吧!”说着,他抬起她的脸,将酒杯送至唇边。 罗蝶大惊失色,一脸突然变得雪白,嘴唇竟止不住发抖,颤声道:“王……王爷!妾身敬王爷的酒,怎么能……” 凤九天冷冷笑道:“本王赏你了。喝!” 罗蝶惊喘一声,心中已经慌作一团。她眼中微微浮泪,瞧着凤九天只是喘气,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,若是不喝这酒,那必定会惹怒他,若是喝了……想了半晌,只得横下一条心,闭了眼,将酒一口吞下。 凤九天见她喝了酒,眼光一闪,将酒杯扔了下去,道:“这杯子不好使,换个来。” 立刻上来一个小丫头,将杯子捡了。凤九天瞟了一眼牟汤,他面色一整,连忙悄悄地退了下去。不一会儿就见他走到凤九天身旁,轻声低语了几句。凤九天面色未改,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。游自锋冷眼旁观,心中暗笑,未发一语。 罗蝶喝了酒,不敢妄动,只是方才还在得意,能坐到凤九天身边来,如今却走也不是,坐也不是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过了约摸一刻钟,她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,实在是坐不住了,连忙道:“王爷,妾身有些不舒服,想……” 凤九天将她搂进怀里,在她耳边轻语道:“你哪里不舒服?跟本王说说。” 罗蝶浑身一颤,热血上涌,几乎把持不住,不由自主地抓住他的衣襟,喘息道:“妾身……妾身……觉得好热。王爷!” 凤九天嘴角满是笑意,眼光却是冰冷。他一只手探进她的裙内,在身下摸了一把,道:“哪里热?这里吗?” 罗蝶哪里还有力气?只有浑身打颤的份儿。满面潮红地看着他,已经说不出话来。只是紧紧的抓着他,眼神已经迷乱。 凤九天手伸进她的内衣内,慢慢地抚摸。罗蝶如何经得起他这般肆意挑逗?已经意乱情迷,终于把持不住,抚上他的脸,直朝他唇上吻去。凤九天脸色一沉,一巴掌挥过去,喝道:“贱人!” 这一掌又准又狠,直接将她煽倒至席下!只听见清脆的“啪”的一声响,场上顿时鸦雀无声,众人都愣住了。罗蝶跌在地上,半边脸已经红肿,上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印,嘴角沁出一点血丝。她又痛又气,已经清醒了大半。忍不住伏在地上哭泣。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,道:“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?” 罗蝶这才反应过来,只是不住地磕头,连声道:“妾身该死!妾身不该碰王爷的脸!妾身该死!妾身只是一时情难自禁,求王爷……饶了妾身这一回!” 凤九天站起身来,慢慢地走到她身前,她抬着头,满面泪痕地看着他,眼睛里全是祈求哀怜之意。凤九天面无表情,冷声道:“本王还以为定的规矩全部都是废纸!既然你知道,为何还敢胆大妄为?!” 罗蝶爬到他的脚下,抱着他的腿哭道:“王爷!求你饶了妾身这一回吧!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放手。” 罗蝶身子一抖,忙不迭地放开了手。凤九天走回主席上坐下,看了她半晌,忽然冷冷笑道:“你现在还热吗?” 罗蝶吓一了跳,连声道:“不热……不热了。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端起杯子,道:“春药的药力那么快就过了?本王刚才不过是摸了你几把,你就满足了?” 众人听见这话,都大惊失色。罗蝶更是脸色刷白,已经抖成一团。她眼中的恐惧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。凤九天冷哼了一声,道:“既然你那么想要男人,本王就成全你。来人!” 罗蝶突然大叫道:“不!王爷!妾身只想要王爷!妾身心里只有王爷,妾身也只是……只是一时糊涂,求王爷饶过我吧……”她泣不成声,语无伦次,恐惧让她神志竟有些不清了。凤九天挥了挥手,立刻上来两个人,将她架住。罗蝶已经没有力气挣扎,只是口中还在不住地叫着:“王爷,我只要王爷……” 凤九天眼光一凛,沉声道:“把她的手砍了!她赏你们了,爱怎么玩怎么玩!本王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她!” 花红好打了一个冷战,捏紧了手不敢出声。她禁不住抬头往凤九天望去,他面色无波,眼光阴沉,杀一个人杀得如此狠毒,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吃饭睡觉之类的平常之事,一时间只觉得无比惶恐,顿时从心到骨子里,都冷得结成了冰。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八 共阅(1) 接连三天,每天下午,君亦休都会不由自主地往后山漫步走去,她心中暗暗希望能再遇到那位游公子,好问一问他,那天可是她说错了什么话惹他不快?可是那游公子一直没有出现,君亦休心中竟生了两分怅然。 她手里拿着经书,坐在一块岩石上发愣。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瓷瓶来,嘴角淡淡地有了一丝笑容,这药还当真是好用,她头一次使过,就觉得身上不那么痛了,舒服了许多。而且果如他所说,三天后身上的伤几乎都已经看不到痕迹。她轻叹了一声,将瓷甁放进怀里,自语道:“那个游公子怎么也不来了?我想谢他都不成。算了,还是看书吧。” 她翻开经书,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。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周遭的一切。她哪里知道凤九天一直站在梅花树下,瞪着她瞧。他先前在此等了她三日,一直心中有些怨气,如今得知她也等了他三日,忽然觉得好笑,不明白自己先前那隐约的不快到底是怎么来的。 他远远地打量着她,还是一样的布衣绢裙,发丝简单地挽了个髻,披散至腰际,没有什么珠钗装饰,只绑了一条浅绿的丝带,平淡至极。这样的女子,若是走在街上,他怕是看都懒得看一眼,可是如今,他居然站在这里看了她一个时辰! 凤九天心头一怔,为了那个赌约,他是不是过于用心了些? 此时忽然听到君亦休喃喃道:“莫哈啦齐,齐哈啦提,达耶沽切罗因…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?为何译过来却不通?” 凤九天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,朗声道:“莫哈啦齐,齐哈啦提,达耶沽切罗因则信。应该这样念就通了。意思就是,若有想、若无想、若非有想非无想。” 君亦休抬头望来,眼中一喜,连忙站起身来,叫道:“游公子!” 凤九天淡淡一笑,走到她身旁坐下,道:“你也坐啊。干嘛这么客气?” 君亦休也坐了,方才问道:“那天你忽然走了,可是小女子说错了什么话,让公子不快了?” 凤九天轻声道:“没有。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事忘了办,所以才会走得匆忙。” 君亦休这才松了脸色,翻着经书道:“对了,你是耀新国人,刚才那句话,明明没有后面两个字,所以译出来总是不通,你怎么译的?” 凤九天道:“我读的是官家文法,只是皇宫内通行的文法,一般百姓是少有人知的。你虽懂新文,却不明白其中奥妙,不知道官家文法,但凡罗因二字后面,必会跟读为则信,这样文法才能解释得通。” 君亦休恍然大悟,叹道:“原来如此!公子真是博学多识,亦休佩服!只是既是官家文法,公子如何得知?” 凤九天眸光闪烁,心中一动。这君亦休看似平淡,心思却很细密。当下淡淡道:“家兄在朝为官,所以我自小也跟着他学了一些。” 君亦休道:“原来游公子还是世家子弟!亦休失敬了。” 凤九天静静地望着她,道:“你不会因为我与官家有关,就不再理我吧?先前我记得你说过,战乱令百姓流离失所,所以你对官家人,想必有不少的怨恨之意。” 君亦休低声叹道:“游公子说到哪里去了,我是恨打仗。可是……这……也不是游公子的错,我怎么迁怒于你?” 凤九天轻轻一笑,道:“那倒是。你心胸豁达,远胜一般女子。我倒是……有些意外。我虽算是半个官家人,但并不管官家事。对了,你今天为何又会来此?” 君亦休道:“哦,我是想来碰碰运气,看看你会不会来?”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八 共阅(2) 凤九天略略动容,直直地看着她眼睛,她目光坦然,似乎不觉得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妥。忍不住叹道:“君姑娘啊,你这样对一个男人说话,就当真不怕……” 君亦休一怔,不解道:“怕什么?我来是想见你啊,我是想好好谢谢你的药,我的伤真的已经全好了!你救了我,还赠我伤药,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是!” 凤九天心中暗叹,笑道:“亦休何必客气?我说了,只不过是举手之劳。只是你……想见我,只是为了想谢我?” 君亦休笑了笑道:“当然。你的大恩我一定不忘的。而且,今天你还帮了我这么大个忙,我更要谢你了!” 凤九天沉默地看着她,想在她身上找到一丝掩饰的痕迹,只见她低头望着手收的经书,仿佛在抚摸一件绝世宝贝,眼光轻柔,全然没有半分做作。她的手指修长,洁白纤细,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泽,美得令人屏息。凤九天心中一荡,竟有了想将它握在手中的欲望。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手,君亦休却只当他在看她手中的经书,叹道:“这经书,是师父交给我的最重要的任务。我一定要把它译好,否则,就辜负了师父对我的期望了。” 凤九天收回眼光,站起身来,缓缓道:“你定能不负师父所托。” 君亦休轻声道:“唉!可惜我看了有十来天了,却没有多少心得。有好多地方还是不懂。幸好今天遇到游公子你,不然我还是弄不太明白。” 凤九天微微笑道:“姑娘可信得过在下?” 君亦休道:“你帮了我那么多,我当然信得过游公子了。” 凤九天指了指她手中的经书,道:“既然这样,不如我和你一起看,如果有什么不明白,我解释给你听,可好?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犹豫道:“这……请游公子见谅,本来游公子愿意相助亦休,亦休感激不尽。可是师父吩咐,这本经书除了她老人家和我,不能给任何人看。亦休……也不能擅自做主。” 凤九天故作无奈地笑了笑,道:“既然这样,那在下也不强求了,告辞了。” 君亦休连忙叫道:“请等一下,游公子!”凤九天顿住脚步,转过身含笑地望着她,心中却在冷笑,君亦休,现在看你怎么抉择? 君亦休沉思道:“不如……你随我去见师父,好吗?如果她老人家知道你的情况,肯定不会反对将经书交给你看的。只是……怕会耽误游公子!” 凤九天一愣,失笑道:“你要我去见无花?” 君亦休连声道:“是,只要师父同意,我就能请你来帮忙了。只是不知道公子你……意下如何?” 凤九天收了脸色,淡淡道:“我不会去见你师父。”开玩笑,无花自小就见过他,为了“她”,无花还曾经在宁西王府住过半月,要他去见她?不是什么都露了馅?一想到“她”,凤九天心中一沉,这不过是个赌约,他好象想得太多了。 君亦休怔然道:“公子为何不愿见师父?师父她很好说话……” 凤九天眼光一闪,打断道:“你不用再说了。我不会去见无花。我……这个人有个忌讳,就是不喜欢和尼姑和尚打交道,你说我无聊也好,迷信也罢,总之我不会去见她。” 君亦休暗了眼光,叹道:“既然这样,小女子也不强求。”她沉默了一会,又浮出微笑,道:“不过今日还是很感谢游公子,他日公子若有什么事需要小女子帮忙,小女子一定义不容辞!” 凤九天眼中一亮,笑道:“当真?你不反悔?” 君亦休果断道:“当然!” 凤九天看了她半晌,玩味道:“那我……若要你陪我下山去玩,你可愿意?” 君亦休一愣,不知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,一时之间呆住,不知道如何回答。想了一想,只得低声道:“这……这个,怕是小女子办不到。游公子……” 凤九天低笑一声,道:“刚才还说什么义不容辞?!在下初来宁都,就到这墨龙山转了几天,想请姑娘带我去四处看看,都不成么?” 君亦休旋即笑道:“那公子可就找错人了。我虽然是宁都人,恐怕对宁都城还不如公子熟悉。不怕公子笑话,小女子自十岁起就没有出过家门,除了这梅花庵,是哪儿也没去过的。” 凤九天眉头微皱,这女子从小就不曾接触过外人,难怪与人打交道时,防备心并不重。想必是每天关在家中,对于人心世故,也少有体会。看她神色之间笑意盈盈,对他的提议完全不作他想。当下叹了一口气,又坐了回去,笑道:“那就算了。不过我想到了一个办法。” 君亦休好奇道:“你想到什么办法?” 凤九天道:“这样吧,你若是觉得经书不便给我看,我不看就是。你……过来坐。” 君亦休走到他身旁坐了,问道:“游公子有什么别的办法?” 凤九天道:“很简单。你看,我就在这里坐着,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,直管问我,我替你解释,就象……刚才那样,如何?这样我也不算是看了经书,偶尔为你解释一、两句,对于整本书来说,也无关紧要。” 君亦休大喜,叫道:“真是妙计!还是游公子聪明,亦休怎么就没想到。这样也不算是违背了师父的意思。可是……那会不会太耽误你?” 凤九天笑着看她,道:“没关系。反正这几天我也没什么事。就当我……再帮你一个忙好了。不过……你每天下午就到这里来,别让任何人知道。我定会来找你。” 君亦休笑得无比开心,叫道:“好!多谢公子!” 凤九天微笑着望着她,没有答话。他的心因她真心的笑容而微微一动。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九 品茗(1) 此后每天下午,君亦休便打发燕儿去前院办事,自己则取了经书,往后山去。头几天她还有些不安,怕凤九天不能前来,不料他果然如约而至,也不多话,只是静静地陪她看书。她常常看得走了神,忘记了凤九天一直在身旁打量她。只有看到不懂之处,她才会自言自语,凤九天便为她解答,无一遗漏。 慢慢地她也习惯了,已经把凤九天当作朋友一般熟悉。二人便这样日日坐在梅花树下,安静译经。凤九天时常觉得奇怪,为何自己这样沉得住气,居然天天对着她也不动手。他靠近她时,时常会闻到一点幽香,似兰似梅,清凉优雅,不似任何一个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,不由得暗暗纳罕。 他当然不知道那是浮香丸的香气。浮香丸本是一味药,用来治疗君亦休的心疾,她已经服了十年,体内就自然带有浮香丸独特的香气。 这样过了五六天,君亦休已经将经书大致看完,有了凤九天的帮助,她基本上将经书所有的文字都了解明白。这天终于看完最后一章,她轻舒了一口气,站起来向凤九天认认真真地行了大礼,笑道:“多谢游公子相助,亦休真是感激不尽。” 凤九天神色未变,淡淡道:“你为何如此多礼?如果姑娘当真当在下是个朋友,就不必如此客气了。” 君亦休只得笑道:“难得公子这般大度,本想请公子到前院奉茶,可是你……又不愿见师父。亦休也没什么东西招待公子,难为公子帮亦休忙了这么多天,真是过意不去。” 凤九天走到她身旁轻声道:“我帮忙,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,不是你师父。你明白吗?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道:“那,真是多谢公子了。” 凤九天看了她一眼,道:“今日经书已经全部看完了,你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若是没有了,明日……” 君亦休以为他生了不耐之心,连忙道:“亦休已经麻烦了公子这么多天,已经十分不妥了。公子若还有其他的事,大可以不必管亦休了。这经书我已经看了个遍,意思也大概明白了。明日公子若是没空,就不必来了。” 凤九天眼光一沉,凉凉道:“你……不想我来吗?” 君亦休笑道:“哪里的话。亦休是怕耽误公子。” 凤九天转过身朝山下走去,冷冷道:“既然这样,那在下就告辞了。君姑娘好自为之。” 君亦休一愣,不知他为何突然又有些不快。顿时有些不安,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,想叫住他又不知说什么,一时间竟是呆了一呆,看着他远远地下了山去,才叹了一口气。慢慢地往回走。 凤九天快步下了山,忍不住又抬头望了一眼。他这些天来不断地接近她,可这个女子对情意之事还当真不是一般的迟钝,竟然没有多少反应。他忽地冷笑一声,自语道:“君亦休,本王就不信,你当真是块石头!就晾你几天,看你会怎么样!” 君亦休回了后院厢房中,就见燕儿欣喜地叫着:“小姐!你回来了!有个好消息!” 君亦休淡淡道:“什么好消息?!” 燕儿道:“小姐,你还不知道吧?四大才子到梅花庵来了。正与无花师太在前院品茗呢!老爷和三小姐们都来了!” 君亦休喜道:“哦?爹和圆儿来了?真是太好了。” 燕儿道:“刚才小师父来说了,无花师太说难得老爷也来了,请小姐你也过去。” 君亦休连忙换了衣服,与燕儿进了梅花庵堂后的院落内。见无花则坐在堂前,左边一侧居然挂了一匹纱帘。君望祖一见她便叫道:“亦休,你过来。” 九 品茗(2) 君亦休连忙快步走到跟前,道:“爹,您来了。女儿给您请安了。” 君望祖连忙扶着她,笑道:“快见过你师父。”君亦休连忙上前见礼,无花淡笑道:“不多礼了,你坐吧。亦休,今天为师征得你父亲同意,请你过来,是想让你也听听四大才子的品茗会。这四位公子,都是当世俊才,见解都有独到之处,对你译经定有帮助。不过,你只许坐在这帘后听,不许说话,也不许出这个门,明白吗?” 君亦休连忙答道:“是,师父。” 无花这才与君望祖进了院中,与四大才子一一见礼,坐定。只听无花道:“今天四位公子光临我梅花庵,实是本庵之福。既是主人家,就容老身先献丑了。” 盍泚道:“晚辈不敢。无花师太太客气了。我等早闻知无花师太学识渊博,佛学造诣在这西藩更是首屈一指,故此慕名前来叨拢,还要请师太多多指教。” 无花笑道:“四绝公子过谦了。”说着已经有小师父取了茶来。众人见那茶叶色泽浅黄,竟如花一般鲜艳,顿时惊叹不已。益铮弦道:“这是什么茶?想不到竟然观之则香。” 无花淡淡笑了,并未答话,让人取了小炭炉,煨上一壶水,不多时,水便沸了,无花将水取下,晾在一旁,这才轻声道:“诸位公子对这茶好奇么?这是我梅花庵四花茶之一,名曰凉菊。此茶不能以沸水冲泡,需将秋日之雨水煮沸后晾至七成热,再冲。”说完,她以手试了试壶的温度,这才慢慢地将壶提起,缓缓冲泡。水入杯中,那茶即刻慢慢展开,如秋菊绽放一般,顷刻间开满了茶杯。菊花的香气顿时扑鼻而来,众皆惊叹。 无花将茶一一冲好,小师父送至各人面前。盍泚笑道:“观其色,闻其香,得其意。无花师太这壶茶当真是令人心醉。” 无花浅笑道:“盍公子请。” 盍泚拿起杯来,浅饮一口,叹道:“味似苦似甘,回味无穷。能中和性与味,色与香,果真是极品。” 无花点头道:“四绝公子也名不虚传。不过是一壶凉菊,公子就能品出个中真味,老身也佩服。” 盍泚道:“师太过奖了。在下只不过是发些感慨罢了。如今世道艰难,我等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地,已经心满意足了。” 蒋俨道:“如今虽时局不定,但西藩地祥人和,尚算安宁,天地之气,以和为贵。盍泚何苦总是忧心不安?” 盍泚冷笑道:“以和为贵?蒋俨是这么想的?如今谁不知道宁西王凤九天为人残酷,西藩官员个个如履薄冰?况且边关之患,威胁尚在!如何祥和?” 申公方突然道:“乱世用重典,方能定民心。如今边关有外患,虽非乱世,但危机犹在。宁西王虽然严厉,但不至于残暴无道,我倒是觉得他手段非常,并非毫无道理!” 盍泚一愣,道:“申公方你也这么想?” 申公方道:“朝中之事,我也听父亲提过一些。宁西王虽然冷酷无情,但治法严谨,并非庸才。” 盍泚皱起眉头,申公方之父申彻是西藩的一品监御史,乃是朝廷加封,并不隶属于宁西王凤九天管辖。简单说也就是朝廷派来监督宁西王的。他也这样说凤九天,难道凤九天当真有那么好?!想了一想,还是忍不住道:“那些手段对付外人,我无话可说。可对付自己的子民,却……并非什么明智之举!” 无花轻叹一声,道:“两位公子不必相争。新晋宁西王凤九天,贫尼在他八岁时就认识他了。这个孩子并非大恶之徒,只是内心冷漠,没有半丝温情。若要论智慧手段,他不输给任何人,只是……境由心生,欲念过多,就与心偏差了。” 众人都微微一愣,没料到无花竟与凤九天还有交情,当下都默然不语。无花命人续茶,淡淡笑道:“几位定是奇怪,为何贫尼与宁西王爷竟会相识。其实十五年前,贫尼曾去王府为一个人看病,因此在王府中住过半月。” 众人面面相觑,无花师太不但佛学精深,更精通药理,这是人尽皆知的,只是没想到宁西王也请她去看过病。只听无花又道:“几位都是当世俊杰,日后定会有一展抱负之时。也许到了那时,今日之论又当是别有一番滋味了。” 一时间众人都沉了眼光,望着眼前的茶水,安静无比。过了半晌,才听益铮弦笑道:“我们喝了师太的好茶,也该好好回礼才是。盍泚!”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十 赠曲(1) 盍泚蓦地回过神来,笑道:“正是。在下失礼了。只是师太的茶已是极品,我们的茶拿出来,怕是要献丑了。” 无花道:“哪里哪里,这品茗会,为的就是切磋交流,何以来论茶品?盍公子请!” 盍泚道:“如此,就有劳师太稍候。” 众人见他从身后摸出一个小布袋来,里面装有一个精致的木盒。盍泚将木盒放在桌上,缓缓地打开,青翠的茶叶立刻呈现眼前。那茶叶颗颗如嫩叶一般,扁平干燥,并无特别。盍泚道:“师太,只有借你的炉水一用了。” 无花点头道:“盍公子请随意。”盍泚请小师父取了水来,放在炉火上加热。盍泚却到一旁取出一把琴来,笑道:“各位要稍等,此茶须由沸水冲泡,才能得其真味。与其大家在此枯坐无聊,不如在下为大家抚琴一曲,如何?” 众皆称好,无花道:“早闻四绝公子尚有第五绝,便是音律,今日贫尼也要开一开眼界了。” 盍泚安静坐一旁,抚着琴弦,叹道:“此曲是我新作,尚未全部完成。今日也想请无花师太赐教一二。”说着,他闭目略一定神,手指缓缓拨动,琴音如涓涓流水,点点滴滴,清雅幽远。 君亦休只觉得心中微微一荡,忍不住低声叹道:“四绝公子这第五绝,还当真是令人心动。” 君亦圆低笑道:“那是当然!” 琴音初始缓慢悠远,似有几分沉重之意,渐渐地音节越来越快,越来越疾,就仿佛细雨绵绵时,风声渐大,雨势渐急,不一会儿便成了豆大的雨点急风聚雨般地扑面而来,让人隐约感觉沉重之余的悲愤之情。正当众人听得心神激荡,情绪难抑,琴声突然嘎然而止,仿佛绷紧的弦猛地断掉,一时之间,竟令人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。此时炉火上的水已经沸腾,扑出的几许水花,溅在炉子上,扑扑作响。 君亦休回过神来,禁不住叹道:“此曲,也只有四绝公子才配得上。” 君亦休声音虽轻,盍泚却听得清楚,抬头往帘内望去,隐约见到两个人影,忍不住惊疑道:“是何人?” 无花微微一怔,道:“盍公子见谅,那是我的俗家弟子,只因她少见外客,故而失礼了。亦休,你出来吧。” 君亦休暗叫不好,师父让她不要出声,刚才她一时失语,这下又要被父亲责怪了。想了半天,也只得与君亦圆走到院子里,福身道:“小女子君亦休,见过各位公子。” 四人望了她与君亦圆一眼,眼中均有惊疑之色。除了蒋俨与盍泚,并没有人知道君亦休的身份。申、益二人心中虽疑,碍于无花在跟前,也没多言。盍泚看了她一眼,轻声道:“君小姐请坐。既然来了,不如就一同品茶吧。” 说罢,他高高地执起水壶,沸水直流而下,杯里的茶叶突然被冲散开来,在水中静静地绽放,四旋飞散。不一会儿,竟在杯底颗颗直立,宛如生在枝头的嫩芽一般,鲜活无比,清香扑鼻。 众皆惊叹,无花道:“好茶!不知此茶叫什么名字?” 盍泚笑道:“此茶无名,是我一位朋友相赠。在下也一直在想,取个什么名字才好。” 无花道:“亦休,你看呢?” 君亦休淡淡笑道:“有四大才子在此,小女子岂敢班门弄斧?” 益铮弦道:“这是什么话,君小姐过谦了。四大才子,不过是个虚名罢了。天下有才有德之人多了,何必在意这些个?对了,在下看君小姐才智过人,不知对刚才盍泚所弹之曲,有何见解?” 君亦休对着无花道:“小女子只是略通音律,哪会有什么见解?师父,您老人家才学渊博,弟子也很想向您请教一、二。” 十 赠曲(2) 无花笑道:“你自幼跟着我学经,音律之技,也是我看着你学的。今日四位公子在此,你不必过谦,有什么话,但说无妨。” 君亦休只得应了一声是,走到那琴跟前,轻声道:“世人都知有三大名琴,一把‘残心’,据说是当朝内阁首辅阮大人送给了自己的女儿阮心璃,另一把“断弦”,下落不明。而这一把‘流涓’竟然属于盍公子,亦休真是羡慕啊。不过,也只有盍公子,才配得上这样的名琴。” 盍泚道:“想不到君小姐对琴也有研究,在下佩服。” 君亦休道:“不敢当。琴声即心声,盍公子方才那一曲,起始平平,却是情绪深隐,越到后面越急,分明是胸中志气难展,多有慷慨激昂之意。盍公子胸有大志,不是我这样的小女子所能评论的。” 盍泚轻叹一声,抚着流涓,目光温柔,带着笑意,说道:“有道是知音难求,在下就将这一曲,送给君小姐!” 众人一愣,君望祖忍不住道:“多谢盍公子好意,只是小女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,怕会辜负盍公子好意!” 众人面露惊异之色,君亦休是他的女儿?君亦圆连忙走上前去,眼中满是欣羡之色,笑道:“盍公子,我也喜好音律,不如……你教我和二姐抚琴可好?” 君望祖低声斥道:“圆儿!没规矩,退下!” 君亦休一时没了主意,只得朝无花看去。无花道:“盍公子此曲尚未完成,不如,等完成之后,再作商榷,如何?” 盍泚笑道:“也是,在下一时欣喜,竟把这件事给忘了。君小姐请见谅。若是君小姐愿意为在下赐名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 君亦休连忙低下头,说道:“这,小女子怎么敢当!” 盍泚道:“有什么不敢当的。难得今天高兴,君小姐对此曲的见解又深得我心。若是小姐不肯,莫不是觉得此曲有何不妥?” 君亦休无奈道:“怎么会?……公子此曲旋律优美,激扬四溢,意境深远,若公子执意要小女子取名……就叫‘抑扬曲’,如何?” 盍泚眼中一喜,拱手道:“好!一抑一扬,起伏意味皆在此中。多谢姑娘赐名。他日在下完成此曲,定为姑娘好好弹奏。” 君亦休连忙还礼,连声道“不敢当”。这才走到无花身旁坐了。众人又叨扰了半日,饮了茶,四大才子方告辞离去。君望祖命亦休、亦圆回了内堂,这才严肃道:“亦休,你今天为何突然出声?” 君亦休道:“父亲,女儿只是一时失语,并非有意。父亲要责怪女儿吗?” 君亦圆上前拉着君望祖的胳膊,撒娇道:“爹,今天好不容易四大才子来,女儿也不过是想见识见识,这有什么?二姐整天不出门,总有一天会闷死的!” 君望祖瞪了她一眼,斥道:“你还敢说!都是你任性妄为!居然还敢让盍公子来教你弹琴?!爹没给你请过师父吗?你什么时候认真学过?” 君亦圆嘟着嘴,叫道:“那些师父怎么能跟四绝公子相比?爹,你让我去跟他学嘛!刚才你也听到了,四绝公子的琴艺真是一绝嘛!你让我去吧,我保证,一定好好学!” 君望祖断然道:“不行。以后你也学学你二姐,别有事没事就往外跑!好好地寻一个婆家,早些定心!” 君亦圆不依地叫了起来:“爹!你就这么想早点把女儿嫁掉啊?!不,我还没玩够呢!我不嫁!” 君亦休笑道:“傻丫头,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?” 君亦圆换起她的手臂,嘻嘻笑道:“二姐不是也没嫁人吗?我着什么急?反正我要等二姐嫁了再说!” 君亦休微微一愣,君望祖气道:“你,你这个死丫头!”君亦休连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,低声道:“爹别生气,圆儿是说着玩的。”说着,忙给君亦圆使眼色,君亦圆只得上前轻声道:“爹,女儿也不是不想嫁,可女儿,想找一个真心喜欢的,也不成吗?” 君望祖愣住,忍不住叹道:“唉,你们……你们这性子,当真和你娘……太象。” 君亦休低下头,一提起母亲,她就忍不住伤感。母亲性子倔强,当初也是怪父亲娶了妾室,终日与父亲怄气,所以才会一病不起。她呆呆地看着庵堂内青白的地板,心中忽生惆怅,不知她此生,是否也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之人?如果他哪一日也有了别的女人,她是否也会和母亲一样,郁郁而终? 君望祖见她神情黯然,知她想起往事,怕她会伤心,连忙挤出笑容,道:“好了,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?你们都是爹的好女儿,以后定能找到好夫婿。” 无花进了庵堂来,说道:“君老爷不必过分操心了,亦休亦圆,姻缘自有天定。” 君望祖连忙起身道:“那是。多谢师太照顾亦休。我想接她回去住几天,不知师太意下如何?” 无花看了看君亦休,她愣了一愣,下意识道:“爹,女儿现如今帮师父译经,怕是要暂时在住在庵中。不如等过些日子,女儿再回去看爹?” 君望祖只得道:“既然这样,也好。只是要麻烦师太。” 无花道:“哪里的话。亦休也是我的弟子,如今又在帮我梅花庵做事,照顾她是应该的。君老爷不必担心,有什么事,我自然会去府上通报。” 君望祖这才放了心,带着君亦圆告辞离去。君亦休也回了后院厢房中休息。她取出延华经,这几天有了凤九天的帮助,她已经基本上看明白,只是需要静下来,慢慢翻译成文字。也许在庵中更能静心译经吧,她暗暗地在心中为自己解释,看着院外的梅林,忽然想起凤九天那日离去的背影。 在君亦休的心里,这游自天一会儿愿意主动帮她,一会儿又会突然改变态度,实在有些令她摸不着头脑。她向来少动七情六欲,什么事都习惯了平淡以对,对情爱之事尤为迟钝,虽然心中对凤九天已有了好感,却并不明白这好感意味着什么。 只是凤九天,突然成了她心中的一个秘密,她却不知道这个秘密,将会改变她的命运,让她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内,尝尽了二十年都不曾尝过的大喜大悲,大彻大悟! 书本网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十一 初吻(1) 虽然知道凤九天不会再来,但君亦休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,每天下午还是照样往后山去,她拿着经书,细细地琢磨,偶尔地抬起头来,想问点什么,才蓦然发觉身边已经没有人。 枝头的梅花已经结了不少的花苞,看来过不久就会开了。君亦休放下经书,慢慢地走到梅树下仔细地观察,忽然抚着一朵花苞道:“你长得这么大,今年一定是头一个开花的。以后我天天来看你,就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的了。” 凤九天刚走上山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。他微微一愣,他只当这君亦休是个呆板的女子,想不到竟然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。当下忍不住笑道:“它若是晚上开,你晚上也来看不成?” 君亦休一惊,回过头见到是他,不免喜色盈盈,微笑道:“游公子!今天……你怎么得空来了?” 凤九天走到她身旁,轻笑道:“怎么?不高兴看到我?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怎么会?” 凤九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,问道:“那就是高兴看到我了?” 君亦休怔了怔,笑道:“当然。不过游公子好几天没来了,是很忙吗?” 凤九天眸光一闪,眼光落在那双洁白无瑕的手上,那只手在梅树枝头轻抚着花苞,映着绿芽红瓣,更显得娇嫩无比,美不胜收。他心中微微一动,忽然将那只手缓缓地握进手中,低低道:“亦休……你每天都来这儿吗?” 君亦休盯着那只手看,只觉得他的手掌比自己大了许多,温和柔软,一时之间愣住,总觉得不妥,想将手抽回来,他却无比温柔地抚弄她的手指,目光如水,看着她又道:“你看着我,回答我,你每天都来吗?” 君亦休呆呆地看着他,轻声道:“嗯,我来……看看书。” 凤九天轻轻笑道:“就是看书?有没有……想我?” 君亦休心头一跳,突然不知如何回答。他,他这是何意,为何今天如此不同?一时之间没了主意,只得看着他发呆,凤九天忍住笑意,轻轻将她揽进怀里,在她耳边细语道:“亦休,你要是没想过我,我可是会伤心的。” 君亦休立时傻住,不知所措,她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情意,她起先只觉得凤九天待她好,救她,帮她,只是因为他是个好人,可是确实没有想过他会喜欢她。当下只得咬住嘴唇,脸顿时红了,完全没了声音。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,细细地打量。这个女子虽算不上绝色,一双眼睛却分外迷人,此刻脸上的神情无比的迷茫,有一分慌乱,一分茫然,当真是有趣。凤九天望着她的脸,正在想要如何才能让她明白情意之事,却突然听到梅林深处隐隐有人声传来。他眉头一皱,当下拉起她,就要往不远处山谷外跃去。君亦休吃了一惊,连声道:“你做什么?我的经书!” 凤九天脸上露出一丝不耐,这女人,现在还在想着经书!这经书还当真是她的命根子,他总有一天要毁了它!转眼看到经书还放在岩石上,袖袍一拂,将经书卷起,瞬间已经跃到山谷后。 他将她拉到一处岩石后躲避,伸手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,笑着摇头,示意她不可出声。君亦休心中也难免有一丝慌乱,连忙靠着石壁,不敢出声。 凤九天凝神往上望去,不一会儿便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,只听一人道:“盍泚,你今天怎么有兴致跑到这荒山野岭来?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!” 君亦休心中一惊,这声音,是表哥,他叫盍泚,难道四绝公子也来了?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十一 初吻(2) 盍泚道:“你既知我心,又何必多问?前几日那曲子我已经谱得差不多,本想拿来给君小姐瞧瞧,可是没想到,无花师太竟然如此固执,不让我们见她。” 蒋俨道:“唉,这件事我也很奇怪。姨父从小就不让亦休见外人,就连我,也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,一家人团聚玩乐时,才会见她一次。亦圆就不同了,老是跑出去玩,象个野丫头,谁也管不住。” 盍泚道:“老实说她们两姐妹的性子,倒的确是南辕北辙。” 蒋俨道:“我以为你……会对亦圆有意,毕竟她可是宁都出了名的大美人,况且我看得出,她似乎对你……” 盍泚道:“蒋俨!这件事不可乱说。我只是觉得君家二小姐才华出众,与一般女子不同,当她是个知己,至于三小姐,我只当她是个小妹妹。” 蒋俨道:“行了,你知道你的心意。不过……你若真对亦休有意,不如早去提亲。” 盍泚道:“这……我想先听听她的意思。” 蒋俨道:“呵呵,你费尽心思将那曲子谱完,又千山万水地跑这么远来找她,如果我是她,也会感动的。试问世上,有哪个女子能拒绝四绝公子这一番好意?” 盍泚道:“好了,就你会说话。不过,看来她今天不在这儿。” 蒋俨道:“那又有什么关系,你明日再来啊。总能见到的。你放心,我一定在姨父面前为你多多美言!” 盍泚道:“好!冲你这番话,今天我请你喝酒!” 二人说笑着走远了,君亦休心中震惊,却已成一团乱麻。四绝公子对她有意?她怎么没看出来?那天她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,怎么会这样? 她自顾沉思,却浑然未觉凤九天深思的双眼,一直盯着她瞧。他慢慢地靠近她,仔细地看她,见她只是发呆,好象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,忍不住打趣道:“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四绝公子,也会对你有意!” 君亦休愣住,支吾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是误会。不是的,你听我说……” 凤九天忽然轻轻抚上她的脸,淡笑道:“哦?什么误会?方才你我都听得清清楚楚,他当你是……红颜知己呢!他可是为你谱了一首曲子?” 君亦休面色一红,连声道:“不是的,盍公子是谱了一首新曲,但不是为我而作,只是……我只是帮他取了个名字……” 凤九天道:“是吗?你干嘛这么着急?脸都红了?”他静静地打量她,一只手悄悄揽住她的腰,见她脸色嫣红,眼光不安,似乎真的不知所措,却显得自然娇羞,愈加动人。他突然生出一股冲动,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。 君亦休吓得呆了,她一门心思还在想着盍泚的事,还没转过弯来,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凤九天抱进怀里。她瞪着一双惊惶的眼睛,呆呆地看着他。凤九天眸光一沉,只觉得幽香满怀,竟令他有几分控制不住。他专注地看着她,目光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,心微微一动,不由自主地缓缓攫住她的双唇,轻轻地吮吻。君亦休只觉得心怦怦直跳,手中一松,经书“啪”地一声掉在了地上。她浑身微颤,几乎快忘了呼吸。 凤九天一吻之下,只觉得她唇瓣温软嫩滑,就如花瓣一般令人心神俱醉。不觉将她紧紧抱在怀中,在唇上加深力道,欲罢不能。他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脸,这次也是生平第一次吻一个女子,从来不知道亲吻竟然也能让他突然失控。怀中的人,似乎已经吓呆了,完全没了反应,只是任他恣意亲吻。 终于他发现她快要昏过去,赶紧放开她的唇,只见她脸已经红透,茫然无措,又慌又乱,看着他只是喘气。他轻笑着抚上她的胸口,在她唇边轻叹道:“你的心跳得好快。” 君亦休拼命地喘气,却说不出一句话。他眸光渐浓,见她反应竟然是如此慌乱,忽然好笑,忍不住又想吻上唇去。君亦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,他眼光微闪,一只手抬起她的脸,准确无误地覆上她微微颤抖的双唇。 君亦休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去推他,可他的双臂却象铜墙铁壁,她根本不能撼动半分。情急之下,她只得伸出手来,往他的脸上摸去,想将他扳离自己。 凤九天立眸光微沉,飞快地拉住她的手,只觉得她的手柔若无骨,温暖无比,他浑身一震,望着她有些红肿的双唇,通红的脸蛋,意外地没有了脾气。 君亦休结结巴巴道:“你,你,你在干什么?” 凤九天握着她的手,放到唇边轻吻,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低低道:“你不懂吗?那我来教你。我在亲你,我喜欢你。” 君亦休震惊地看着他,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。他说他喜欢她!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,轻笑道:“怎么了?不相信?我若不喜欢你……为何要亲你?你呢?你不喜欢我吗?” 君亦休仓惶地后退了一步,脚下踢到经书,她忽地一惊,赶紧挣脱他的怀抱,将经书捡起来,慌乱道:“我,我不知道。我,我要回去了。”说完,她急急地朝山谷外跑去。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,不由自主地抚上眉头,自语道:“君亦休,今天让你喘口气,以后,本王可不会再给你机会逃跑。” 十二 情丝(1) 窗外的梅花应该要开了吧?为什么天色越来越暗了? 燕儿拿着抹布,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桌子,一边暗暗打量着她家的小姐。小姐已经在窗前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了,连表情都没有变过。手中的经书被她握得很紧,却一个字也没读。小姐这是怎么了?从来也没见过她这般模样啊! 君亦休一直在发呆。昨天从后山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之后,她的心里就已经乱作一团。她眼睛盯着窗外的梅花,却似乎什么也没看见。相比于听到盍泚说对她有意,凤九天的亲吻,更让她心慌意乱。她自小养在深闺,除了父亲,从未与任何一个男子亲近。就算与盍泚相识,也一直客气有礼,君亦休心里敬佩他的才华,当他是朋友一般。然而凤九天不同,他一出现,就似乎注定要与她纠缠。 君亦休皱着眉头,忽然有了忧虑。他说喜欢她,可是为什么呢?仔细回想他们相识的经过,似乎没有什么事足以令他喜欢她。她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唇,那上面似乎还有凤九天唇上的余温,令她身子一震,心中顿时慌乱起来。 她并不讨厌那个吻,甚至……有几分喜欢。她只是太慌乱,不明白这其中情欲的意味。母亲早逝,又加上她身体的缘故,从未有人跟她提起过情爱之事,无花又引导她静心修身,她向来清心寡欲,四平八稳,却被凤九天一个吻,搅乱了二十年来所有的平静。 君亦休暗下眼光,忽然轻叹一声。燕儿连忙上前道:“小姐!有什么吩咐吗?” 君亦休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,轻声问道:“燕儿,你说……喜欢一个人,是什么感觉?” 燕儿一愣,笑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,奴婢可不知道。奴婢长这么大,除了小姐,也没喜欢过谁。” 君亦休失笑道:“真是个傻丫头,算了,我怎么问起你来了,你去忙你的。”说完,她望着窗外的梅花,依然心绪不宁。正在呆坐,忽听燕儿道:“无花师太来了,快请坐!” 君亦休回头望去,只见无花站在院子里,正对着她笑,说道:“亦休,在发什么呆?”她不禁脸红了红,连忙出了门,低首道:“师父今日怎么得空来了?” 无花在院里坐了,淡笑着说道:“亦休,那经书之事也不急于一时,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。我今天来是你父亲带了信来,说是要你回去一趟。” 君亦休道:“是。弟子这就去收拾一下。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吗?” 无花道:“看样子再过两天梅花就会开了,你回去瞧瞧也好。你父亲对你的病一直不放心,若没有什么大事,三天后你再回来,为师再为你把把脉,好重理药方。” 君亦休道:“是,多谢师父。” 无花这才站起身来,走到院门口,笑道:“速去速回吧。你以后可能要在梅花庵里多呆些日子了。” 君亦休送无花出了门,犹疑道:“父亲怎么突然要我回去?”燕儿已经将随身之物收拾妥当,二人慢慢地下了山,君府的轿子早已经等在山下,刚走到君府门口,下了轿,就见管家在门口叫道:“二小姐回来啦!老爷早就等着了。” 君亦休闻言一怔,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?进了内堂,见父亲坐在堂上,一脸愁容。连忙上前道:“爹,女儿回来了。” 君望祖抬头看见是她,立刻浮出一丝笑容,道:“亦休回来了。坐吧。” 君亦休四下打望,不见其他人,连忙问道:“爹,怎么不见二娘和妹妹?” 君望祖脸色微黯,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你二娘……回娘家去住几天,不碍事。至于圆儿,我把她关在房里。那丫头越来越野,不服管教!唉!” 十二 情丝(2)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君亦休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 君望祖道:“唉,还不是你二娘给圆儿定了一门亲事,可是圆儿就是不肯,两人个大吵了一架,你二娘一气之下,就回了娘家!亦休,圆儿任性,我也管不住了。你是她姐姐,不如,去劝劝她!你……去问问她,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?!” 君亦休低下头应道:“是。我这就去看看她。”说着,她看了君望祖一眼,父亲一脸忧虑,心中只是叹气,当下起身往君亦圆房中走去。刚进院门,就听见里面一个声音娇声大叫道:“出去!出去!烦死了!反正爹要我嫁给那个猪大肠,我就不吃饭!” 燕儿忍不住笑道:“三小姐又发威了。”君亦休看了她一眼,燕儿只得赶紧收起笑容,道:“小姐还是去劝劝吧。” 君亦休叹了口气道:“你在外面守着,别到处乱跑。”推门进了屋,只见里面碗盏摔了一地,两个小丫头正伏在地上捡。君亦圆气呼呼地坐在床前,一脸的不耐。君亦休只得上前道:“圆儿,又在跟谁置气?” 君亦圆抬眼见是她,连忙上前拉着她娇声笑道:“好姐姐,你总算是回来了。”君亦休无奈道:“你这又是发的哪一出脾气?把二娘都气回娘家了?” 君亦圆翻了翻白眼,叫道:“她活该!谁叫她非要我嫁那个猪大肠啊?那个猪大肠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过是塞了几百两银子给她,她就两眼发花,恨不得立刻将本小姐抬进朱府去!我呸!以为我君亦圆那么好欺负吗?!” 君亦休忍不住笑了一下,问道:“谁是猪大肠?” 君亦圆道:“还不就是东街那个卖猪肉的?!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?有什么了不起?!要本小姐嫁他?做他的春秋大头白日梦!” 君亦休道:“圆儿,你个个都看不上眼,是不是……已经有心上人了?” 君亦圆一愣,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一了红,故作不在意道:“我哪有什么心上人,姐姐你想多了。我只不过……不想嫁那些不喜欢的人。” 君亦休道:“还说不是?不想嫁不喜欢的人,那……你心里定是有喜欢的人了?告诉姐姐,是谁?” 君亦圆转过头叫道:“没有!没有!”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,道:“要是实在没有,就算了。本来爹是想让我来劝劝你,如果心里有喜欢的人,不妨直说,我去求求爹,说不定还能想想办法。如果你实在是没有,那……还是让二娘做主算了。” 君亦圆瞪着一双美目,叫道:“姐姐!” 君亦休轻笑一声,道:“怎么了?圆儿也会不好意思吗?” 君亦圆嘟起了嘴,轻声说道:“我哪有不好意思?!我只不过……只不过不能随便说。这……这总是件大事吧!” 君亦休握着她的手,淡淡道:“好妹妹,姐姐明白你的心思。你告诉我,你到底喜欢谁?如果你不说,姐姐可真的帮不了你了。” 君亦圆站起身来,支吾了两声,仿佛下定了决心,低声道:“他……姐姐也认识的。上次在梅花庵,他弹琴,还让姐姐你……帮他起名。” 君亦休怔住,四绝公子!原来那天表哥说圆儿似乎对盍泚有意,竟然是真的。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?她真是太迟钝了。这两次遇到盍泚,圆儿就显得万分的兴奋,不是对他有意是什么?这丫头从小到大就野惯了,何时见她对一个男子如此感兴趣? 君亦休望着妹妹,美丽的脸上含羞带俏,掩饰不住小女儿的娇态,分明已经对盍泚情有独钟。一想起那天在后山“偶然”听到蒋俨与盍泚的对话,君亦休忍不住心中一沉。盍泚若是真的对自己有意,那圆儿……那天,那天发生太多的事,君亦休心头一乱,不由自主地抚上唇去,凤九天的脸忽地跳进脑中,她不禁一呆。 君亦圆见她自顾发呆,伸出手来,在她眼前晃了一晃,叫道:“姐!你走神了!在想什么?你放心啦,我要真的嫁了,也一定帮你寻一门好亲!” 君亦休立时回过神来,低笑道:“小丫头,真是说话没个遮拦,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?你就不怕你这个样子把那四绝公子吓到了,不敢来提亲?!” 君亦圆叫道:“才不会呢!盍公子怎么会和那些世俗之人一般一见识?姐,”她神色之间有了几分扭捏不安,“你说……他……会不会喜欢我?” 君亦休低下头道:“这……我怎么知道?” 君亦圆顿时泄了气,道:“怎么办?要是他不喜欢我,那我……怎么办?” 君亦休静静地看着妹妹,心中忽然乱了一分,她该怎么办呢?跟圆儿说实话吗?还是……她纵然有十分的聪明才智,可一遇到这情爱之事,却没有半分主意。想了半天,方才说道:“圆儿,你……只喜欢他吗?那你有没有想过,若他……对你当真无意,你……怎么办?” 君亦圆叫道:“不会的。要是,要是他真的不喜欢我,那我也……也会想办法让他喜欢我!总之,我只想嫁他,除了他,我……不会嫁别人。” 君亦休愣住,她没有想到妹妹对已经盍泚深情至此。她不由得低喘了一口气,突然觉得心口发闷,这下怎么办?君亦圆搂着她亲热地叫道:“好姐姐,你去帮我给爹说说,好不好?以后别再让我嫁那些猪啊狗的了,我心里……只有盍泚一个人,爹爹若是想我早些出嫁,不如……找人去问问盍公子的意思。” 君亦休点了点她的额头,笑道:“你还真不害臊!一个姑娘家这么着急嫁人家,就不怕被人笑话?” 君亦圆撒娇道:“好姐姐,你帮帮我嘛!以后,我也会帮你的。”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,看着妹妹美丽的脸庞,心里已经不知是什么滋味。要去探听盍泚的意思?还有什么好探听的?她就一清二楚。可是圆儿已经非他不嫁,万一她知道盍泚钟情于自己的姐姐,不知道会不会……恨她? 君亦圆自顾说道:“四绝公子才华冠盖西藩,又……生得那么好看,肯定有不少的姑娘喜欢。姐姐,你说,他会不会喜欢我?” 君亦休只是叹道:“我……不知道。圆儿,不如……你想想,或许,他并不适合你……” 君亦圆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她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适合不适合我?” 十三 挽思(1)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君亦休手里绞着绢帕,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。叫她怎么说呢?此时她想到了一个人,连忙道:“我,我只是说说。他那么好,万一……对你无意,那可怎么办?圆儿,不如……不如让表哥去问问盍公子的意思,先不要和爹说。若是盍公子有意,再跟让他去跟爹提提,你觉得……如何?”她一边说,一边拿余光去瞟君亦圆,心中复杂难安,的确没什么主意。 君亦圆喜道:“对啊,我怎么把表哥给忘了。好姐姐,亏得你提醒我。嗯,我这就去找表哥,让他去问问!” 说完,君亦圆就想往院子里冲,君亦休连忙一把拉住她,叫道:“圆儿别急!爹现在还在气头上,怎么可能让你出门?不如你去给爹好好地陪个不是,等爹消了气,明日再去也不迟。” 君亦圆一拍额头,叫道:“正是。还是姐姐想得周到,爹现在在哪儿?我这就给他老人家赔罪去!” 君亦休笑道:“你这丫头,说风就是雨。爹在前厅呢,我陪你一道去吧。” 君亦圆拉着姐姐进了前厅,却不见了君望祖,她随手拉住一个小丫头问道:“老爷呢?” 那小丫头答道:“老爷去瞧夫人了。” 君家两姐妹均是一愣,每次遇到伤心难过的事,君望祖便会去前妻的坟前坐上半日。虽然齐挽思已经死了十年,但这个习惯却渐渐地养成了,人都说君家老爷长情,对前妻一往情深,只有君家姐妹心里清楚,君望祖是一直觉得对齐挽思有愧,总不能放下心怀。 出了君府往北行约一里,便到了一处名曰绿意岗的小山坡,齐挽思就葬在这里。这个山坡不高,但是整个宁都城内唯一的一处高地,因此站在山坡顶上,便可以将宁都的大半个城都看得清清楚楚。绿意岗的南面,清晰可见宁都有名的都江,如一匹白练,蜿延曲折,绕过整个南城。而北面,就是赫赫有名的宁西王府,因此这山坡也称听王崖,风水师父说这山坡取都江之灵,王者之气,是千年不遇的风水宝地,因此有不少有钱的人家,都愿意花重金,买通官府,将去世的亲人葬在此处,以庇佑后世子孙。 宁西王对这些风水之说一向不信,也就由得他们去了。因此几十年过去,这绿意岗竟然成了一片繁华的坟地,由于官府略加管治,加之葬在这里的大部份都是有钱人家,因此,虽是坟地,却也井然有序,更象是个大花园。每年的清明,这里更是人头攒动,热闹得如同市集一般。 如今已是初冬,君亦休与君亦圆一路上了山岗,也没有遇见什么人,远远地看到齐挽思的墓前站了一个人,不由得加快了脚步。走近一看,果然是君望祖。他立在墓前,表情十分落寞,半晌才叹息一声,自言自语道:“挽思,如今圆儿也大了,都怪我自小太宠她,如今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。我也盼着她能找个好人家嫁了,免得误了终身。只是苦了亦休,好在过了今年冬天,她也解脱了。我知道你一直就放不下亦休……” 君亦休心中一沉,对于自己的病,她也不是非常了解,只是父亲将她护得过于严实,她也难免怀疑。正想多听父亲说点什么,却被君亦圆打断道:“爹!你怎么又到这儿来了?!” 君望祖回头见是她们,叹道:“你们也来了,来,给你娘上炷香。” 二人在母亲坟前恭恭敬敬地跪了,磕头,上香,这才起身,站在一旁。齐挽思死时,君亦休已经十岁,有不少事情记忆犹新,此时看着母亲的坟墓,不免伤感。君亦圆当时才六岁,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,加之后面一、两年,齐挽思一直缠绵病榻,君亦圆与母亲也少亲近,好多事已经记不清了,对于母亲的印象感情远不如君亦休。此刻她见父亲姐姐神色哀伤,心中还仍然为自己的心事烦恼,小心笑道:“爹,别难过了,圆儿是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。” 十三 挽思(2)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君望祖看了她一眼,叹道:“赔什么不是?!你如今大了,几时还真正愿意听爹的话?!你少闯些祸,我就放心了。” 君亦圆连忙上前拉着他撒娇道:“爹,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!女儿几时不听你的话了?女儿只不过想跟爹爹说清楚,别随便逮着个什么人,就要让女儿出嫁!” 君望祖淡淡道:“你的婚事,也不能再拖了,否则你娘泉下有知,定然怪罪于我。你姐姐身子不好,过了今冬,等明年开了春,爹也会为她好好寻一门亲事,只要你们姐妹俩都有了婆家,爹才有脸去见你娘!” 君亦休黯了眼光,轻声道:“爹,娘临走前,为何一定要女儿过了二十才出嫁?”君望祖一怔,知道这一直是她的心事,却不知怎么说,只得沉默不语。君亦休又道:“娘说如果未满二十,就算是人家再好,我也不能嫁,这究竟是为何?可是……因为我的身体?” 君望祖叹道:“亦休,这件事爹也不知道怎么说,总之你要听你娘的话,反正就剩这几个月了。我听无花师太说,你在帮梅花庵译经,不如就在你师父跟前好好修身养性,其它的事你别多想。开了春,等你定了婚事,爹自然会把所有事情告诉你。包括你娘……” 君亦休只得叹了口气,低头道:“是。” 君望祖道:“这些年,逢魔谷的人已经少在西藩出现,江湖上也十分平静,想必事情过去多年,他们也没有再来追究什么。但你娘的身份,千万不能对外人说起半个字。你要记住了。” 君亦休道:“是。” 君亦圆好奇道:“爹,娘是什么身份?” 君望祖低声喝道:“好了,不该打听的事,你别打听。总之你乖一点,别没事老往外跑,明天,去你二娘家赔个不是,把你二娘哄回来,别弄得家无宁日!” 君亦圆扁了扁嘴,眼珠却自顾地转个不停,应道:“是。我知道了。” 君亦休看了她一眼,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,心里定然在打什么鬼主意,却只得低头暗笑,只听君望祖道:“好了,这儿风大,我们回去吧。” 三个人慢慢地下了山岗,回了君府,各自休息,一夜无话。入夜后月色清冷,君亦休在床上辗转难眠,她心里的事情越来越多,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述,不免烦闷难当,起身在窗前坐了半宿,心中仍然如一团乱麻。至后半夜,才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,醒来时天已亮了,君望祖不放心君亦圆,亲自带着她往徐丽珍的娘家去赔罪,把个君亦圆气得又是跺脚又是发牢骚,却也拗不过父亲的固执,只得勉强去赔了罪,徐丽珍见君望祖亲自去了,也就顺着台阶下,说了几句体面话,午时,一行三人便回了府。 君亦休在家里休息了两天,两头劝慰了一番,便以译经为由,回了梅花庵。刚进了后院,就隐约闻到了梅花的香气,燕儿忍不住欣喜地叫道:“小姐!梅花开了!” 君亦休站在院内,果然见院中的几棵梅树上都绽开了不少的花蕾,也露出了笑颜,说道:“想不到我走了才两天,这花就开了。”她凑上去闻了闻,梅花清香扑鼻,令人心醉。她心中微动,突然想起后山那片梅林,当初还说想看着第一朵花开,如今想必也错过了吧。只是他……不知道还有没有去? 燕儿也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心事,只顾在院中张罗,君亦休放眼望着远处的梅林,心中既希望又慌乱,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。 第二天上午,无花到后院来为她把脉,神色虽然平淡,却似乎有些严肃,望了她半天,还是问道:“亦休,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?” 君亦休一怔,连忙道:“没有。师父不必担心。” 无花道:“你的脉象不如上月平稳,不过尚无大碍。可能最近事情比较多,你也累了,要多注意休息。梅花开了,为师为你理一理方子,等来年开了春,你就好了。但要记住,这几个月切忌大喜大悲,若有什么事,大可以跟为师说。明白吗?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是。师父。” 无花这才点头离去。午后,君亦休独自坐在院中,看了一会儿经书,不经意看见那梅花,心中突然不安。她记挂着什么,想往后山去,又有些犹豫不定。正在迟疑,忽见院外飘进来一方白色丝绢,正好落进她的怀里,她微微一愣,拾起一看,上面竟然写了两行诗:“暗香初绽空待枝,孤芳疏影染相思。” 十四 云台(1) 乍然见到这情意绵绵的两句诗,君亦休心中忽地一乱,竟然不知如何是好。若是在平常,也定然觉得不是与她相关的东西,不当一回事。只因她近来心事颇重,禁不住心慌意乱起来。正在不知所措之时,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在轻叹:“满山的梅花都开了,你还在想什么?” 君亦休吃了一惊,腾地一声站起身来,出了院门四下张望。只看得见丛丛叠叠的梅花,开得正艳,香气绵绵,却哪里有半个人影?她终于忍不住往梅林中走去,边走边看,想找到那个一直盘旋在她心中的身影,可是除了绽放的梅花,却是什么也没有。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,她捏着那一方丝绢,叹一口气,道:“难道……是我想多了?” 发了一会子愣,才听到一个声音轻笑道:“你还说想看着第一朵花开,结果现在都不知道开了多少朵了,你才来。” 君亦休猛地转回头去,果然见到凤九天坐在一旁的岩石上,正笑吟吟地望着她。她心头一跳,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丝绢捏成一团儿,两只眼睛只管往梅树上瞟,却不敢正眼去瞧他。 凤九天也没有动,看了她半晌,忽然叹道:“可怜我天天来等你,你可真是让人好等!如今见了我,却是连一句话都没有?” 君亦休急忙道:“我不是……我只是……不知道说什么。” 凤九天眼光微闪,笑着走到她身旁,君亦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惟恐他又有什么亲密之举。凤九天忽然好笑,说道:“这是怎么了?我身上有刺?” 君亦休摇头道:“不是。游公子你……你为何来这儿?”她话一出口,不禁懊恼万分,深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。凤九天见她只是皱眉,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,笑道:“你跟我来。” 君亦吃了一惊,想挣脱,却被他抓得很紧,他的手掌依然温暖柔和,令她微微一怔。凤九天也不说话,只是拉着她慢慢地往前走,君亦休望着他的侧影,心绪莫明慢慢平静下来,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半晌,才发现他们已经离梅花庵很远了,连梅树的影子都见不着了。君亦休正想发话,却听凤九天道:“到了。” 此时君亦休才看到她们竟然已经走到了墨龙山的另一个小山峰内来,这里树木不多,多是草类植物,眼前赫然显现出一个小小的山洞口,她好奇道:“这里有个山洞?” 凤九天回头望了她一眼,也没说话,只是拉着她进了山洞。进了洞内,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黑,光亮顿时没了,吓了一跳,不由得拉紧了凤九天的衣袖,叫道:“游公子,我们要进去吗?这里好黑!” 凤九天握着她的手笑道:“不用怕,一会儿就好了,你跟着我就行。” 君亦休很想回身,但又不知凤九天究竟是何意,只得咬了咬牙,紧紧地抓着他,慢慢往前走。走了不过几十步,前面突然光亮起来,穿出洞口,里面居然别有洞天。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石洞,抬眼望去,从脚下至洞顶至少有十几丈深,呈圆锥形,可以看见洞顶处长着几棵大树,透过细密的树叶,隐约能见到洞外的天空。石洞前方还有一个洞口,洞口一旁有一个六尺见方的石台,仿佛床榻一般。这个洞口宽大得很,隐约有一阵梅花香传来,令君亦休心生疑惑,这里并没有梅树,何来的梅花香?君亦休不由得走至洞口前一瞧,却吓得脚下一软,连忙回身往凤九天扑去,那洞口外竟然万丈深渊! 凤九天乘机将她揽进怀中,轻声道:“吓到了?你别怕,你看,这悬崖最绝妙之处,就是生了一棵梅树,但凡太美好的事物,总有它潜在的危险。”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十四 云台(2) 君亦抚了抚胸口道:“果真是……个绝妙之地。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?” 凤九天拉着她回到洞中石台边坐下,漫不经心道:“这个地方,只有我知道。无意间发现的。”他当然没说话真话,其实这个石洞,他十岁时就来过了。十几年来,他只有想独处时,才会到这里来,这里有他太多的回忆和秘密,除了君亦休,再没有第三个人来过。今天他特意将她带来此地,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,也许……他只是不愿意想和她亲近的时候,再有人来打扰。 他轻轻抚摸她的手,目光专注地看着她,问道:“亦休,为何三天没来见我?” 君亦休一怔,支吾道:“我……那个……我回家去看父亲,昨天才回来。” 凤九天淡笑道:“就这样?”他抬起她的脸,凑上前去,又道:“那你……可有想我?”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,似乎有点不适应他突然靠她这么近,结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说了半天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,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。凤九天轻笑一声,将她抱进怀中,一只手在她发间轻抚,道:“那就好,不然,我还以为我只是在单相思。” 君亦休靠在他的胸膛之上,听见他的心跳如此结实有力,突然又乱了一分。他当真喜欢她吗?可是为什么呢?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他,问道:“你……为什么会喜欢我?” 凤九天眼光微动,笑道:“因为……你与众不同。” 君亦休皱了皱眉,不解道:“与众不同?有什么不同?在家里,二娘老说我象个木头,圆儿也说我闷得很,而且……我也没有圆儿好看。你没见过圆儿,她真的很美,好多男子见到她都喜欢她。” 凤九天不经意地抚着她的脸,说道:“是吗?那又如何?美人我见得多了,可是你……跟她们不一样。”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他,不知是有点习惯了他的碰触,还是在琢磨他话中的含意,她没有躲避,只是有了一丝迷惑。男人不都是喜欢美人的吗?不过他生得更美,恐怕也难以找到比他还美的美人吧。天啦,她在想什么呢?她倏地红了脸,连忙低下了头。 凤九天笑道:“你又脸红了,你很害羞。亦休,你在想什么?” 君亦休吓了一跳,赶紧说道:“没什么,我……胡思乱想。”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来,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,前日的记忆忽地涌上心头,他见她只是看着他发呆,眸光微动,终于忍不住覆上她的唇,浅尝深吻。只觉得她香气醉人,温软可口,令他欲罢不能。凤九天自成年以来,对于男女情欲之事,向来放纵,从不压抑,此刻发现她的滋味如此美好,哪里还舍得放手?三两下便将她压倒在石台上,一只手便向身下摸去。 君亦休被他吻得喘不过气,心跳得飞快,哪里还有力气去推他?只得抓住他的衣襟,死命地喘气,好不容易他才放开她的唇,去解她的衣衫,他飞快地将她外衣脱下,扯开中衣,里面贴身的葱绿肚兜顿时敞露出来,映着她如雪的肌肤,分外诱人。他心旌一荡,手已经伸了进去。 君亦休浑身发颤,根本没有力气去阻止他,只得连声喘道:“别……别这样……我……我不行。” 凤九天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:“怕什么?你若是喜欢我,就不能拒绝我。亦休,你不懂吗,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人,就会这样对她。这是天经地义的。”此时君亦休已经浑身发烫,呼吸几近停顿,只觉得凤九天温热的手掌,在她胸前轻柔地抚摸,她又惊又羞,只觉得喘不上气,挣扎着说了一句:“别……”一句未说完,终于支撑不住,晕了过去。 十四 云台(3) 凤九天顿时愣住,看着怀中已经昏厥的女子,竟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。他还没真正动手,这个女人就晕了?难道真是他太着急了?看着她脸色通红,身子已没了知觉,顿时失了兴致。站起身来,抄起手打量了一会儿,这个女子身段适中,样貌中等,的确不算什么尤物。唯一可取的,也就是她那一身肌肤,如凝脂般白嫩,倒有几分吸引人。若是换了平常,他早让人将她拖走了,今天他心情好,只是坐在一旁,看了一会儿,忽然失笑。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没办事就昏倒在他怀里的女子。过了一会儿,见她手指微动,似乎要醒了,想了想,还是上前为她将衣物一一穿好,才又抱起她,轻拍她的脸,唤道:“亦休!亦休!你醒醒!” 君亦休本就有心疾,刚才那一会儿承受不住,一口气缓不上来,所以才会晕过去。好在凤九天并没有再动她,她常年服药,身子调理还算得当,晕了一会,总算是悠悠地醒了,见自己仍在凤九天的怀中,又羞又急,忍不住喘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凤九天轻声道:“你晕过去了,吓了我一跳。刚才……是我不好,我太急切了。” 君亦休低下头,心中复杂难安,又欣喜又害怕,自己也不明了自己的想法。凤九天抱着她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想不到你竟然跟白纸一样,难道就从来没有人跟你说过情意之事?” 君亦休睁着迷蒙的双眼,说道:“我不懂。我娘去世得早,二娘也没跟我说过这些。至于父亲和师父,都教导我要平心静气,修身养性……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无花那老尼姑自己不动七情六欲,怎么连自己的徒儿也苛待至此?” 君亦休怔住,说道:“师父没有苛待我,师父待我很好。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” 凤九天打断道:“行了,她是什么样的人,我很清楚。只不过她已经出了家,当然要修心养性。但你可没出家,没必要学得和她一样吧?” 君亦休见他神色之间似有不快,对无花言语之间也颇有不敬之意,一时沉默了半晌,坐起身来,轻声道:“天色不早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 凤九天道:“你想回去了?也行,不过……你得答应我一件事。” 君亦休道:“什么事?” 凤九天忍不住抱住她嘻笑道:“答应我,以后要每天来这里找我。不然……我就不让你回去了。” 君亦休顿时脸又红了,想去推他,又有些犹豫,凤九天乘机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,低声道:“答应了?嗯?你若是不来,我就去找你,到时候无花……” 君亦休一慌,连忙捂住他的嘴,叫道:“别!我来。”见他的眼光一直打量她,心头一跳,连忙转过头,转开话题问道:“这个地方这么美,叫什么名字?” 凤九天笑道:“天高云淡,地远无边,此处,便是云台。”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十五 销 魂(上)(1) 梅花庵里的梅花大部份都开了,满山都弥漫着醉人的香气。君亦休却病倒了,一早醒来,只觉得鼻塞头重,呼吸不畅,身上更是软绵无劲。燕儿吓坏了,赶紧请了无花过来看,无花沉吟半晌,方才笑道:“亦休,你只是受了些风寒,可能这几日天气冷了,你也应该多留些心,译经之事,你别着急,慢慢来。” 君亦休面色一红,心里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受凉,此刻见无花对她如此关怀,不免有些惭愧,连忙道:“多谢师父关心。弟子……没什么大碍,以后自当注意。” 无花道:“那就好,省得你父亲知道了,又要担心。” 燕儿奉了茶来,笑道:“师太就是最好的大夫,老爷不会不放心的。都是奴婢不好,没照顾好小姐。” 无花接过茶来,放在一旁,淡淡道:“我开个方子,好在庵里还备了些草药,一会儿你到前院去取了药来,给你家小姐服用。另外,梅花既然已经开了,每日清晨的工作也不能耽误,燕儿,这些日子恐怕要辛苦你了。” 燕儿连忙道:“哪里的话,这是奴婢应该做的。” 无花又安抚了一阵,才起身离开。燕儿随即到前院取了药来,架了炉子,就在院子里煎药。君亦休昏沉沉地躺了半日,服了药,午时也没进什么食,仍旧只是躺着。她心中暗暗有些不安,知道自己今日定然不能去云台,病也不知何时能好,生怕那凤九天果真会来找她,不免忧心忡忡,这心事一重,病愈加好得慢,一躺竟是三天,才有了些微好转。 三天来凤九天一直没有出现,她又不安,又隐隐有些失落。这天天气放了晴,她终于能在院子里坐坐,便吩咐燕儿将经书取来再读。可是读了几句,难免还是会走神。她轻叹一声,望着院外的梅花,自语道:“我这是怎么了?再这样下去,我岂不是要辜负师父的期望了?” 忽又听见一个声音道:“你已辜负我的心了……” 君亦休猛地一惊,四下张望,仍然不见人影,那声音似远似近,轻忽飘缈,不知是从何处传来,她忍不住唤道:“燕儿!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?” 蹲在一旁正在打理梅花的燕儿,头也没抬地说道:“小姐!除了你我,还有谁在说话?怎么你病了几日,怎么比以前倒糊涂了!” 君亦怔住,难道真是她幻听了?不会,那个声音如此熟悉,她怎么可能听错?她心头一乱,不安道:“燕儿,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,又要帮我煎药,还要帮我理药……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这是心疼奴婢呢!没事儿!这拈梅的事儿,奴婢年年做,都快做了六年了,早就习惯了。只要小姐身子好,奴婢就是累点儿有什么关系?!” 君亦休道:“师父这方子倒是奇特,非得要早上沾露的梅花蕊来做药引,不知有什么用。” 燕儿道:“这个……奴婢可不懂。不过无花师太既然这样吩咐,那奴婢就照做。这几天收集了快有一整罐了,一会儿还得给师太送过去。小姐晚上想吃点什么,奴婢去替你准备。”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经书发呆,对于自己的病,父亲与师父总不愿跟她说实话,她这些年虽没有什么大碍,但一但情绪不稳,还是会觉得心口发闷。母亲死的时候,她更是痛得几乎丧了命。十年来,她一直谨守无花的教诲,不敢多动情绪,慢慢也就变得清心寡欲了。可是,如今这一切,却因为凤九天的出现,而突然改变。 燕儿见小姐只是发呆,也不答话,忍不住叹气道:“小姐这些日子还真是奇怪,老是动不动就发呆!莫明地病了一场,原以为你会好些,结果,呆病更重了!”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五 销 魂(上)(2) 君亦休回过神来,轻声斥道:“燕儿!” 燕儿连忙笑道:“好小姐!奴婢只是说着玩的。这花儿也弄好了,要给无花师太送过去。你在这儿看书,奴婢马上就回来。” 君亦休点了点头,燕儿又回了房中取了披风来给她披好,这才出了院门。君亦休站起身来,在院子里慢慢地走动,这几天服了无花的药,已经好了大半,只是头脑仍然有些沉重。她拿着经书,正想集中精神仔细地看上几页,却只在瞬间,身子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,她吃了一惊,正欲叫出声来,却被人捂住了嘴,那人在她耳边轻笑道:“你失约了。我说过,你不去,我就来找你。” 君亦休吃了一惊,是他!他果真来了!可是他怎么进来的?她居然没瞧见!她连忙挣脱他,转过身去四下张望,低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怎么进来的?” 凤九天道:“这个……你不用知道。总之你要相信,天下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,只是看我……想不想去而已。” 君亦休慌乱推他道:“你,你还是快走吧,若是被师父瞧见,可就不得了了。” 凤九天抓住她的手,调笑道:“你怕什么?就算是无花看到,我也无所谓。对了,你为何没去云台?” 君亦休犹豫道:“我……不太舒服,这几天不方便出门。” 凤九天探究的眼光在她脸上打转,见她眉头轻蹙,面色潮红,手指冰凉,似乎的确有几分病容。忍不住笑道:“原来你病了,那倒是我的不是了,那天不该那么急就脱了你的衣衫,可没想你居然就着凉了……” 君亦休红了脸,只是不停地推他:“别说了,你赶紧走。”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,笑道:“我才来,你就赶我走,就不怕我伤心?” 君亦休低下头,道:“不是,我是怕有人看见你,总是不好。这里是庵堂后院,不能有外客进来。你还是快走吧。” 凤九天俯身在她耳边轻轻道:“要我走也行,不过……我等了这几天,你总应有点表示才是,嗯?” 君亦休禁不住浑身微微一颤,脱口问道:“什么表示?” 凤九天的眼光从她迷人的双眼流转到微微有些泛白的双唇上,心中微动,轻声道:“你亲我一下,我就走。” 君亦休瞪大了眼,虽然知道他说话一向惊人,但如此赤祼祼的要求,她还是难免有些惊惶失措,微张了嘴,说不出话来。凤九天叹息道:“亦休,你总要习惯,与我亲近。不然……如何算是喜欢我?嗯?” 君亦休顿时没了主意,凤九天将她抱进怀里,笑吟吟地看着她,似乎在等待她主动。她心思转了几下,这些天来她已经有些了解了他的性子,如果她不亲,他恐怕是决计不会走的。只得咬了咬牙,深吸了一口气,飞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。 凤九天眸光微动,每次一靠近她,她身上那独特的香气就不停地在蛊惑他的神经,他终还是忍不住,抬起她的脸来,吻上她的唇。他喘息道:“闭上眼,张开嘴。” 君亦休连忙想往后闪躲,他却似乎更了解她的意图,一把将她死死地扣在怀中,掌住她的后脑,恣意吻上唇去。他的舌头滑进她的嘴里,百般勾引她敏感脆弱的唇舌。君亦休急促地喘气,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,完全忘记了要抗拒。 凤九天越吻越深,不愿放手。却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他眼光微沉,拉开怀中已经柔软如水的人,笑道:“嗯,看起来比前几次好多了。亦休,你有进步了。” 君亦休涨红了脸,靠在他怀里只是喘气,结巴道:“我,我,你,你还是走吧。” 凤九天低头在她耳垂边轻咬了一下,笑道:“好,我走了。不过……我还会来找你。很快。亦休,记住要想我。” 话音刚落,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晃,他已经跃出墙外。她顿时目瞪口呆,他竟然是跳墙进出的,这么高的墙,他来去不仅速度奇快,而且没有半分声音!难怪他说这世上没什么他去不了的地方。原来他还是个身怀绝技之人! 君亦休抚着自己的唇,忍不住又急喘了一口气,他总是对她这么放肆,难道男人喜欢女人,都是这样的吗?可是当年父亲母亲也没有这样啊!难道父亲真如母亲所说,从来不是真正爱她? 她自顾呆想,连燕儿走至身旁也没发觉。燕儿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,忍不住叹道:“小姐!唉,又发呆了!完了,这病估计是好不了了。” 君亦休这才回过神来,不由得红了脸,连忙道:“燕儿你几时进来的?” 燕儿叫道:“小姐!奴婢进来都半天了,你不会一直在这儿发呆吧?!你的脸怎么这么红?是不是又不舒服了?” 君亦休忙乱地摇了摇头,道:“没有。可能,可能多走了一会儿,有些累。我歇歇就好了。对了,你刚才去前院,师父可有说什么?” 燕儿连忙扶她在软椅上坐了,回道:“没事儿,无花师太只问问你可好些了,奴婢说已经好多了,她老人家又让我拿了些药来,说既然好些了,前些日子的药就不能吃了,你身子虚,要用些轻的药才好。” 君亦休低头叹了口气道:“师父真是为我操了不少心。” 燕儿道:“小姐!你别想那么多了,奴婢去传饭来,这里凉,还是进屋去坐吧。” 君亦休随即回屋又躺了一会儿,满脑子里却尽是凤九天的脸。她捂着自己发烫的脸庞,忍不住叫道:“别想了!真是不害臊!”用被子捂了头,却忍不住笑了。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六 销 魂(下)(1) 已经是冬天了,入了夜以后,山中的天气开始变得越来越冷,寒气弥漫在梅花庵里,映着梅花的香气,竟然有几分幽凉之意。君亦休病未大好,燕儿特地向无花要了两个暖炉来,放在君亦休的房中,又惟恐那炭火伤了她的心肺,只得搁在屏风外,自己则在外室躺下。 二更之后,君亦休迷糊之中,感觉有人掀开她的帐子,不觉唤道:“燕儿!” 那人轻笑一声,道:“她睡得死沉,你唤她做什么?” 君亦休心中一惊,连忙坐起身来,叫道:“谁?”话未说完,已经被人搂住,他抱得死紧,口中仍在调笑:“怎么,下午才见了,这会儿就不认我了?” 君亦休吓了一跳,是他!黑暗中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,只觉得他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她的脸上轻柔地抚摸,轻声说道:“我说过,很快会再来找你,我怎么能食言?” 君亦休呆住,很快?也没这么快吧?如今是晚上,他径直闯进她的房中,简直……简直是过于大胆妄为!她不住地推他,连声道:“这么晚了,你来做什么?你快走,别让人看到!” 凤九天道:“你怎么忘了?这里是后院,不会有什么人来。至于你那个小丫头,我保她一觉睡到天亮,绝对不会醒。唔,你身上好香!” 君亦休又气又急,推又推不动,只得慌乱地躲避他凑上来的唇,凤九天在目力不同常人,黑暗中仍能见物,只看她拼命闪躲,忍不住好笑,只得抱着她道:“亦休,你怕我么?” 君亦休怔了怔,支吾道:“我,我不是,我……你还是快走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那你告诉我,你……喜欢我吗?”君亦休喘了一口气,半晌才“嗯”了一声。凤九天又道:“既然喜欢我,为何要拒绝我?你愿意……把自己给我吗?” 君亦休一时没了主意,对于情欲之事,她本来就一窍不通,愈加不清楚凤九天话中的含意,她一心想着让他赶紧离开,也没有仔细想他的意图,只得胡乱地点头。凤九天轻轻地抚着她的背,笑道:“你愿意?亦休,我想听你说,你愿意。” 君亦休低下头,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:“我……我愿意。你,你还是快走吧。” 凤九天忍不住想大笑,但却只能忍住,心中暗道有趣,有趣。当下低声道:“你可知道,愿意这两个字,意味着什么?嗯?那就是,无论我要做什么,你都不能拒绝,你明白吗?” 君亦休“啊”地叫出声来,却被凤九天猛地吻住,那一声“啊”还未叫得明白便淹没在他的口中。他怕她再晕过去,这一次没有着急,只是搂住她轻吻,让她一点点地适应。君亦休忽然觉得全身没力,只得抓住他的衣襟,却不料使错了劲,将他的外袍扯了开来。凤九天眸光一闪,轻笑道:“我还想慢慢来,你倒是着急了。” 君亦休脸涨得通红,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来,只是不停地喘气,却说不出话。凤九天隔着她的中衣,缓缓在她身上抚摸,她只是发颤,脑子里早已经一片空白。凤九天轻声道:“亦休,帮我把外袍脱了。” 君亦休顿了一顿,手上却没什么力。凤九天调笑道:“怎么,你刚刚脱一半就不脱了?我现在可是冷得很。” 君亦休唬了一跳,不知道他只不过说了句废话,却当了真,赶紧道:“你冻着了?那……快上来煨煨,别着凉了。” 凤九天的手忽地一僵,她说这话的语气真是象极了“她”,她在关心他吗?他深夜来此,一心一意只想得到她的身体,以完成那个赌约,好让游自锋从此欠下一个承诺。除此以外,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。君亦休一非绝色,二无风情,这样的女子,他本来就不甚在意。只是认识她之后,她宛如一张白纸一般的言行,只让他觉得有趣,如今见她对他真心实意的关怀,倒令他忽然有了一丝不自在。这种温情脉脉的东西,向来不存在于他的世界。但却屡屡被君亦休有意无意地挑起,一再撩拨他的情绪。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六 销 魂(下)(2) 凤九天放开她的身子,忽然之间很想离开。君亦休见他许久不曾出声儿,深恐他真的是冻坏了,连忙拉住他,掀开棉被叫道:“快上来煨煨,别真的冻着了。快呀!” 凤九天叹息一声,这女人,丝毫不知道这样做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!既然你这样主动,那我还想什么?当下脱了外袍夹袄,上了床。 两个人的身体突然贴在一起,君亦休才发现他身上竟然比她还要暖和。不禁呆了一呆,男女体质本就有别,只是她并不懂得。凤九天轻轻抱住她,道:“怎么了?是你要我上来的,现在可是后悔了?” 君亦休不安道:“我是怕你受了风寒,若象我前几日那样病倒,就不好了。”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,轻声道:“亦休,我想要你。” 君亦休还没来得及说话,已经被压在身下。他的唇在她的脸上慢慢地轻吻,一路吻到胸前,他扯开她的中衣,用最快的速度将她贴身的内衣全数脱了下来。君亦休倒吸一口凉气,想去抓住他的手,却被凤九天握住,他不停地蛊惑她:“亦休,别怕,你放松一点,你若是喜欢我,就不能拒绝我,明白吗?” 君亦休怔住,他一再地要求她不能拒绝他,可是,男女有别,这点常识她还是懂的。起先他总是和她亲近,已经是十分不妥,如今竟然……竟然将她的身子摸了个透,他,他,他,他到底想做什么?! 凤九天也不再说话,只觉得她一身的肌肤细腻无比,令人爱不释手,于是不断地在她身上撩拨,直到她气喘吁吁,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:“游公子……别再……这样,我,我……” 凤九天喘息道:“亦休,叫我……九郎。” 君亦休已经发不出声来,只是不住喘气。凤九天抱起她,惊觉她似乎又有晕厥的迹象,连忙护住她的心脉,说道:“大口吸气,亦休,你放松,别那么紧张。” 君亦连吸了几口气,终于找回了神志,这才抓住他的手,微弱道:“游公子……” 凤九天神色微凛,抬起她的脸,不容置疑道:“我说了,叫我九郎。” 君亦休只得轻声道:“九郎……我,不舒服。你先让我把衣服穿好,行吗?” 凤九天轻笑一声,道:“好,不过,要先等我做完一件事。”说完,他再不迟疑,摸出一方丝巾来垫在她身下,分开她的腿,覆上身去。 君亦休吓了一跳,这个姿势实在太难堪,她只觉得有个火热的东西顶住了她,不由得挣扎道:“九郎,你要做什么?快……放开我。” 他轻柔地吻住她,低叹道:“你可别再晕过去,不然……我可会倒霉的。” 君亦休心中又慌又乱,抓住他的肩喘道:“我,我不晕,你放开我。” 凤九天抱紧她,仍然不忘护住她的心脉,低笑道:“亦休,吸气,可能会有一点痛,不过,很快就好了。” 君亦休来不及说话,只觉得身下一阵撕裂般的巨痛,令她心跳几近停顿。若不是凤九天已经事先护住她的心脉,她铁定会晕过去。她死死地咬住了牙,承受着他越来越快的掠夺。那疼痛时时撞击着她的神经,令她完全失去了力气,只觉得身子滚烫,唯有凤九天的热切的呼吸声,包围着她整个身与心。 直到他终于在她体内完全释放,才抱着她,低低地喘气。君亦休心神一松,身子顿软,凤九天连忙将她抱紧,低声喝道:“不许昏过去!亦休!” 君亦休喘了两口气,道:“我没有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 凤九天将那方丝巾从她身下抽了出来,上面赫然有几滴血迹,细看之下,居然如梅花一般,鲜艳清香,他略略一惊,不明白这个女子的体香竟然如此特别,沉思片刻,将丝巾收好,这才披衣下床。 君亦休乍然离了他的怀抱,只觉得忽地一冷,连忙将被子拢紧,身子仍然有些疼痛,令她惴惴不安。凤九天穿好衣衫,才走回床前,打量了她半晌,笑道:“怎么了?你后悔了?” 君亦休皱眉道:“我,没有。可是你……为何要如此对我?” 凤九天道:“你说了,你愿意。” 君亦休轻叹一声,原来他是这个意思。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,低头道:“可是……我除了你的名字,连你……是做什么的,都不知道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这个……你不用操心。”他见她一脸不安,忍不住抚上她的脸,轻言道:“你怕我会始乱终弃?不如,我去府上提亲?”这句话倒不是说着玩,今夜一场云雨,他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带给他一些别样的乐趣,就算是收进府里,也没有什么大不了。谁知君亦休听了他这话,反倒是急了,叫道:“别,别去!” 凤九天沉了脸,冷声道:“为何?难不成你倒是希望我始乱终弃了?” 君亦休连声道:“不是,只是,现在别去。爹爹不会答应。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道:“我要做的事,任谁不答应都不成。他若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,难道还要阻止不成?你放心,我说了要娶你,就会娶你。” 君亦休羞红了脸,连忙道:“我,不是那个意思。只是爹爹说,我须得开了春才能婚配,在这之前,不管谁来提亲,都不能允。所以……” 凤九天皱起眉,问道:“你已近二十,为何非要开了春才能许配人家?这是什么规矩?” 君亦休道:“我也不知道,只是爹这么说的。所以,你若是现在去提亲,他老人家是不会答应的。你……若是真心,就开了春再去提。” 凤九天站起身来,懒懒道:“既然这样,那就再说罢。你好好休息。我改天再来看你。”说完,也不等她答话,闪身出了房门。 君亦休怔了怔,隐约觉得不安,却只能缩在被子里,将衣物一一穿好。她明白今夜对于她而言,已经与寻常不同。但失身给凤九天,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后悔。她心里已经有了他,况且他也许诺了会娶她,因此,此刻身体上的不适似乎都已经被内心莫明的喜悦掩盖了。二十年来,她一直生活得风平浪静,情窦迟开,但一旦对某个人动了心,却是一头栽了进去,再没有多余的想法。 她裹着棉被睡了一夜,天明时,燕儿来看她,她尤自睡得很熟,脸上却有了隐约的笑容。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七 乔沙(1) 三更天,凤九天施展轻功下了山,月光清冷,他走了数步,突然低声喝道:“出来!” 身后忽地闪出一个人来,一身黑色短衣,脸阔额宽,面色无波,躬身道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谁让你跟着本王?!” 那人愣了一下,答道:“属下只是奉命行事,保护王爷周全。” 凤九天也不回头,说道:“我不是说过,上了墨龙山,你就守在山下,不许再跟着本王!” 那人低头道:“可是,师父吩咐……” 凤九天不耐打断道:“够了!动不动就把黄参搬出来,你以为本王当真不敢治你?!你既然已为本王所用,就只能听本王的。明白吗?” 那人只得应道:“是,属下谨遵王爷吩咐。” 凤九天站着没动,那人也不敢妄动,只得默默地站在一旁。过了半晌,方听凤九天道:“今夜本王的行踪,不可让任何人知晓。否则……” 那人应道:“是。” 凤九天这才松了脸色,慢慢地走了几步,忽然问道:“乔沙,你跟了我多久了?” 乔沙听他自称“我”,而非“本王”,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不自在的笑意,淡淡道:“五年了,师叔。” 凤九天道:“五年,你一直在我身边,也没有去过任何地方,想不想回去看看?” 乔沙一愣,心想师叔怎么说起这个来了,连忙道:“我也想过,不过师父吩咐……”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你当真是你师父的好徒儿!若是你师父要你去死,你也去不成?你五年未回师门,不如回去瞧瞧,顺便帮我问候问候师父他老人家。” 乔沙犹豫道:“可是……如今游公子来了王府,我不能走。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你不能走?你怕他对我不利?若他真要对我不利,你打得过他吗?” 乔沙低下头,呐呐道:“我打不过,总可以拼命!” 凤九天回头看了他一眼,漫不经心地笑道:“就算你把命拼给了他,我有什么好处?我说过多少次,拼命是最愚蠢的做法,难道……你师父没教过你吗?” 乔沙顿时语塞,对于这个性情乖张的师叔,他一向摸不着头脑。乔沙是个直性之人,一根肠子通到底,虽然反应迟钝一些,但是硬家功夫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,所以黄参才会派他来保护凤九天。凤九天师承玄武派,乃是黄乙真人门下弟子,只是这个弟子收得极为隐秘,黄乙真人收徒之时,曾答应其父凤宇赞,绝不向江湖任何帮派透露凤九天的身份,就连玄武派中的人,也只有黄乙真人与其长子黄参知晓内情。江湖上更无人知晓,现任宁西王竟是玄武派弟子。 凤九天见他不言语,知道这个人性直,也没再多计较。说道:“你即刻回去,我有一个口信,托你带给师父。” 乔沙不解道:“带信?为何要我去?” 凤九天道:“因为……我还要你去找一个人。” 乔沙道:“师叔要找谁?” 凤九天笑道:“你见了你师公,只说我说的,漫漫黄沙,珍珠无迹。他自然明白。他若许你去见这个人,你就将她带来。我自有说法。不过你要记住,不要让任何人看到她的样貌。若是师父不允,你可向她要一样东西带来,需是随身之物,就说……九天意不在黄沙,只不过是有个念想罢了。” 乔沙只得应道:“是。可是……” 凤九天道:“游自锋这个人你不用担心,他此刻绝不敢动我。只怕他打的主意,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。” 一时之间,二人都沉默了一下。凤九天也不再说话,径直回府安歇。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七 乔沙(2) 第二天一早,凤九天刚刚起床,就听见游自锋在院中大笑道:“凤九天,你快出来!” 凤九天皱了皱眉,他身旁的丫头云珠心中暗暗一惊,敢宁西王府里大呼小叫的,除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游公子,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。她虽然心中略惊,手上却没有停,飞快地替凤九天穿戴整齐。奉上茶,凤九天这才坐下来,闭了眼养神。 云珠一愣,难道王爷不出去见游公子?心中虽疑,也不敢多问一句,只是轻声道:“王爷,可要传膳?” 凤九天点了点头,云珠连忙退下去张罗。刚出了院门,就见管周踏进门来。他见游自锋站在院内,连忙上前请安。游自锋笑道:“你家主子如今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,叫了半天也不应个声儿!” 管周赔笑道:“王爷想必是还未洗漱好,请劳烦游公子在此稍候,小的这就进去禀报。” 游自锋道:“哼,他什么样子我没见过?如今做了王爷,倒是摆起谱了。我随你进去,我倒要看看,他到底在做什么?!” 管周犹豫了一下,道:“游公子,这恐怕不妥!还是请游公子稍候吧,不然王爷若是发起火来,恐怕小的担当不起。” 游自锋愣了一下,十年来,他只见过凤九天动过一次真怒。平日里他要罚什么人,总是轻描淡写就能让人痛不欲生,可是那次动怒,他要毁了自己的脸,他没有伤人,却令他最亲近的人痛不欲生。想到这里,他突然苦笑了一下,道:“的确,他若真的发火,谁也救不了。” 忽听凤九天道:“你一大早就跑来嚷什么?!” 游自锋抬头望见他,笑容又回到了脸上,揶揄道:“你终于肯出来了?我还以为你风流债欠太多,起不了床了!” 凤九天打量了他一番,叹道:“你来就是说这个?本王没功夫。” 游自锋神色忽敛,嘴角仍有一丝淡笑,声音却开始发沉:“乔沙去了哪里?” 凤九天笑道:“他去哪里,与你有什么相干?” 游自锋哼一声,道:“五年来他从不离你身,就算我跟你去逛妓院,他也照跟不误,如今……却突然消失了。这个关口,他敢擅离?难道你还有暗保不成?” 凤九天走回前厅里坐下,淡淡笑道:“他不能转做暗保吗?” 游自锋也跟着坐在一旁,冷笑道:“凤九天,别跟我绕弯子。你以为把她藏起来我就一定找不到?” 凤九天细细地看了他半晌,忽然笑道:“我藏她做什么?我若想藏她,最好的办法,就是……让她永远消失。” 游自锋面色一冷,沉声道:“你不会这么做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你知道本王会怎么做?” 游自锋哈哈一笑,道:“你们凤家父子俩果然算得很精。凤宇赞是想报复我们游家吧?!”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他,道:“报复?若要报复,我岂能容你在我宁西王府里如此放肆?” 游自锋面沉如水,忽然叹道:“十年来,我在你心里当真一文不值?” 凤九天收了眼光,道:“本王没这么说过。” 游自锋沉默半晌,忽笑道:“还有五天,一月之期就到了。你不会忘了,我们打了个赌……” 凤九天突然有些烦闷,冷哼一声,道:“本王没忘!也不会……让你失望。你自去吧,本王今天有事,不能作陪。” 游自锋转过头去,沉声道:“乔沙,是玄武派的人,玄武派与逢魔谷有世仇,你不会不知。我虽不明白你如何会让他做你的护卫,但是有一点却很清楚,凤宇赞对我游家,已经防到极致。我只是不明白,他既然这么恨游家,为何还允许我与你相交?他在打什么主意?”他见凤九天面无表情,没有答话,又道:“我不会死心,除非她死了,否则我一定要见到她。” 凤九天沉了脸,问道:“你如此执着,到底是为什么?十年来你寻找一切机会,可是有用吗?” 游自锋叹道:“那是因为……你始终不能与我一条心。如果我们真是……” 凤九天喝道:“绝无可能!” 游自锋道:“为何不可能?当年凤宇赞千方百计将你接回宁西王府,无非就是因为你长得太象她……” 凤九天腾地站起身来,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,眼光如刀刃一般锋厉,直直地看着他,咬牙道:“你一再地挑战本王的耐性,可知会有什么代价?!” 游自锋也站起身来,神色之间毫无畏惧,竟然笑道:“如果代价是不能再见你,我倒会有些害怕,不过,若是其它……” 凤九天低喝道:“够了!”他转过身,胸膛不住地起伏,似在平息怒气,恨恨道:“如果你也是因为这张脸,那本王劝你,趁早滚回你的耀新国去!再多说一个字,你休想再踏进西藩一步!” 说完,他直直地走了出去,云珠正巧传了饭进来,也被他一掌挥倒在地,众人吓得跪了一地,大气也不敢出。游自锋的笑声却不知死活地响起,他看着凤九天的背影大声叫道:“凤九天,五天后我要验货!”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八 暗香(1) 入夜了,梅花庵里一片寂静,唯有梅花的香气,静静氤氲,令这冬日的夜晚有一丝令人喜悦的期盼。 君亦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,天黑后她就一直缩在被子里看书,她眼睛在看字,脑子里却是凤九天的影子。他说他会娶她,这句话一直令她心生甜蜜。他是喜欢她的,他一再地表示对她的喜欢,只是她并不知道,情意有时做假时,比真的更真。 她慢慢地歪在床上睡着了,凤九天走进屋内时,就只见到她裹着棉被歪在床头上,手里的经书已经搁在一旁。他皱了皱眉,将那经书拾起来,翻了两页,觉得很是无趣。比起床上那个睡着的人,显然那本书愈加乏味。 他将书扔一旁,抓起床上的人,拥进怀里,那特有的幽香阵阵传来,令他心绪莫明地安静。君亦休猛地醒了,知道是他,连忙试探道:“九郎?” 凤九天唔了一声,挥灭了烛火,上了床抱着她躺下。君亦休心中略喜,但不见他说话,感觉他的情绪似乎不高,不由得关心道:“你怎么了?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?” 凤九天冷声道:“你别管太多。” 君亦休一怔,他从来不与她讲有关他的事,她也没有多问。她的性子向来比较淡,不喜欢追根究底。此刻见他态度似有些冷淡,昏暗中又看不见他的表情,只得默不做声。过了一会儿,方听凤九天道:“怎么了?不说话了?” 君亦休迟疑着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摸索,有些小心翼翼的喜悦,也有些莫明未知的不安,凤九天身子微微一震,却没有动。她抚着他结实的背,一直到后脑,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。凤九天低喘一声,连忙拉住她的手。她却暖暖地笑了,道:“九郎,你长得这么好看,有没有人把你当女孩儿?” 凤九天骤然一惊,皱了皱眉,不快道:“你说什么?!” 君亦休缩回了手,低低道:“我只是……说着玩的。对了,你说你是耀新国人,怎么一直在宁都?” 凤九天道:“我只是在这里做点生意。你今天问题很多。” 君亦休道:“那我不问了。”说着,她下意识地将他后背上的被子拢了拢,轻声道:“小心别着凉,如今夜里寒。” 她无意间的自然之举,却令凤九天胸中一震,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吻了上去。君亦休惊喘一声,只是抱着他,浅浅地回应。凤九天吸了一口气,笑道:“亦休,你学得真快。如今,终于不怕我了?” 君亦休靠着他轻喘,没有说话。凤九天手伸到她衣内抚摸,令她身子一颤,连忙抓住他的手叫道:“别……” 凤九天笑道:“你怕什么,又不是第一次了。昨天才试过,这么快就忘了?” 君亦休不安道:“不是,是……真的好痛。我受不住。” 凤九天一愣,失笑道:“第一次当然会痛,今天不会了。你相不相信我?” 君亦休怔怔道:“真的?” 凤九天趁机将她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,覆了上去。君亦休喘了一声,急道:“九郎,我……” 凤九天轻声道:“不用怕。你放松。” 君亦休仍想拒绝,可是已经来不及了。她只得抱着他,咬着牙承受。这一次果然没有上次那样疼痛难忍,但仍然让她筋疲力尽。只是这次凤九天没有立刻起身离开,他抱着她,窝在被子里取暖。君亦休喘匀了气,将头埋在他胸前,身子仍在轻颤。 凤九天叹道:“亦休,你身子真是太弱了。不过还好,你这次竟然没有晕过去。” 君亦休不安道:“父亲也这么说。奇怪,可我除了十岁时生了场大病之后,也没有什么大病啊。师父年年为我调制药方,我已经好了很多了。”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八 暗香(2) 凤九天心中微动,忍不住问道:“你身上好香,到底是什么香?” 君亦休笑道:“那大概是浮香丸的香气,我服了十年,可能也身体内染了这种药香吧。” 凤九天释然,原来如此,抚着她的脸调笑道:“亦休,你的香气远比你的脸更令人心醉。想来无花倒是做一件好事。” 君亦休顿时红了脸,不由得也抚上他的脸,说道:“我当然没你好看。” 凤九天脸色一沉,这张脸任何人都碰不得,只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个结。他立刻翻身下了床,握紧了手,却没有说话。君亦休愣住,不由得拉住他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要走了吗?那快穿上衣服,别着凉。” 凤九天坐了一会儿,犹自没动。君亦休只得也坐起身来,找来衣服,替他披上,连声道: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 凤九天将衣服扔下,一把抱住她又躺回床上,低低道:“你不是问我,有没有人把我当女孩儿吗?” 君亦休道:“我开玩笑的。你当真了?” 凤九天道:“的确有。我八岁之前,人人都当我是个女孩儿,只因为母亲……她不愿让人知道我原本是个男儿身。” 君亦休愣住,问道:“为何?你母亲这样瞒人,难道有什么苦衷?” 凤九天吁了一口气,道:“是,她不能让人知道,只因为……一旦有人知道了,我就会有性命之忧。所以……她虽然将我打扮成女孩儿,却时时要我记住,我是个男儿身!” 君亦休惊叹一声,道:“为何有人知道你是男孩儿,就会要你的命?” 凤九天抚着她的头发,轻声道:“亦休,你每次关心我的时候,说话的口气,很象她。她时时为我担忧,惟恐我长不大,见不到自己的父亲!为了我,她连命都可以不要,可以忍受任何人都无法忍受的折磨……” 说到这里,他突然说不下去了,紧紧地抱着她,只是喘气。君亦休心中微微一痛,想不到他的身世竟然会这样可怜。表面上看来他是自信十足,本领高强的啊,原来内心也会脆弱吗?她也紧紧地抱着他,只是抱着他,没有说话。 他在她怀里,渐渐地放松了下来,却忽然有了一丝害怕。这些事藏在他心里已经十几年,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,就算是亲如父亲,他也不愿交心。可是,为何刚才却统统说了出来?君亦休不过是平凡至极的女子,有什么本事,竟让他不知不觉卸下了心防?还是这些日子他的确觉得累了,只是想放松一下? 想到此,他身体忽地一僵,说道:“时候不早了,我得走了。” 君亦休默默地帮他穿好衣服,看着他出了门,终于开口道:“你别难过,一切既然已经过去了,就让它过去。我…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,只要你需要我。” 凤九天微微一顿,抬脚走了。他走得很快,仿佛想逃开什么东西,一路下了山,竟然见到游自锋站在山下,脸色一沉,看着他没出声。 游自锋却笑道:“看来你得手了?我还在想五天后再来找你,不过看起来倒是我要欠你一个承诺了?!” 清冷的夜光里,游自锋的眼光竟比刀锋还利,他嘴角在笑,眼中却是冷漠无比,看着凤九天的脸,竟隐约有了恨意。凤九天一言不发,只是自顾往前走去,刚刚走过他身边,游自锋突然出手。 游自锋的武功出自逢魔谷,出招以狠、怪、绝见称,他骤然出手,无论是谁,只要略懂武艺,都会有所反应。凤九天却不闪不避,全当没看见一般,直直地往前走。游自锋的手爪在离他后颈半寸时忽然顿住,他喘了两口气,愤愤地收了手,叫道:“你为何不出手?” 凤九天站住了脚,没有说话。游自锋冷笑一声,道:“你不用在我面前做戏,你明明就懂武功。世人不知道,以为我也不知道吗?” 凤九天悠悠道:“既然这样,你何必又来试我?你知道我不会动手。” 游自锋愣住,叫道:“那你学武功做什么?一辈子都不用?” 凤九天终于回过身来瞧他,冷冷道:“我学来做什么跟你无关。总之,我不会和你动手。” 游自锋道:“你怕什么?怕打不过我?还是怕暴露了你的师学渊源?黄乙老儿不收你为徒,不保他不教你武功!哼!你不跟我动手,无非是怕我知道了你的武学底细!” 凤九天道:“随你怎么想。这里冷得很,你喜欢在这儿吹风随你便,本王要回去歇着。” 游自锋忽然笑道:“怎么?刚刚从美人被窝里爬出来,这会儿嫌冷了?那女人身上香得很吧?!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道:“香不香,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?何必问我?当初要打赌的人可是你!” 游自锋怔了怔,咬牙冷笑道:“不错。我是和你打了个赌。不过……我说过,要她心甘情愿。我要亲耳听到她说,她是心甘情愿,喜欢你,才和你上床,否则……你就不算赢。” 凤九天看着他,没有表情。站了一会儿,忽然转身大步走了,边走边道:“五天后,时间才到。” 游自锋手捏成拳,眼光忽然阴沉无比。他恨恨自语道:“凤九天,我就不信,你能藏她一辈子!总有一天,你会回来。” 十九 问琴(1) 君亦休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张琴发呆。那是盍泚的“流涓”。琴台一旁,放了一本曲谱,正是抑扬曲。今天一早,盍泚就亲自将这琴与曲谱送来了梅花庵,无花见他诚意颇深,不忍拒绝,虽不便让他们相见,但这曲谱是上次品茗会时,就说好要赠与君亦休的,于是就收下,送到后院来。 君亦休想起上次在后山无意间听到盍泚与蒋俨之间的对话,不免心中烦闷。如今见到这琴与曲,愈加明了盍泚对她确有情意。只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凤九天,因此无论盍泚做什么,此刻都成了她的烦恼。更何况,妹妹亦圆还倾心于他,这叫她愈加坐立不安。 燕儿见她又是呆坐不语,忍不住笑道:“小姐才好了两日,怎么今天又发起呆来?敢情是这四绝公子的礼物送得不尽心?” 君亦休轻叹一声,道:“燕儿,他……为何要赠我曲谱?赠曲也便罢了,又何连‘流涓’也一并送来?” 燕儿道:“想必好曲要配名琴才能有意境,奴婢是想,那四绝公子是个绝代风流的人物,这样的心思,也只有小姐才懂了。” 君亦休一怔,抚了抚琴没有说话。燕儿道:“小姐不如试试,奴婢也好久没听小姐抚琴了。” 君亦休仔细抚摸着那张古琴,虽然年代有些久远,但琴身却没有半点损坏,想必拥有它的人,对它定是爱若珍宝,照顾得无不仔细。可如今,他却舍得将它交给她……君亦休定了定神,十指微微拨动,琴音顿时如流水一般,倾泄而出。抑扬曲意在情绪澎湃转折,君亦休虽然已经仔细看过琴谱,但仍然不太熟练,弹了一半,还是停了下来,淡淡叹道:“这么好的琴,这么好的曲子,让我来弹,倒是糟蹋了!” 燕儿也听得出了神,叫道:“不会啊,小姐你弹得真好呢!” 君亦休抚琴低声道:“我哪里及得上盍泚公子一半?” 忽又听一个声音道:“你还挺有自知之明,只是他赠你琴曲,未必是要你练好吧。” 君亦休一惊,连忙站起身来,她听出了他的声音,下意识地朝燕儿望去,却见那傻丫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,只是盯着古琴发愣,一脸的羡慕之色。她心中微乱,低头想了想,道:“燕儿,你……去前院瞧瞧,师父为我配的药,配得怎样了?再过几日,我的药就快没了,你去问问。” 燕儿应了一声,站起身来往院外走。见她的背影出了院门,君亦休这才开始四下打量,迟疑道:“九郎,是你吗?” 只觉得眼前一花,已经被他抱进怀中。他嘴角含笑,抬起她的脸问道:“怎么,想我了?” 君亦休连忙转开头,红了脸。虽然明知他言行放肆,但她仍然有些不太适应。凤九天也不介意,拉着她坐在一旁,瞥见案桌上的琴与曲谱,忍不住上前拾起细看,笑道:“看来盍泚公子……很用心。” 君亦休心中忽然慌乱一分,连声道:“他,他只是送来我瞧瞧。只因上次品茗会时,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要把这首曲子送给我。所以……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坐在一旁,打量她,淡笑道:“哦?亦休,你是如何让他为你倾心的?据我所知,四绝公子最不拘俗礼,性直狂放,恃才傲物,多数人都不放在眼里。我还真是好奇,你如何令他对你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你别误会!我与他只不过见了两次,说过几句话而已,并无其他。他怎么想……我不知道,只是我,我不过当他是个朋友,仅此而已。” 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九 问琴(2) 凤九天轻笑一声,对着她招了招手,说道:“你过来。” 君亦休迟疑着走到他身旁,他将她一把扯进怀中,微笑着看她。她气息微有不稳,虽然已经和他亲密无间,但仍然有些不好意思。连忙去推他,叫道:“别这样,这是大白天,又是在庵中……” 凤九天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:“那又如何?你已是我的人。亦休,你要记住,你是我的人,这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。除非……” 君亦休怔了怔,脱口问道:“除非什么?” 凤九天收了脸色,抚着她的脸淡淡道:“除非我不要你,否则,你生是我的人,死了,也只能做我的鬼。明白吗?”君亦休呆呆地看着他,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霸道的话来,一时之间有些傻了,他轻笑一声,道:“你忘了昨天夜里我走时你说过些什么了?” 君亦休脸顿时红了,昨夜他看上去那样忧伤,因此她才会真情流露,不由自主地对他许下承诺。如今想来,还当真是又羞又愧,低了头不敢说话。凤九天转眼看着那古琴,忽然觉得它碍眼,冷冷道:“这东西,立刻还给他。” 君亦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,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,半天才“啊”了一声,凤九天眼光微沉,道:“你不专心,在想什么?舍不得这琴吗?” 君亦休走到古琴边叹道:“有什么舍不舍得的,这是盍泚公子的,我当然不能收了。‘流涓’是一把绝世好琴,也只有盍泚公子才配得上。” 凤九天道:“原来你喜欢这些东西,改天我送你一把便是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多谢了。只是当今世上三大名琴,有两把已经有主人了,剩下那一把‘断弦’,又下落不明,至今不知在何人手中。你若要送我好琴,怕是难了。” 凤九天轻笑一声,道:“这有何难?只不过那‘断弦’是三大名琴中意头最不好的,经历坎坷,凡拥有它的人,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,其摧残绝断之意,尤胜‘残心’,我怕就算我寻来了,你也不想要。” 君亦休正色道:“好琴便是好琴,哪里管什么意头不意头?所谓的意头,不过是世俗之人强加给它的罢了。它落在知音的人手中,便是绝世好琴,若是流落到一些无知粗俗之人手中,就算是珍宝,怕也是糟蹋了。古琴自本高洁,奈何世人玷污!”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有意思,我好象有点明白了,盍泚为何会独独钟情于你!” 君亦休愣住,不明白他为何又扯回到这个话题上,惟恐他会多心,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,只得低头不语,眼光在那古琴上打转。凤九天道:“既然你这么想,那改天,我将‘断弦’取来给你。” 君亦休睁大了眼看着他,怎么这么大一件事,在他说来,却象喝茶一般简单?心中忽生疑虑,他到底是什么人?举手投足,言行举止,怎么看都不太象是耀新国人。心中胡乱想了半天,还是问道:“游公子……你到哪里去取?那琴早已经下落不明。” 凤九天站起身道:“这个你别管。我自有办法。不过,我若是真的取来了,你……如何谢我?嗯?”他走到她身后,抱住她,轻轻吻她的耳垂,她身子微微战栗,想要挣脱,却被他抵在案桌边,动弹不得,只得喘气道:“别,小心有人看见。” 凤九天也不理她,只管在埋在她颈窝里轻吻,那香气充盈在他的唇齿之间,令他突然又有一些莫明的失控。他抱在她腰间的手,越收越紧,口中却不忘调笑道:“有谁看见?你就是多心。还是……不喜欢我这样对你,嗯?” 君亦休知道挣不脱,也不再挣扎,只由得他去,一张脸早已经涨得通红,说不出话来。凤九天仍不肯放过她,执意问道:“你还没回答我,若我将‘断弦’取来,你如何谢我?” 君亦休只得轻声道:“你想……要我怎么谢?我已经是你的人,你……还想怎么样?” 凤九天忍不住笑意,说道:“好。你可记住了,到时候别我要你做什么,你又不肯。这几天我有事要办,不能来看你。你好好在这里等着,别见其他人,也不许到后山去,懂吗?” 君亦休只得点了点头,心中却莫明地一沉,问道:“你……要回耀新国了吗?” 凤九天放开了她,淡淡道:“我只是有事要办,不是要离开宁都。”见她一脸担忧之色,不免抬起她的脸,失笑道:“怎么?舍不得我走?你放心,我说过的话,定然会算数。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,就是你已是我的人,不管将来事情如何变化,你,只能属于我!” 君亦休睁着明亮的又眸,定定地看着他。她是他的人,真的是吗?她虽然失身于他,也倾心于他,不愿意离开他,可是……她总觉得她不了解他。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有时候霸气十足,有时候又莫明忧伤,有时候他高深莫测,有时候又喜怒无常。他时而温情款款,时而又放肆妄为,仿佛世间上一切都不足让他放在眼里。那……他当真会把她放在心上吗?他这样一个人物,真的会钟情于她吗? 凤九天收了眼光,淡淡道:“三天后,我在云台等你。”说完,他身形一晃,已经不见,只有轻浮的声音飘飘而来:“亦休,记住要想我……” 君亦心中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,因为他来去无踪,令她骤然失去了一种安定感。他总是想来便来,想走就走,从来不顾忌她的感受。若是哪一天他突然消失了……那她……又该如何自处?! 二十 左右(1) “王爷,边关探子来报,月异国国王在集结兵力前往国都,此番大肆招兵买马,恐怕有来犯之心!月异国与耀新国向来同气连枝,若月异国有异动,恐怕耀新国也不会坐视不理。”舒云阁里安静异常,尚奚环立在一旁禀报军情,一边暗暗打量凤九天的神色。 凤九天坐在堂前,表情平淡,仿佛根本没听见尚奚环在说什么。 尚奚环试探道:“王爷,卑职听闻耀新国国卿府的游公子如今在宁西王府里做客……” 凤九天猛地睁眼瞧了瞧他,冷笑道:“尚大人的消息倒是灵通。” 尚奚环一惊,大冷的天,背后竟然猛地渗出一层薄汗,连忙低头道:“卑职不敢。游公子与王爷素来交好,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。” 凤九天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,淡淡道:“既然如此,你在怕什么?!” 尚奚环赔笑道:“让王爷见笑了,卑职只是怕王爷想多了,如今战事将起,卑职只是担心边关状况,所以……一时心急。” 凤九天忽然问道:“盍泚是你的外甥?” 尚奚环一愣,他明明在跟王爷禀报军情,怎么突然扯到盍泚身上去了?难道是盍泚犯了什么事?不可能呀,那孩子虽然狂傲些,还不至于目无法纪,一时之间想不明白,怔了半天,方才犹豫道:“正是,王爷……有何吩咐?” 凤九天道:“没什么,随便问问。” 尚奚环见他神色没无变化,方才松了口气,小心道:“王爷,可要增兵前往边关?” 凤九天道:“现任左督司马尧淮安手中还有多少兵马?” 尚奚环道:“尧淮安应有三万人马。加上知州府尹手中还有五千人马。” 凤九天闭了眼养神,淡淡道:“尚大人可知道知情不报会有什么后果?你也不象是那么好心的人,若是想隐瞒什么也说不过去,还是另有所图,想等东窗事发?” 尚奚环吓得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激动道:“卑职绝无此心!望王爷明鉴!此次月异国集结兵力,尤胜十五年前,恐怕……战事再难避免!卑职一心为国,绝无二心!” 凤九天轻笑了一声,道:“尚大人的心,本王清楚得很。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居心。只不过,尧淮安原本是你手下战将,最听你的话,他在知州有什么动作,你会不知?本王再问你一遍,他手中有多少兵马?你,想清楚了再回答。” 尚奚环跪在地上,冷汗直往外冒,声音开始发起飘来:“卑职……卑职的确不知。” 凤九天站起身来,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,叹道:“可惜,我以为他忠心于你,却没想到啊……原来你也只是个懦弱无能之辈!留你何用?!” 尚奚环连连磕头,口中叫道:“王爷恕罪!卑职一片忠心为王爷,绝无二心啊!” 凤九天斜眼看了他半天,道:“哦?既然这样,你将兵符交出来,好好回去面壁思过,想想你自己都做错了些什么?想清楚了,再来回本王!” 尚奚环双手微微发抖,只得摘下头上的官帽,低头道:“是,卑职遵命。”说完,慢慢地退了出去。凤九天依旧闭了眼养神,牟汤见状,连忙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出去,这才轻声道:“王爷可还要见客?外面还有三位大人在等候。” 凤九天连眼皮都没动,冷冷道:“他们来也是为边关之事,让他们回去,就说本王今天没空。” 牟汤应声出去了,那外面的人见尚奚环一脸灰败地退了出来,哪里还敢去撩虎须,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自讨没趣?连忙纷纷地散了。牟汤回了话,凤九天才道:“唤管周来。” 二十 左右(2) 管周进了舒云阁,连忙请安。凤九天道:“这几日……游自锋去了哪里?” 管周道:“游公子每天还是游山玩水,并未出宁都城。王爷可要请他来?” 凤九天道:“不必了,他爱做什么做什么,只是留意就成。如果他出了宁都,你要立刻来报。” 管周应了一声,退了下去。凤九天正想将所有人遣走,忽见管周去而复返,说道:“启禀王爷,秋桂阁的甘夫人方才在霁深园的荷塘边不小心摔了一跤,王爷可要去瞧瞧?” 凤九天闭了眼,淡淡道:“无缘无故,怎么会摔一跤?” 管周怔然道:“这……奴才不知。只是她身边的丫头绿珠刚才急冲冲地来报,说甘夫人摔着了,也没说清摔到哪儿,只说甘夫人如今头痛得厉害,想请王爷去瞧瞧。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:“好,好奴才。将绿珠打二十板子,撵出去配人。请个大夫来瞧瞧,甘露若摔得重,就罢了,若是摔得轻了,就移去普众阁。” 管周一惊,犹豫了一下,还是问道:“王爷,为何责罚绿珠?您不去看看甘夫人?” 凤九天转眼看了他半晌,笑道:“管周,你如今也爱管闲事了,嗯?” 管周愣住,连忙道:“奴才多嘴了,奴才这就去办。” 凤九天唤道:“你回来,告诉你也无妨。绿珠既是甘露的丫头,主子摔着了,她居然不清楚摔了哪儿,侍候不周,就该领罪!霁深园里这两天热闹得很,本王虽然没去,可不代表本王就是聋子,什么也不知道!甘露因何会摔着?她向来矜贵自己的身子,这大冷的天,她着紧自己的皮肤被风吹坏,怎么舍得出门?还偏偏去风大的荷塘边!分明是有所企图!绿珠要做她的心腹,替她筹划隐瞒,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,只不过不该来设计本王!这样的有心机的丫头,始终是个祸害!将来还不知道会调唆主子做出些什么事来!那霁深园里岂不是更无宁日了?!” 管周心中暗惊,这凤九天心思这样锐利,不能容人半分,实在是令人可怕,当下只是低了头,不敢多问一句。 凤九天冷笑道:“你去办吧。立刻请大夫来,照本王的话去做。甘露想必是在秋桂阁里住久了,想换换地方。” 管周连忙应声退下。凤九天端起茶杯来,却没喝茶。他看着前方,眼光微微一沉。牟汤道:“王爷,今夜可还是要歇在藏云阁中?” 凤九天瞟了他一眼,笑道:“牟汤,你自小就跟着本王,最了解本王的心思。” 牟汤连忙道:“奴才不敢。奴才哪敢揣测主子的心思,只要主子吩咐,奴才事事照办就是。” 凤九天又道:“嗯,你倒是知趣,不然,本王也不会留你这么久了。今夜本王要去霁深园。你去安排吧。” 牟汤应了一声,问道:“王爷要歇在何处?” 凤九天不答反问道:“上次本王歇在何处?” 牟汤道:“芙渠阁花夫人处。” 凤九天淡淡道:“嗯,那……去菊纹阁。” 牟汤应声去了,凤九天坐了一会儿,正要起身,忽见管周急步走来,报道:“王爷,乔沙回来了。” 凤九天猛地一震,叫道:“快传!” 不一会儿,就见乔沙大步走了进来,低身拜道:“属下拜见王爷!” 凤九天道:“你起来,事情可办妥了?” 乔沙走上前去,轻声道:“回禀王爷,王爷的口信带到了,不过……属下没见到王爷说的那个人。” 凤九天眼光微暗,半晌方道:“那……可有取到东西?” 乔沙道:“师公他老人家说,时候未到,要王爷……耐心等候。那东西,暂时不能交给王爷。属下无能,有负王爷所托!” 凤九天道:“无碍,一路奔波,辛苦了,你去歇着吧。对了,你进宁都之前,可有人知道你的行踪?” 乔沙道:“无人跟踪。属下已经万分小心。” 凤九天道:“就算有人知道也无妨,你原本就是玄武派的人,回去玄武派也没什么大不了。只是你对游自锋敌意太深,没事别去惹他,懂吗?” 乔沙低了头,半晌才闷闷道:“是,属下遵命。” 凤九天突然走到他身旁,拍着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轻声笑道:“乔沙,你师父要你来跟着我,想必是给了你任务的吧?!本王的命,可是在你的手中了?你可要先保重自己啊!” 乔沙不自在地笑了两声,惶恐道:“王爷想折煞属下吧!属下可没那个本事。只要王爷安然无恙,属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。” 凤九天道:“好。你果然忠心。不过本王再说一次,本王一向只愿意养听话的人,不喜欢事事都自作主张的人!不管是你谁派来的,只要成了本王的人,就只能听本王的。你只要一心一意,本王不会亏待你。你若是有别的心思,那本王也绝不会姑息。” 乔沙面色一凛,连忙跪下道:“是,属下明白。”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一 书信(1) 过了午后,竟有淡淡的阳光出来,透过厚厚的云层,怯怯地晕开一片薄薄的金光。宁西王府霁深园中出了奇的安静,昨天撵了绿珠,移走了甘露,各人都有些胆战心惊,连得幸的菊纹阁计嫱,也是小心翼翼,不敢多话。 计嫱在凤九天的侍妾中,一向是最为沉默的一个。平日里话少自不必说,遇事也是十分随意,似乎什么都不计较。她虽然姿色不如其他几位娇媚,但就是安静这一点,让凤九天觉得尚有可取。此刻她手中正轻轻地抚摸着一个暖手的蓝色锦套小暖炉,脸上的神色却有一丝不安。凤九天放下手中的银筷,问道:“嫱儿有什么话要说吗?” 计嫱咬了咬嘴唇,犹豫道:“妾身……有一事,想请王爷示下。” 凤九天皱眉道:“有什么话就直说,本王一向不喜欢人吞吞吐吐。” 计嫱吸了一口气,跪在一旁,低声道:“昨儿不知道甘妹妹哪儿惹了王爷不快,被移到普众阁去了。那普众阁向来是先王的###们居住的地方,甘妹妹怎么会……”她边说边拿眼去瞟凤九天的神色,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慌乱。她虽然性子内向,但心思却比其他人多了一倍,她自从王府以来,素来清楚凤九天的为人,因此从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造次。只是普众阁就如同后宫的冷宫一样,哪里是个人住的地方?于是难得横了一条心,今天就算是拼了一拼,也想讨个说法。 凤九天冷冷道:“本王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人,想不到也这么麻烦!” 计嫱脸色一白,轻声道:“请王爷恕罪,妾身也只是关心露儿。” 凤九天道:“本王知道你与她姐妹情深,只不过……当初你们姐妹进府之时就应该清楚,安守本份,就是你们的生存之道,否则……本王绝无姑息之理。” 计嫱心头一酸,竟然流下两行清泪,哽咽道:“露儿纵然有错,还望王爷看在她也侍候了王爷一年的份儿上,许妾身……去看看她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你想去看她?原来你也对那普众阁好奇不成?别以为本王人不在霁深园,就什么都不知道。上个月甘露就私自进了普众阁,虽然没闹出什么事,但已经是犯了大错!昨天夜里你又背地里遣人送了衣物首饰给她,本王都没有追究,已经算是对你们姐妹额外开恩!怎么,如今你倒是想来本王这里讨人情来了?!” 计嫱吓了一跳,伏在地上沉默了半晌,方才幽幽道:“我们姐妹竟如此不识大体,让王爷白费心了,实是该死。方才的话,就当嫱儿没说罢。” 凤九天道:“你起来吧。本王听说过两日你是你父亲六十大寿,你们计家在宁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,想必老爷子也定要好好热闹一番了?你不如就回去一趟,多带些礼,也算是本王的一份心意。” 计嫱连忙叩头道:“妾身多谢王爷恩典。”她的额头几乎快要着地,只感觉到青石的地面上隐约的寒意,她眼眶含泪,心头酸楚不已。当初父亲千方百计地送她们表姐妹二人进了王府,就是想讨凤九天的欢心,以期望能在宁都谋个一官半职。如今她二人入府已有一年,计家纵然财势雄厚,却依然没什么升迁,唯有她哥哥在宁都府尹里谋了个执笔的小差事。就是这个小差事,也是父亲花了不少银两,上下打点才得来。自打父亲知道她姐妹二人在凤九天面前根本就说不上什么话,就深为厌弃她们,平日更少有问候。计嫱是有苦说不出,却不敢轻举妄动。 二十一 书信(2) 现甘露被贬,她又深知凤九天是个喜新厌旧之人,她本就不甚得宠,以后的日子只怕是愈加难熬了。这次凤九天许她回家,也不过是意外施恩,不想甘露之事再给她计家有丝毫回转的余地。可怜她那无知的妹妹,下半生只怕要与孤灯为伴了。 凤九天让人撤了膳食,起身欲走。计嫱低头道:“王爷,妾身许久不曾见过母亲了,想回去多住几天,望王爷恩准。” 凤九天懒懒道:“你想住几天就住几天罢。”说完抬脚出了菊纹阁。管周立在门旁,恭敬道:“启禀王爷,尚大人来谢罪了,现在舒云阁。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快步朝舒云阁中来。刚进了院门,就见尚奚环跪在院中。他上身只着单衣,半敞着,露出一只黝黑左膀,如今已是深冬,饶是他身体强健,也止不住冷得瑟瑟发抖,直喘热气。见凤九天走进来,立刻大声道:“卑职来向王爷请罪!” 凤九天也不看他,径直走到堂内坐下,牟汤奉上茶来,他也没接,只是盯着院里的人瞧。他眸光发冷,一句话也没说。尚奚环不禁流泪道:“卑职辜负了王爷对卑职的厚爱,实在该死!请王爷治罪!” 凤九天这才笑道:“你倒是说说,你有什么罪?!” 尚奚环道:“那尧淮安在知州私自征兵,拥兵自重,已非一日!他如今虽官居左司马,但也是我前日部下,与卑职素有往来。卑职不该如此大意,竟让他胡作非为这么久!请王爷速速派人将他擒来,将我二人一同治罪!” 凤九天冷哼一声,道:“去拿他?!好啊,你觉得派何人去使得?” 尚奚环道:“尧淮安武艺高强,若是平常人,怕是拿他不住。如今他手中又有约五万兵马,只怕不能一击即中,后患无穷。如今边关战患愈强,王爷顾虑愈多。卑职以为,若是请申彻申大人前往,以朝廷的名义视察安抚,再趁其不备,一举拿下,方为上策。” 凤九天站起身来,叫道:“好得很。按我天垠朝律制,藩王拥兵不得超过十万。如今你手中有三万人,本王手中有三万人,尧淮安手中已近五万,你想让申彻去边关,是不是想给他机会,多搜集一些证据,好让朝廷更有话说?! 尚奚环低头道:“卑职惶恐!卑职绝无此意!王爷大可对申大人说明缘由,只说那尧淮安不服管制,私征兵勇,因此让申大人前去擒拿!申大人深明大义,定然会助王爷一臂之力!” 凤九天沉默半晌,方道:“来人,给尚大人披上衣服。进来说话。” 尚奚环这才整好衣衫,进了堂内。凤九天让他在一旁坐了,说道:“你当真舍得拿下尧淮安?!” 尚奚环道:“卑职对王爷和西藩忠心耿耿,绝无二心。” 凤九天坐了一会儿,忽然取出一叠书信来,让牟汤递了过去,笑道:“本王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 尚奚环乍见那书信上的笔迹,脸上陡然失色。他接过来仔细地翻看,额上已经渗出冷汗,忙不迭跪倒在地,急道:“王爷!盍泚年轻气盛,并不知其中厉害,他与尧淮安自幼相识,素有情义……卑职敢用脑袋担保,他……只是关心战事,并无任何叛逆之心!求王爷……求王爷宽恕!” 凤九天沉思道:“素闻司马大人与盍泚不和,如今倒敢以性命相保!看来市井流言,当真是一句都信不得。你起来吧。” 尚奚环这才战战兢兢地起了身,立在一旁,不敢做声。凤九天轻转茶杯,淡淡道:“尧淮安征兵之事,盍泚是一清二楚。既然是这样,本王倒想看看,我们大名鼎鼎的四绝公子,到底有什么本事!来人,取军符来,命申彻与盍泚同往边关,传我军令,左督大司马尧淮安,调二万兵马,交由申彻统领,即刻到宛中城驻守。若江淮安不听号令,先斩后奏!” 院外的王府侍卫统领陶姜立刻飞身去了,尚奚环禁不住面色发白,如今边关战事将起,凤九天不增兵前往知州,反而调兵去宛中,却是为何?宛中离知州尚有百余里地,不远不近,既非战略要地,更非有利后援之城,实在不明白凤九天的意图,却不敢多问,只得低头想了半天,仍为盍泚之事困扰。 凤九天这才闭了眼养神,淡淡道:“你去吧。” 尚奚环如蒙大赦,赶紧退了出来,王府外站了不少人,皆是一脸焦急期盼之色,见尚奚环出来,都舒了一口气,纷纷上前问道:“尚大人,可算是出来了!” 尚奚环抱拳道:“承蒙诸位对尚某如此关心,此事已经了了,王爷也没再怪罪。诸位请回吧,改日尚某在家中设宴,以谢众位的关切之情,请诸位大人赏光!” 众人连连称谢,但一问起边关之事,尚奚环都含糊以对。众人见他不愿相告,只得又安抚了几句,各自散了。尚奚环心中憋着一股怨气,也不回府,直往清楼而去。进了门,只见红儿站在菜地旁边忙碌,想着盍泚整日里笙歌艳舞,愈加气愤,立刻大声喝道:“盍泚!你给我出来!” 连叫了两声,也不见有人应声,倒是把红儿吓了一跳,她一见是尚奚环,只得走上前去,福身道:“尚大人光临,小女子有失远迎。公子出门了,还未回府。尚大人请屋里稍微坐坐,小女子这就去寻他。蓝儿,奉茶来!” 尚奚环叫道:“不必了!在下担当不起!你们都是盍泚的心头肉,我可不敢劳你们侍候!” 红儿脸色微变,还未发话,哪知蓝儿刚好奉了茶出来,听了这话,心里哪里忍得住气,当即冷笑道:“尚大人真是抬举小女子了!我们不过是些贫贱丫头,哪里及得上尚大人身骄肉贵!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侍候,尚大人去别处坐坐吧!” 尚奚环怒道:“好,好,好,盍泚养的好丫头!他自己不思进取,整日淫玩取乐倒也罢了,如今更是惹下这滔天大祸来,差点害了我尚家!我找他理论,他纵然不忠不孝,也不敢对我说什么不敬之语!你们是什么东西?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?!” 红儿、蓝儿闻言勃然变色,立刻道:“尚大人!你贵为一品官员,想不到也如此不知自重!我们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你?!竟然口不择言?” 若是在平日,尚奚环也不会与两个小女子过多计较,只是今天本来就一肚子气,又被个女子抢白,顿觉颜面无光,不由得又怒又气,叫道:“本大人说你们是抬举你们!你们这样的女子,除了祸国殃民,还能做什么?!” 忽听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道:“尚大人好高尚的人品!她们若是祸国殃民,那尚大人又是什么呢?”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二 言争(1) 尚奚环闻言回身,只见盍泚与申公方站在门口,正冷冷地打量他。尚奚环面皮抽动了几下,满肚子的怒气因见了申公方而不得不压抑住。只是他望向盍泚的眼光,却仍然忿然不屑的。盍泚走进院中坐下,方才对红儿、蓝儿说道:“你们去忙吧,刚才就当什么话也没听过。” 红儿叹了口气,只得去了。蓝儿将茶杯一把抄在手中,叫道:“我们这儿的粗茶也不配给尚大人喝!”说完,将茶“扑”地一声泼在地上,哼了一声,转身走了。尚奚环只是盯着盍泚,此刻也不想管她说些什么了,只顾问道:“你可是去了申大人府上?!” 盍泚道:“申公方,你也进来坐吧。尚大人想必有不少的话想要审问我们呢!” 申公方沉默了一会儿,上前作揖道:“尚大人,小侄有礼了。” 尚奚环与申彻虽无多少交情,但总算都同朝为官,他心中再是不满,也只得低哼一声,淡淡道:“申公子到底是出自达官之家,知书达礼,不象某些人,就算是见了长辈,却比陌生人还不如!” 盍泚道:“尚大人在宁西王府里碰了一鼻子灰,今天莫非是来我清楼里出气的?” 尚奚环急道:“你!盍泚,你整日里游手好闲,不去谋求个前程也就罢了,如今闯出祸来,倒要让我这个舅舅来替你收拾残局!我劳心劳力还不讨好!你父母若在,怎么容得你如此不思进取!” 盍泚脸色一变,沉声道:“我的父母?!我劝舅舅最好不要在盍泚面前提我的父母这几个字!当年若不是你袖手旁观,他们怎么会死于非命?!” 尚奚环一张脸顿时发白,气得手直发抖,却说不出话来。盍泚冷笑道:“舅舅所谓的锦绣前程,无非就是去做那凤九天跟前的一只狗!他哪天高兴了,你就有一口饭吃,他哪天心情一不好,你还不是象现在一样,如丧家之犬!” “住口!”尚奚环怒喝一声,上前欲抓住盍泚,却不料申公方飞快地拦在他身前,淡笑道:“尚大人息怒!盍泚只是一时失言,尚大人何必跟晚辈一般计较?!” 尚奚环喝道:“你让开,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!真是混账!你以为当今宁西王是什么人?如今整个西藩都在他的股掌之中。他是王,他不仅能主宰整个西藩的命运,甚至能动摇整个天垠朝的命运!” 此话一出,三人顿时怔住了,就连尚奚环自己,都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一时之间,大家的脸色都忽地凝重起来。尚奚环喘了一口气,苦涩道:“你父母当年……之事,我的确有责任,但当时情况危急,容不得我多想。不过,现今宁西王爷心狠手辣,不能容人。行事毒断,犹胜其父。你……自己要多加小心,不要以为你做什么事,就没人知道!”说完,他没再看他一眼,径直大步出了门去。 申公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尚奚环的背影,禁不住低叹道:“尚大人……倒是在为你着想。盍泚,方才宁西王命令我父亲与你同去知州,不知是何故?是否与尚大人有关?” 盍泚皱眉道:“我也不清楚。其实我也奇怪,为何宁西王要我去?我一无官职,二无阅历,你父亲又是朝中官员,并非是西藩的人。知州事关重大,他为何要派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去?!” 申公方道:“我听父亲之言,宁西王似乎对尧淮安不太放心,因此要他前去查看。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,我也不得而知。但前方探子来报,说月异国在国都纠集兵力,只怕过不久,就会有来犯之心!” 二十二 言争(2) 盍泚惊道:“当真?!为何宁都却不曾听闻消息?” 申公方沉思道:“此等军事消息,哪有那么快就流传至市井之中?我也只是听父亲提过,只怕月异国一动,耀新国也会坐不住的。到时候……” 盍泚忍不住站起身来愤愤道:“战争战争,总是没完没了!他月异国到底有何居心?!我天垠朝泱泱大国,为何却屡屡受一个小国欺负?!” 申公方叹气道:“月异国虽小,可是骑兵骁勇善战,少有敌手。历代国君又都是好战之辈,他们觊觎我天垠朝地广物博,土地丰饶,已非一日。十五年前,若非他们老国君突然驾崩,新国君年幼,根基未稳,否则,怎么肯定轻易撤兵?如今兵力较之十五年有过之而无不及,恐怕,战事再所难免。” 盍泚道:“那耀新国更为可恨!总是趁月异国起兵之际,也想来分一杯羹!这等行径,与强盗土匪又有什么区别?!” 申公方严肃道:“是啊。可惜我西藩之地,多数是与耀新国相邻,若只是月异国兴兵来犯,那南藩的压力更大,只怕……耀新国一旦随之而起,那我西藩之地,两面受敌,到时候更为危险。” 盍泚道:“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?” 申公方道:“当然不会。只不过如今在朝中辅政的是明南王东方汐,此人心思难测,主战主和,尚未可知。他若主战,南藩势必受损,恐怕他未必会甘心。更何况,胜负难定……未知之数太多……” 盍泚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这些个所谓的达官贵人们,哪个不是想着自己过点舒服日子就罢了?有几个人真正关心过天下百姓?!” 申公方道:“十五年前,辽东王严维正也曾主战,还愿调东藩兵马相助,只是后来不知为何,竟因谋逆而被满门抄斩,导致大军无帅,延误先机!这次……唉,实在是时局动荡,难以揣测。” 盍泚暗了眼光,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。但凡有关战事,他总是忧心忡忡,郁结于心。此时他才空叹自己满腹经纶,竟然毫无用武之地。想到此,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口声。却听蓝儿道:“公子何必如此?” 盍泚低头道:“我一向自恃甚高,此刻却后悔为何只学文却不学武,学武至少还能上场杀敌,可如今,我空有学识,却是一无用处。” 蓝儿正色道:“公子此言差矣!不管是文官武将,还是贩夫走卒,只要有报国之心,又何必在乎什么形式?公子若是有意参战,我等愿意誓死跟随!”此时四个女子都已经走到房门前,她们的脸上,神色无比安静,望向盍泚的眼光却有着令人心折的坚定。 申公方笑道:“妙啊!想不到你们身为女子,尚有这等胸襟气魄!真是令天下男子都汗颜啊!” 红儿笑道:“申公子过奖了,你父亲申大人位高权重,以后申公子有的是机会能为国效力!我等孤身一人在这世上飘零,早已恨透了战乱之苦,若能为死去的亲人尽一分力,哪怕是再微薄,也是甘愿的!” 盍泚叹道:“想不到我倒是钻了牛角尖了,不如你们想得透彻!好!今天难得如此开怀,定要一醉方休!” 申公方连忙道:“盍泚,明日你便要随家父前往知州,你还是好好歇着。” 众女惊道:“公子要去知州?边关当真要开战了?” 盍泚道:“申公方你不用担心我,我心里有数。你们也不用担心,我随申大人去知州,只是例行视察,并不是要开战。且不管那宁西王打的什么主意,总之这次去知州,我定要好好表现,必要时,在那边相助也不一定。” 众女皆道:“我们随公子去!” 申公方笑道:“几位好姐姐,你们还是饶了他吧,那可是军营,不比宁都。再说他去也有正事要办,若你们跟去,怕他不好跟大人们交待。” 众女面色微红,蓝儿道:“既然这样,我们还是不要给公子添乱了,我们就在清楼里等候公子。” 盍泚感慨道:“有你们几位知音,盍泚余愿足矣。” 蓝儿忍不住掩嘴笑道:“公子别给我们戴高帽子了,你的知音啊,不在我们这儿,恐怕是跟着‘流涓’去了梅花庵了!” 申公方一愣,忍不住问道:“‘流涓’去了梅花庵?怎么回事?那琴可是你的命根子,你居然也舍得送人?” 盍泚无奈地瞪了蓝儿一眼,道:“我只是日前谱了新曲,说好要送给君小姐,索性将琴也送去,让她能好好体会,仅此而已。” 申公方笑道:“原来如此!我们的四绝公子也动了心了? 盍泚正色道:“君家姐妹,各有千秋。姐姐清透高雅,妹妹娇俏可爱,都是难得的佳人。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,能够得到佳人芳心。” 申公方道:“听你说语气,你到底喜欢姐姐,还是妹妹?” 盍泚笑道:“妹妹只是妹妹,姐姐,却是知音。” 申公方哈哈笑道:“那君二小姐举止大方,言谈有物,的确与众不同。你当真对她有意?不如,在下去帮你说媒如何?” 盍泚道:“有劳了,不过这件事我已和蒋俨说过,他也已经答应了。况且,眼下知州之事更为迫切,这件事,就先放一放吧。” 申公方道:“也好,既如此,你就好好休息,我先告辞。” 盍泚正欲送申公方出门,却忽见一个紫衣丫头抱着一把琴走了进来,众人都愣住了,因为她怀中抱的,正是‘流涓。’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三 佳人(1) 那紫衣丫头站在门口,微微笑道:“请问,盍泚公子在吗?”她眼光在申公方与盍泚二人身上打转,神色疑惑,只得又施了一礼道:“奴婢是君府的丫头,奉我家小姐之命,特来找盍泚公子的。” 盍泚笑道:“姑娘里面请吧,我就是盍泚。” 紫衣丫头惊喜道:“你就是盍公子?太好了,想不到我今天运气这么好,一来就找到你了。我家小姐让我来将这把琴还给公子。”说着,将手中的琴恭敬递了过去,口中笑道:“小姐说,多谢盍泚赠曲,只是这琴太过于名贵,受之有愧,天下唯有公子才配用这把琴。” 盍泚一愣,只得接了过来,申公方笑道:“想不到君二小姐倒是如此客气!” 紫衣丫头道:“二小姐?不是,是三小姐让奴婢送来的。” 申、盍二人都是一惊,盍泚疑道:“三小姐?这琴……我明明是交给你们家二小姐的。” 那丫头也怔了一怔,正想说话,忽听一人娇声喝道:“莺儿!”只看见一个粉衣姑娘飞似地跑了过来,对着那丫头叫道:“谁让你来的?!” 盍泚定睛一看,来人正是君亦圆!正想问个究竟,却听君亦圆又道:“我不是说过,我自己来吗?你这死丫头,老是跟我作对!” 莺儿连忙低头道:“小姐!是老爷吩咐我赶紧把琴给盍公子送来,奴婢不敢不听……” 君亦圆忍不住在她身上拍了两下,斥道:“死丫头!平时我说话你怎么没这么积极呀?老爷说个一句半句,你倒是跑得飞快,看我一会儿回去怎么收拾你!”她转头见到盍泚与申公方站在门前,不由得脸微微一红,轻声道:“两位公子好!” 申、盍二人连忙回礼,盍泚问道:“君小姐好!不知这琴如何会在君小姐手中?” 君亦圆笑道:“嗯,这个是姐姐送回来的,说让我有空就给盍公子送来。这琴太名贵了,她怕有个闪失,对不住公子的一番好意。至于那曲谱,她已经留下细看,还说要多谢盍泚公子,让她欣赏到这么好的杰作。” 盍泚释然道:“原来如此,那真是有劳君小姐了。” 君亦圆站在门口,扭捏了一会儿,心里却在犯嘀咕,这盍公子也真是的,见她主仆二人在门口站了这么久,怎么也不请她们进去坐坐。忍不住拿眼去偷偷地瞄他,也不知道说些什么。她虽然胆大,但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,却难免有些不安,平日的灵牙利齿此刻通通都不管用了。 盍泚却似看清了她的意思,不由得淡淡笑道:“多谢君小姐亲自来送琴,本来盍泚应请君小姐进来坐一坐才是,只不过……在下与申公子还有些事要办,急着出门,今日怕是不能款待君小姐了,改日有空,再好好拜谢!请!” 君亦圆一愣,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来见盍泚,还没说上几句话呢,他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,心中顿生不快,咬住嘴唇,问道:“你们……有什么重要的事?不如……我也来帮忙?” 她一向在外面瞎跑惯了,见的人也多,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抛头露面,说出这样的话来,在她想来根本就不算什么,却把盍泚与申公方吓了一跳,万没料到她会如此一说,盍泚连声道:“多谢君小姐好意,在下……是有正事要办,不敢有劳君小姐,改日再见吧。” 说完,盍泚再不迟疑,将手中的琴递给红儿,拉着申公方疾步往前走,边走边叫道:“红儿,晚饭不用等我了。” 申公方忍住笑意,转过街角方才拍掌笑道:“好极,好极,想不到今天竟然看了一出‘四绝公子出逃记’!我们大名鼎鼎的风流才子,居然也有今天!” 二十三 佳人(2) 盍泚皱眉道:“好了,如今事多得已经够我烦的了,你倒有心思在这里取笑!” 申公方只得忍笑道:“好好好,我不笑了。不过老实说,是人都看得出来,那君家三小姐怕是对你有意,你不如……同娶二美,岂不是好事一桩?” 盍泚轻斥道:“你说到哪里去了?别人不知道,难不成你还不懂我吗?但凡男人三妻四妾,家中就难有宁日!我这个人福薄,享不来那种齐人之福!我……只求将来能寻到一个真正知心之人,恩爱和睦,白首一生,便是最大的福气了。” 申公方收了笑意,叹了口气,道:“只希望那君家二小姐能明白你的心意了。” 盍泚道:“算了,今天不说这个了。走,陪我去好好喝几杯!” 二人说笑着走远了,此时依然站在门口的君亦圆却是一肚子的不高兴,跺脚叫道:“莺儿,我们回去!” 莺儿连忙应了一声,跟在她身后快步走了。君亦圆越想越觉得憋得慌,走到巷子口,就忍不住拿街边的杂物来发泄。莺儿吓得赶紧劝道:“我的好小姐,你别发脾气了。赶紧回去吧,老爷还等着奴婢回话呢!” 君亦圆没好气道:“要回去你自己回去!看着我就烦!!走,走,走!赶紧走!” 莺儿连忙好言道:“好小姐,咱们一同走吧,你不回去,要是老爷问起来,奴婢可怎么担当得起。” 君亦圆忍不住拧了她一把,叫道:“你这个死丫头,心里头就只有老爷,什么时候有过我这个小姐?!中午燕儿把琴送回来的时候,我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,下午我自己来送还给盍泚公子,你倒好,巴巴儿跑去跟我爹说了,又自己偷偷儿跑来把琴还了!哼!你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小姐?” 莺儿委屈道:“小姐!奴婢也没办法,是老爷问起来,奴婢总不能不说吧。” 君亦圆瞪大了眼,叫道:“老爷问?老爷无缘无故怎么会问这个?你敢骗我……”说了一半,她眼珠一转,又恨恨道:“对了,一定是二娘说的。她就只会在我后面拼命地使绊子,就不想我有一天好日子过!哼!看我哪天不好好地收拾她!” 莺儿红了眼,知道这母女两个素来不和,每日里绊嘴都是平常之事,连君望祖都管不了,当下也不做声。君亦圆道:“你自己先回去!要是我爹问我,你就说,我……去找姐妹借几个绣样,反正你编个理由搪塞一下,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是了。” 莺儿见她情绪不定,也不敢再劝,只得转身走了。君亦圆在盍泚那里受了一些冷遇,心头烦闷得紧,又不知去哪儿,只得一个人在街上晃荡。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,眼见市集上有些好玩的玩意儿,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。此刻街角处正好来了个捏糖人的,正在现场表演。那人包着一块蓝粗布的头巾,生得倒是浓眉大眼,有几分庄稼人的样子,此刻他支起一个小摊子,就大声地叫卖起来:“走一走,瞧一瞧啊,正宗的唐门手艺!捏啥象啥,没有捏不出的飞禽百兽,花样人物!” 他这一叫嚷,立刻有不少人凑了上去,有人打趣道:“喂,捏糖人的!这世上万事万物可多了去了,你在说大话吧!” 众人笑了一声,捏糖人的立刻赔笑道:“这位爷,不瞒您说,小的自打生下来就学捏糖人,这二十几年来,捏的东西也不下上千上万了,可还没有捏出来,人说不象的,你要是信不过,大可以来试试,若是不象,您不给钱就是。一钱银子一个。”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三 佳人(3)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,一钱银子一个,可真是漫天要价哪。有人哼了一声,丢过去几个铜板,叫道:“这是定钱,就给大爷我捏个凤凰来瞧瞧!” 捏糖人的连忙高兴地应了一声“好嘞”!立刻摆开一个案台,取材做起来。他手上动作飞快,不一会儿隐约看到了一只飞鸟的样子来,众人看得是目不转睛,却没有人发现他的眼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人群外站着的一个白袍男子。不出一刻钟,那凤凰就捏好了,眼如明珠,身如霞披,光彩无比,众人皆惊叹出声。方才那出钱的人拿在手中,看了看,扁扁嘴道:“哼,也不过如此,算了,那铜板就赏你了。”说完转身欲走。 捏糖人的吃了一惊,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,笑道:“这位大爷,您可是听好的,一钱银子一个。” 那人不屑道:“你这手艺不过如此,不是说不象就不给钱吗?我给你那些已经不错了。” 捏糖人的脸色一白,仍是笑道:“大爷,怎么不象呢?您看,这眉眼,这羽毛,可跟真的一样呢。” 那人笑道:“跟真的一样?你见过真的吗?”捏糖人的顿时一怔,说不出话来。凤凰乃是传说中的神鸟,哪有人真见过?如今倒成了他钻空子的把柄了。众人都在低声议论,虽然不满那人如此霸道,却好象也的确说不过他。那人见众人都不说话,得意地甩开捏糖人的手,就要往外走,那捏糖人的急了,却只得抓住那人的衣袖不放,脸色却已经沮丧到了极点。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,站在一旁的君亦圆可看不下去了。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趁那人不注意,一把将他手中的凤凰夺了过来,娇声笑道:“谁说不象?我说就象!你说不象,那你也说说,哪里不象了?莫非你也见过真的不成?要不然,你怎么就说它不象?!” 那人没料到突然跑出来个小姑娘抢白她,又见她生得美貌动人,娇俏无比,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,说话也不如先前流利了,只是指着她“你,你,你”了半天,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来。君亦圆见他说不出理来,当即大笑道:“既然你也说不出来,那就听大伙的,你们说,这凤凰象不象真的?” 众人此刻都不满那人蛮不讲理,见君亦圆虽是个小姑娘,却生得娇媚好看,说话又如银铃一般,煞是好听,不由得纷纷附和道:“象,象,象,真是很象呢!” 君亦圆得意地举起那糖凤凰,伸出一双洁白的小手摊到那人跟前,叫道:“听见没?人人都说象,快拿钱来,一钱银子!” 那人见众人都盯着他,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小女子抹了面子,忍不住挥起手来,恨恨道:“死丫头!你多管闲事!”说着,一伸手就想去抓她的衣襟,众人一声惊呼,都忍不住为这个小姑娘捏了一把汗。君亦圆冷笑了一声,侧身一闪,就势在他背上一拍,那人竟直直地往前蹬蹬蹬跌出好几步远。她这一下看似轻巧,没什么玄机可言,却贵在取了这个巧劲。那捏糖人的和站在一旁的白袍男子一见之下,脸色皆是一变。 那人恼羞成怒,正欲扑前去打她,却被那白袍男子飞快地抓住了胳膊,他正欲发作,那白袍男子手中微一用劲,他立刻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当下只是喘气,却说不出话,心中大骇!白袍男子笑道:“这位大爷,何必跟一个女子置气?不如,拿了那凤凰赶紧走吧。”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四 墨麒麟(上)(1) 那人知道遇到了高手,不敢再要强,当下狼狈道:“好男不跟女斗,算你狠!”当即摸出银子来扔在案桌上,夺了凤凰就走。众人顿时哄笑起来。 君亦圆哼了一声,拾起那银子笑道:“喂,捏糖人的,银子收好!” 捏糖人连忙接过银子,感激道:“多谢这位姑娘,敢问姑娘怎么称呼?小的也好记着恩人的名讳,以后若是烧香拜佛,也替恩人请个平安。” 君亦圆瞪着一双美目,惊讶道:“你说到哪儿去了,我不过是看不下去他那么不讲道理!什么恩人不恩人的,太言重了。” 捏糖人的连声道:“要的,要的。不然,小的可过意不去。对了,还有这位公子,感谢你出手相救。” 君亦圆这才转过身去打量方才出手的白袍男子,他眉目英俊,身材挺拔,也是风度翩翩,不象是一般百姓。不免愣了一愣,却听他笑道:“在下也是举手之劳罢了,你要谢还是谢这位姑娘吧。我看两位也不必争了,既然你想感谢这位姑娘,不如捏个糖人送她,岂不是更好?” 捏糖人的面色一喜,笑道:“正是,我怎么忘了这个。如果姑娘不嫌弃……” 君亦圆兴奋道:“不嫌弃不嫌弃,你捏得真好呢!你当真愿意送我一个?” 捏糖人的笑道:“姑娘不嫌弃就好。这位公子,小的也送您一个,希望您能笑纳。”说完,他又支起锅子,专心致志地做起糖人来。不出一会儿功夫,便出落成型。送给君亦圆的,乃是一只四脚怪兽,目精角锐,通体墨绿,晶莹剔透,令人惊叹。而送给白袍公子的,却是一只透明的飞鹰,爪利目明,振翅欲飞。 君亦圆拿着那怪兽看了半天,连连惊叹,忍不住问道:“这个……好漂亮,却不知是什么东西?” 另二人皆是一怔,那捏糖人的立刻笑道:“姑娘,这个是传说中的神兽,小的也忘了它叫什么名字了,您要是不喜欢,小的替您另外做一个?”他的眼光一直在君亦圆的脸上打转,充满了探究的神色。君亦圆立刻摆手笑道:“不用了,这个好漂亮。多谢啦。” 说着她笑嘻嘻地看了看白袍公子手中的鹰,乐道:“公子这个就简单多了。” 白袍男子道:“在下倒不觉得,比之姑娘的,我这个看似简单,却别有深意。” 捏糖人的立刻道:“小的一见公子,就知道公子气轩不凡,定能如雄鹰展翅,俯视天下。” 白袍男子闻言脸色微沉,却是笑道:“承你吉言了。不过,如今在这西藩能俯视天下的,恐怕只有宁西王罢!” 捏糖人的连忙赔笑道:“那是,那是。小的多嘴了。” 白袍男子转头看着君亦圆,眼光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深沉玩味,笑道:“姑娘这个也算是极品了。今天有缘才相识,不如一起走吧。对了,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呢?” 君亦圆随即与他一同出了市集,故作不满道:“干嘛在街上问人家名字啊!算了,本姑娘今天心情好,告诉你也没关系。我姓君。” 白袍男子脸色微变,讶异道:“你姓君?你可是君家小姐?那……君亦休是你什么人?” 君亦圆愣住,失声问道:“你认识我二姐?” 白袍男子释然道:“原来她是你二姐。我不认识,只是……听说过。” 君亦圆扁扁嘴道:“听说过?是不是听那嘴碎的媒婆整天说三道四,说什么我二姐长得丑,性子差,所以没人敢娶?!哼!那些不中用的媒婆,做不成媒,收不到礼,就四处去张嘴乱说,总有一天,本姑娘要把她们的嘴巴统统封住!” 二十四 墨麒麟(上)(2) 白袍男子失笑道:“想不到君姑娘还有这等大志。在下真是佩服!不过,在下也相信那些媒婆定然是在胡说八道!” 君亦圆好奇道:“你为什么相信?” 白袍男子道:“这个……在下见了姑娘,就明白了。姑娘你有闭月羞花之貌,沉鱼落雁之姿,君亦休既然是你二姐,肯定也不会丑到哪里去了。” 君亦圆见他居然这样夸赞自己,禁不住脸色微红,不好意思地笑道:“我……哪有你说的那么好。不过我二姐可不丑!她很能干,连无花师太都称赞她呢!” 白袍男子若有所思道:“你对你姐姐,倒是十分关心。” 君亦圆笑道:“那当然。我从小就没了娘,爹爹太忙,哪有空管我?娶个二娘,整天就知道说我的不是,烦得要死!只有姐姐对我好!她虽然很闷,没什么乐趣,但是要真出了什么事,她总是护着我的,才不象那个亦巧,跟她娘一样,只会跟我作对!” 白袍男子没有多话,只是细心地倾听,君亦圆也没多想,自顾又道:“你是不知道,也不知爹爹是怎么想的,非要姐姐过了二十才嫁人,真是奇怪了。平常也不让姐姐出门,更不许她见外人!所以姐姐过的日子一定很辛苦。” 白袍男子笑道:“你爹对你们姐妹二人还真是不一样。” 君亦圆有些不安道:“人人都这么说,不过……我们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。也许,也许姐姐身子弱,爹爹不放心她出门呢。” 白袍男子道:“对了,你说……你娘去世很久了?” 君亦圆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六岁时候,她就没了。不过,我真记不太清她长什么样子了。我小的时候,她就老是生病,经常一、两个月都见不到她。就算看到,也就一刻功夫。听姐姐说,娘是个很美的人呢,唉,可爹爹说,我们姐妹没一个长得象她。” 说到这儿,她似乎心情有些低落起来,对于母亲,她的确没有了太多的记忆。君亦圆表面上好强任性,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,一提起母亲,难免还是沮丧。她自幼没有享受过什么母爱,父亲也少管她,姐姐虽然待她好,却终究与她的性子相差太远,平日里也少说话。她甚少和别人讲过什么心里话。今天突然和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话,突然觉得心绪难宁,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。 白袍男子站住了脚,拉着她笑道:“君姑娘,在下跟你玩个游戏,如何?” 君亦圆眼光一亮,笑道:“玩什么游戏?” 白袍男子微微一笑,取出一方手巾,说道:“嗯,这样,我将自己的双眼蒙住,如果我能猜得出你家住哪里,那你就算输了,如果我猜不出,那我就输了。” 君亦圆叫道:“好啊,好啊。可是,输了又怎么样?” 白袍男子将手巾蒙在自己的眼上,哈哈一笑,道:“输了,就答应和对方做朋友!”说完,他一把搂过君亦圆,身形一晃,眨眼间已经闪过了几条街,君亦圆吓了一跳,无奈他跑得飞快,她已经来不及想,只得紧紧抓住他的衣襟,喘气道:“我们……去哪儿?你干嘛跑那么快?” 说音刚落,他已经拉着她跃进了一堵围墙之中,这才缓缓取下脸上的手巾,笑意吟吟地望着她。君亦圆此刻又惊又慌,只顾着抚着心口喘气,指着他叫道:“你,你跑那么快……” 他低笑道:“怎么,喘不过气了?没有关系,你慢慢喘,好好看看,这是哪儿?” 君亦圆这才抬起头来打量四周,却呆住了,这不是自个儿家吗?立刻瞪大了眼去瞧他,天呐,这人是神仙吗?蒙着眼睛也能找到她家?心里咯登一下,又转念一想,万一他是强盗,那他们家不就完蛋了?一时之间惊疑难定,望向他的眼光已经有了一分戒备。 他扑哧笑了,说道:“小丫头,你现在才开始怀疑我,是不是太晚了点?” 君亦圆不自然地笑了一下,却是后退了一步,讪讪问道:“你……对了,我们聊了这么久,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!” 他呵呵一乐,突然执起她的手,轻轻一吻,根本不等她反应过来,已经转身掠出墙外,只有轻轻的笑声传来:“小丫头,我叫游自锋,你要记住了。我会再来找你的。” 君亦圆愣在原地,呆了半晌,游自锋……是什么人,他怎么知道她家在哪儿?她看着自己的手,那上面仿佛还有他唇上的余温,忍不住打了个激灵,猛地甩了两下,一边在衣裙上擦着手背,一边皱着眉使劲地跺脚,口中还不忘恨恨道:“这,这……登徒子!讨厌!” 今天的事好象发生得太快,让她有点转不过弯来,直至走回自己的屋里,她仍然没有完全回过神。 莺儿正在院子里晾衣服,见她回来了,连忙上前问道:“小姐回来了?老爷可问了好几次了。” 君亦圆只淡淡地嗯了一声,也没多话,径直坐一旁出神。莺儿心中好生奇怪,以往她家小姐只要出了门回来,一定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今天这是怎么了,怎么一句话也没有?难不成受了盍泚的公子的堵,这会子还在生闷气不成?正想开口多问两句,忽然瞥见她手中拿的糖人儿,好奇道:“小姐!你拿的是什么?” 君亦圆这才回过神来,举起那怪兽笑道:“好看不?这个是传说中的神兽,漂亮吧?” 莺儿笑道:“神兽,叫什么?那样子真的有趣。世上哪有这样的怪兽?!” 君亦圆扁嘴道:“说你见识少就是见识少,这个……”她本想胡诌个名字,一时之间却想不出什么好听的,只得顿了一顿,笑道:“就是神兽了!” 莺儿羡慕地看了半天,说道:“好小姐,给奴婢瞧瞧行不?这样的神兽,奴婢还真是第一次见呢!” 君亦圆收回了手,笑道:“你急什么,等我先玩过了再说。”她手里拿着那糖怪兽左看右看,笑得颇为得意,突然听到一声暴喝:“圆儿!你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的?!” 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二十五 墨麒麟(下)(1) 君亦圆乍然听到父亲一声怒喝,吓了一大跳,赶紧将糖人藏在背后,四处张望道:“爹,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 君望祖上前一把抓过她的胳膊,看见她手中的怪兽,脸色大变,抖声问道:“你,你,我问你,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的?!快说!” 君亦圆见父亲脸色不对,也不敢再撒娇,只得小心翼翼道:“这个是市集上一位捏糖人的大叔送我的。爹,你看……好不好看!” 君望祖眼光一顿,喘气道:“他……为何送你这个?他知道你是谁?” 君亦圆笑道:“爹,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谁?只不过……刚才有个人要了糖人又不给钱,我看不过,就帮他讨回了钱,他想谢我,所以就送了这个给我。” 君望祖跺脚道:“混账!你……你,你闯祸了!我问你,你可是动手了?” 君亦圆低了头,不安道:“我只是,推了他一下,算不得是动手。” 君望祖脸色骤然发青,气道: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,你怎么玩怎么闹都成,就是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!如果当年不是你娘苦劝许久,说你姐姐身子弱,已经不能习武,而你不能步她后尘,才逼我答应让你习武!可是你,你,你真是气死我了!快说,那人姓甚名谁,长什么样子,现在在哪儿?不,他居然进了宁都城,恐怕早已经知道你是谁!圆儿,立刻去让你二娘收拾东西,我,我得带你出去避避。快去!” 君亦圆愣住,疑道:“爹,发生什么事了?为什么我要走?那个捏糖人的大叔不是恶人,他挺好的,还有一个人……算了,他跟他也不认识!” 君望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,举起她那只拿着墨麒麟的手,厉声道:“你懂什么?!你,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?”君亦圆看了看手中的糖人儿,支吾了半天,方才说道:“这个,那大叔说,是……传说中的神兽。他也忘了叫什么名字了。” 君望祖闭了闭眼,放下她的手,叹道:“罢了罢了,想必这一劫是逃不过去的。他……可是生得浓眉大眼,一看就有几分庄稼人的样子?” 君亦圆好奇地瞪大了眼,道:“爹,你怎么知道,你也见过他?他的手艺……” 君望祖烦躁地打断了她,叫道:“你别说了!他……他居然来了,想必早已经打听清楚,你的身份。”他眼眶微红,望着女儿娇美的容貌,顿时觉得气紧,跌坐在椅子上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君亦圆有些不知所措,并不明白父亲为何突然这般痛苦烦闷,看了看手中的那个糖人儿,隐约觉得这件事似乎与它有关,忍不住问道:“爹,这个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 君望祖站起身来,叫道:“你别问那么多了,总之以后你乖乖呆在家里,哪里也不许去!你敢踏出家门半步,为父就将你的腿打断!听见没!” 君亦圆吃了一惊,大声叫道:“爹!不行的!你怎么能将女儿关在屋子里?我又不是二姐,我不要!我要出门!” 君望祖喝道:“你敢!管家,把这院门关了,不准放小姐出去!她若是跑不见了,唯你们是问!”家丁们应了声,七手八脚地将院门关了,君亦圆又急又气,扑上去抓着他的衣袖哭闹道:“爹,你放我出去!爹!我不要被关在屋子里!” 君望祖似有些不忍,但转眼一看到她手里的怪兽,只得又狠下心来,将她推进屋里,吩咐道:“莺儿,看着小姐,不准她出去!”说完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 君亦圆哭了半日,恨恨地将手中的怪兽一扔,抹着眼泪叫道:“什么破东西!有什么了不起?!”莺儿默默地将那摔得灰头土脸的怪兽捡了起来,轻声道:“小姐,这神兽看起来挺凶,不过,也有些可爱呢?你……不要了?” txt小说分享 书本网 二十五 墨麒麟(下)(2) 君亦圆大声叫道:“扔掉!扔掉!烦死了!”顺手抄起桌上的东西就扔,顿时屋子里劈哩啪啦响成一片。众人只是摇头叹气,这位君府的三小姐又开始发威了。 莺儿唬了一跳,只得拾起那怪兽,快步出了屋子。 接下来的两天,君望祖果然将女儿的院子关得严严实实,还多派了几个人把守,君亦圆是半点办法也没有,不管她是软磨硬泡,还是威逼利诱,总之就是没人理。君望祖压根儿就不想见她,至于徐丽珍,这会儿正忙着幸灾乐祸呢,哪里还管她是高兴还是生气!君亦圆思前想后,好象这次父亲真的是生气了,可是为什么呢?就为了那个糖人儿么?君亦圆无计可施,想来想去,也只有找人去梅花庵向姐姐君亦休求助了。 君亦圆好说歹说,许愿发誓加威胁,终于让那个胆小如鼠的莺儿答应,拿着那糖人儿去梅花庵一趟。莺儿战战兢兢地将糖人儿揣在怀里,出了君府,就头也不敢回,直奔梅花庵去。她是个小丫头,又无法雇车,因此爬到山门前,已经是气喘吁吁,好不容易到了梅花庵门口,却是只够喘气,说不出什么话来了。 好在小师父见她神色紧张急切,脸色泛白,连忙将她扶进庵堂内,一杯茶水下了肚,她才缓过气来,说道:“小师父,我,我要见君家二小姐!” 正巧燕儿到前院来送药引,见了莺儿忍不住喜道:“莺儿!你怎么来了?” 莺儿立刻上前叫道:“燕儿,见到你太好了!快,快带我去见二小姐!三小姐不知做错了什么,老爷大发脾气,已经把她关起来了。” 燕儿惊讶道:“有这么严重?到底是出什么事?” 莺儿从怀里掏出那糖人儿道:“好象就是因为这个,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。先别说那么多了,还是先去找二小姐吧。” 两个人连忙急冲冲地往后院去,进了院门,只见君亦休正在书案边写字。莺儿也顾不得多礼,便急道:“二小姐!您快回去劝劝老爷,救救三小姐吧!” 君亦休吃了一惊,连忙放下手中的笔,问道:“到底发生什么事,你慢慢说。” 莺儿将那糖人儿递了过去,道:“前天小姐去市集上玩,就拿了这个回来。谁知老爷一见就大发雷霆,把三小姐关了起来,现在三小姐整天不吃饭,发脾气也没人理,想来老爷真是铁了心,不让二小姐出院子……可是再这样下去,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的……” 君亦休脸色一白,将那糖人儿拿在手中,轻声道:“这东西,是怎么得来的?” 莺儿一怔,只得答道:“奴婢不知,听三小姐说,是个捏糖人的送她的。” 燕儿好奇道:“小姐,这是个什么东西?看上去……怪模怪样的。” 君亦休长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个……叫做墨麒麟。别说你们不明白,就连圆儿,也并不知它的来历。所以……她才会闯祸。”她抬眼见两个丫头一脸不解地望着她,只得淡淡笑道:“算了,我说了,你们也不会懂。莺儿你先回去,你跟圆儿说,就说我说的,这墨麒麟事关重大,爹爹不让她出门,实是为了她好。你让她在家里安安静静呆几天,我过几日就回去瞧她。这个……先留在我这儿吧。” 莺儿无奈,只得应了。君亦休又道:“燕儿,你送莺儿出去。我……出去转转,你就不用管我了。” 燕儿应了,送莺儿出庵。君亦休低头想了一想,将那墨麒麟揣进怀里,这才慢慢地往后山去。三天前凤九天要她去云台,今天她一早起来,就觉得心神不宁,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,难道就是圆儿出了事? 她心思重重地进了云台,完全没发觉凤九天一直跟在她身后。她站在悬崖的洞口边,望着那株盛开的梅花发呆。墨麒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宁都?自母亲去世之后,父亲将母亲之物尽皆陪葬,没有留下一点东西,她也没再见过这样东西。当年虽然她只有十岁,但从哥哥口中,得知不少有关逢魔谷的事情,因此对于其中利害关系,也是略知一二。只是十年来,一直风平浪静,君家也渐渐地将这些事淡忘了。想不到,在大家最松懈大意的时候,它突然又出现了,难道真的逃不过吗?还是逢魔谷这些年来,从来就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的下落?! 凤九天站在另一边洞口,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的天,淡淡笑道:“你怎么来了就只会发呆吗?” 君亦休回头看着他笑道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 凤九天打量着她,走到石台边坐下,对着她招了招手,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,说道:“我一直跟在你后面,你不知道吗?过来。” 君亦休怔了怔,只得走到他身边坐了,叹道:“刚才可能我只顾想事了,没注意你来了。” 凤九天轻笑道:“在想什么?可是……想那‘断弦’呢?” 君亦休道:“那样的好琴,可遇不可求。我可没想太多。对了,你忙了几天,可是事情已经忙完了?” 凤九天没有答话,慢慢起身走到石壁的一旁,忽然纵身跃起,只见他在半空中脚尖略一点壁,随手一挥,一个套着黑色锦套的东西顿时落进了他的怀里。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,笑道:“拿去!” 他袖袍微动,怀里的东西竟然“砰”地一声,正好落在君亦休的身旁。她见那东西不过一尺多长,心中一动,连忙将锦套打开,不由得惊喘一声,眼前之物赫然是一把琴。这琴与普通的琴不同,琴身只有普通琴的一半大小,通体雪白,就连琴弦都是白的,令人眼前一亮。 君亦休惊叹道:“断弦?!” txt小说分享 书本网 二十六 抚心(1) 雪白的断弦近在眼前,让君亦休看得呆了。她的手在琴身上轻柔地抚摸,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,纤纤玉指轻轻拨动琴弦,发出“铮”的一声清响。 君亦休叹了口气,道:“谁能想象,这样小的一把琴,音色竟然如此铿锵有力?” 凤九天没有说话,只在另一旁坐了,远远地看着她,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衣裙,夹袄的袖口,镶着一圈玫红色的绣花,映着她如玉一般的手指,愈发显得清丽动人。那断弦放在她的膝盖上,与她整个人仿佛已经融为一体,飘然如仙,冰清玉洁。他心中微微一动,轻声道:“你……可愿意弹奏一曲?” 君亦休抬起头来,对着他嫣然一笑,手指微动,琴音顿时如流水一般倾泻而出。山洞内叮咚之声不绝于耳,仿佛春风一般,丝丝缕缕,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寸岩壁。凤九天闭了眼,只觉得琴音柔滑如丝绸,在他的心上缓缓地抚过,他的手微微一颤,仿佛只在瞬间被人抓住了最柔软的一处,冰封了麻木的感觉,突然被暖醒,竟然有些微的刺痛,令他的心不自觉一紧。他猛地张开眼,紧紧盯着眼前雪白的人儿,却无法开口。 君亦休望着洞口外的梅花,似有些痴了。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缓,越来越沉,仿佛一根绷紧的弦,就快要达到极限,有些沉得令人忘记了喘气。凤九天心中一闷,那琴音虽缓,力道却越来越重,一声声,都似敲打在他心里,让他觉得那原本微微的刺痛,竟也越来越重,越来越清楚。他猛地站起身来,却听君亦休一声长叹,停了手。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,仿佛各有心事,都没有说话。 过了半晌,方听君亦休笑道:“我这曲子,实在不应景。还是换一个吧……” 凤九天按住了她的手,淡淡道:“不必了。这‘问天歌’,已是极品。” 君亦休略略一惊,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的神色,轻叹道:“你居然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……也不应该奇怪,你若是耀新国人……也必然是知道逢魔谷……” 凤九天神色未变,慢慢走到洞口站住,他修长的身影挡住了一半的日光,君亦休只觉得眼前一暗,犹豫了半晌,终还是没有开口。凤九天道:“断弦难成律,问天已无歌。” 君亦休再也忍不住,抱着琴腾地一声站了起来,大声问道:“你……究竟是什么人?!” 凤九天转过头去看她,逆着光,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他走到她身旁,抬起她的脸轻笑道:“亦休,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,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?”他凑到她的耳边,笑道:“我是谁,你不知道吗?”说着,他忽地抱紧了她,一只手扣住她的腰,不许她挣扎。 她用尽了力气,也挣不脱,顿时有些急了,只得将那断弦抱在胸前,以期能阻止他不断的贴近的身子。凤九天冷冷一笑,道:“我劝你最好把琴放下,不然我可不在意毁了它。” 君亦休大吃一惊,这样名贵的琴,他居然说毁就毁?她一愣之下,他早已经不耐烦地将那把琴抽出来,扔在石台之上。迅速抬起她的脸,低头吻了上去。君亦休只觉得气血上涌,脸顿时红了。连忙想去推他,他却又迅速地放开了她,笑道:“嗯,味道还是没变。” 君亦休喘了两口气,有些说不出话来。她明明是在怀疑他了,她明明在质问他了,她明明已经不愿意再靠近他了,为何他还是这样无赖,仿佛没事人儿一样?他抱着她坐在石台之上,虽然还在笑,眼光却已经冷了。君亦休低下头,心中顿时乱了,只得犹豫道:“你……你告诉我,你怎么会有断弦?怎么知道问天歌?你……是逢魔谷的人?” 二十六 抚心(2) 凤九天似笑非笑道:“我不是。” 君亦休眉头皱到了一块儿,想了想,还是从怀中掏出那个糖人儿来,疑道:“你当真不是?可是在宁都的耀新国人本来就少之又少,更何况象你这样身怀武功的人?这个东西,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宁都?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拿过那糖人儿,嗤笑一声,道:“墨麒麟?!原来你是在怀疑我?哼!怎么他来了才一个月,逢魔谷的人就急不可待了?”他转眼盯着她,问道:“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?若是寻常百姓,如何会认得逢魔谷的标志?” 君亦休平静地看着他,说道:“我先问你的问题,你并没有回答。” 凤九天挑了挑眉,这个女人有意思,居然敢向他挑衅!不由得哈哈笑道:“好!你是普天之下,唯一一个敢这样问我话的女子!我若是不想回答,你要怎样?” 君亦休低了眼光,平静道:“我自然不能怎样,这断弦传说是逢魔谷第一长老曹谦花了三年时间和心血精心制造,因为它材质奇特,音韵独一无二,所以谷主就许它代代相传,成为逢魔谷的传世之宝!可是传言此琴早已经失踪,为什么它会在你手中?” 凤九天微微笑道:“你知道的还真不少。你还知道什么?” 君亦休道:“我还知道,从那以后,断弦就归逢魔谷的圣女保管,江湖上传言,断弦琴上有逢魔谷的绝世武功,还有历代圣女炼药的秘笈……” 凤九天冷哼一声,道:“所以就有了一批傻子,为了得到这把琴,不惜互相残杀,但凡得到断弦的主人,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。” 君亦休怔怔道:“不错,可是你……你如何得到?” 凤九天挑眉笑道:“我不需要去得……因为,它本来就是我的。” 君亦休大吃一惊,瞪着他说不出话来,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却已经失去了平静和稳定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当真是逢魔谷的人?可是,只有圣女才有资格……” 凤九天拿起那琴,递到她眼前,说道:“你看了半天,有没有看出来,它有什么秘笈之类的?嗯?” 君亦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,摇了摇头,轻声道:“它就是一把好琴,没有什么璇玑。你……当真不是逢魔谷的人?!” 凤九天放下琴,沉声道:“我不喜欢再重复答案。倒是你,反复问我这么久,是不是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?”若在平时,他哪有这么好的耐性来与她周旋?只不过今天她的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突然让他有了点兴致,不免心里发痒,想逗她一逗。 君亦休站起身来,拿着那墨麒麟呆了半晌,方才说道:“我自然也不是逢魔谷的人。关于这断弦和问天歌,是母亲告诉我的。她去世已经十年,有许多事,我也不是太清楚。只是前几天,突然有人送了这个墨麒麟给圆儿,我才会怀疑……” 凤九天道:“那现在呢?还怀疑我吗?” 君亦休眼光已经平静,看着他淡淡道:“没必要了。你说了,你不是。” 凤九天道:“哦,你……当真相信我?” 君亦休微微笑了笑,专注地看着他没有转开眼光,说道:“我相信你没有说谎。这把琴,真的是你的,但你,并不是逢魔谷的人。” 她超乎常人的冷静,让凤九天的心莫明地跳了一下。他原本以为,他已经彻底得到这个女子,从身到心,可是就这一瞬间,他突然没了把握。如果哪一天,她知道了他骗了她那么多,她会怎么样?会不会还象现在这样冷静?还是会痛苦得失去方寸?他心中跳跃着,刺痒着,忽然很想看到那一幕,很想看到她失去了信仰和平静的那一刻,她到底会如何应付? txt小说分享 书本网 二十六 抚心(3) 君亦休见他只是看着她,没有说话,心中微微一动,笑道:“既然你我都与这墨麒麟无关,又何必让那些江湖上血雨腥风的事来打扰我们?游公子,不如小女子再为你弹奏一曲吧。” 凤九天深思道:“你不想知道我怎么得到断弦的?” 君亦休垂下眼,按压下心中隐约的不安,淡淡道:“无谓了。你如何得到,也不影响它的琴音美妙。” 凤九天拉住她的手,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道:“可我现在想告诉你。你知道吗?这把琴上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功秘笈,它其实……是有一个诅咒……一个千年的诅咒。”君亦休愣住,身子微微一颤。凤九天见她神色并未大变,眼光中也没有恐惧之色,不由得沉了眼光,又道:“你知道为何它会交给逢魔谷的圣女保管?圣女只管炼药,并不习武,若有人去偷,岂不是轻而易举?” 君亦休下意识地问道:“为何?” 凤九天笑道:“因为……圣女终身不能嫁人,这把琴上的诅咒,就是它的主人,永远不能得到心爱之人……” 君亦休转过头去看他,见他神色平静严肃,并不象是在开玩笑,不由得怔住。她呆了半晌,忽然伸出手,往他的脸上抚去。凤九天浑身一震,却意外地没有去拉开她的手。她温暖柔软的手掌,在他的脸上缓缓地抚摸,仿佛在看一件绝世宝贝。她的脸上渐渐地浮出一团红晕,红唇轻启,在他的脸上轻柔地一吻,旋即低下头去,眼光停留在他的衣襟处,轻声道:“你……也信这些么?那……我问你,你可有得到你心爱之人?” 凤九天喘了一口气,她身上的幽香阵阵渐浓,刺激着他全身每一处感官,令他肌肉忽地绷紧。他看着她乌黑的秀发,微红的脸蛋,忍不住抱住她笑道:“你说呢?嗯?” 君亦休被他忽地抱紧,不由得有些喘不过气,只得微弱道:“我,我不知道。” 凤九天的手滑进她的衣襟里,仍不忘调笑道:“当真不知道?” 君亦休连忙推他道:“别这样。我……我还是为你弹琴吧,如何?” 凤九天低声喘息道:“它是你的了,以后想弹多久弹多久,现在……我可不想再听。” 君亦休还想去推他,却被他轻轻咬住了耳垂,她浑身打了个颤,忽然没了力气。他还在她耳边不依不饶地问道:“亦休,告诉我,你喜欢我吗?有多喜欢我?”君亦休红着脸,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思绪,只得胡乱地点着头。他轻声笑道:“说话啊,我想听你说,你有多喜欢我?” 她喘着气,只得微弱道:“不知道,就是……很喜欢。” 凤九天轻轻嗯了一声,却没有放过她,手在她身上不断地游走,令她几乎快要忘了呼吸。正在她意乱情迷之际,忽然听到一声轻笑:“好!真是一场活春宫!” 君亦休大吃一惊,却见凤九天飞速放开她,她抬眼望去,只见天上的洞顶口飘飘落下一个人来。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十七 谎言(1) 那人自洞顶落了下来,白袍飘飘,正是游自锋。他笑容满面,眼光一直落在君亦休的脸上,细心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。凤九天慢慢走到在一旁坐了,沉着脸没有说话,君亦休又惊又诧,看了凤九天,又看了看他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你是谁?” 游自锋哈哈一笑,走到她身旁坐下,调笑道:“吓到姑娘了?真是罪过!” 君亦休脸红了,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靠近,连忙站起身来,闪到一旁,仍自犹疑不定。转眼去瞧凤九天,他却脸色平静得象是没看见那个人似的,根本就没有任何波澜,不由得愣住。 游自锋笑道:“凤九天,怎么看见我连招呼都不打,是不是太没人情味了?” 听到“凤九天”三个字,君亦大吃一惊,猛地转回头去看他,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。 凤九天哼了一声,冷冷道:“跟本王讲人情味?你没睡醒?你,怎么来的?” 游自锋笑容未变,看着君亦休道:“怎么你忘了?我说过要验货的,要亲自验!”凤九天眉头一皱,他又乐道:“难不成,你对这位姑娘有了兴趣,想多玩几天?”凤九天没有答话,脸色却微微一沉,他只得扁扁嘴道:“好啦,好啦,谁让你的君姑娘琴艺这么好?这把‘断弦’的音色,世间可是绝无仅有的。我只不过是在后山溜达,没想到居然让我发现了弹琴的人。你说,这算不算是天意?” 君亦休的心直往下沉,自游自锋进了洞来,凤九天就没再看她一眼。她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,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定然有什么秘密。她的心忽地乱了,只是呆呆地看着凤九天,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问起。 .游自锋笑嘻嘻地走到她身旁,仔细地打量她,笑道:“君家二小姐?!外面的人说你长得丑,我看也是谣传啊。” 君亦休白了脸,胸口一阵发紧,她捏紧了手掌,感觉有些气闷,只得微弱道:“你,你认识我?你是谁?你叫他……凤九天?他明明是姓游……” 游自锋大笑道:“姓游?哈哈,他告诉你他姓游吗?有意思。君小姐,你不必紧张,我也姓游,我和他是好朋友,这些日子我看他老是来找你,挺奇怪的。老实说,我这个朋友,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半分心……你……倒是不太一样。” 君亦休不由自主抬头朝凤九天望去,正巧他也正好看着她,她莫明地脸一红,嗫嚅道:“我,我有什么不一样?” 凤九天平静地看着她,淡淡道:“他不过是想知道,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,是不是心甘情愿做了我的女人?” 君亦休怔住,这等事,如何让她一个女儿家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说出口?!她的双手已经绞成一团,指节开始泛白,她脸上的不安与羞涩,泄露了她的内心里情意。游自锋仍然在笑,可惜眼睛里已经冰冷。他虽然在看她,心思却在凤九天的身上,冷冷地笑道:“看来他的确得到了你的心……你,当真喜欢他?” 君亦休不明白他为何要苦苦追问她这个问题,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,只得点了点头。游自锋的声音却突然大了,叫道:“如果他会始乱终弃,你还要喜欢他?” 君亦休脱口道:“不会的!他不会的!” 游自锋哈哈大笑,指着凤九天道:“你别告诉我你要接她进府!”凤九天看着他没答话,连眼睛都没眨一下。游自锋哼了一声,转过脸又对着君亦休笑道:“君小姐,你可知道,他到底是谁?!”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十七 谎言(2) 君亦休不安道:“他说……他是耀新国人,来宁都做生意……”她的声音越说越低,刚才听游自锋叫他凤九天,她已经隐约猜到事情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,可是,她已经乱得没了方寸,只得实问实答。她咬住了嘴唇,突然有了一丝害怕,有些不敢去面对,自己原来所相信的一切,都只是一个谎言。 游自锋盯着凤九天,冷笑道:“耀新国人?姓游?哼!他说谎的时候,是不是更象是真的?你不知道他就是有这个本事,永远让人分辨不出,他说的哪一句话是真,哪一句话是假。” 君亦休急喘了一口气,动了动唇,却没能发出声音。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三分,只是这震惊来得太快,让她无法平复心慌,前一刻的柔情蜜意,此刻竟成了万刃穿心的疼痛。 游自锋打量着她,只顾说道:“君小姐,不如在下给你讲个故事吧。他,根本就不是什么耀新国人,他真正的身份……”说到这儿,他顿了一顿,拿眼去瞟凤九天,可惜他依然没什么表情,只是看向他的眼光里突然有了一丝嘲弄的意味。游自锋心中微冷,笑道:“他是这西藩之王,是你们天垠朝堂堂的四王之一!别说是在宁都,就算是出了西藩,进了耀新国,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!” 君亦休“啊”地叫出声来,跌坐在石台之上,不置信地看着凤九天,他却依然平静,根本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欲望。她努力控制自己发颤的身子,问道:“你……真的是宁西王?!” 游自锋笑道:“你不信?不如去证实一下?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不必了!”她努力地喘气,眼前突然有些模糊起来,她使劲捏紧了自己的手,想让自己平静下来,可惜任何的努力都只是徒劳。她望着凤九天颤声问道:“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,我只想知道,你先前对我说的话……” 凤九天突然站起身来,却没有看她,只是看着游自锋冷冷道:“你已经验过了?那你就是输了?!” 游自锋苦笑了一声,叹道:“认输,认输,你想让我做什么?” 凤九天道:“我还没想到。不过……你只需要记住,你欠我一个承诺。” 游自锋转眼看了看君亦休,笑道:“人家姑娘问你的话,你还没回答呢!虽然我们是打赌,要你一个月以内得到她的人,她的心,但你也不用这样无情吧!” 君亦休心沉到谷底,内心终于控制不住,痛得几乎麻木。原来从一开始,他来接近她,只是为了一个赌注!她忽然觉得好笑,她能指望一个高高在上的人,如何来对一个卑微平凡的女子有一丝半分的情意?她用尽力气站起来,轻声道:“不用了,你不用回答了。我都明白了。”她抬起眼来,忽然笑了,自嘲道:“是我自己昏了头,象你这样的人,怎么可能当真对我动情?真不知我君亦休有何德何能,竟然让两位公子浪费了这么多心思?!” 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衫,微微发颤的手指泄露了她内心的痛苦。游自锋愣了愣,说道:“君姑娘也不必伤心,若你要他娶你,也不是什么难事!” 君亦休暗了眼,却自苦笑道:“的确不是难事。您是堂堂宁西王,只不过我……”她深吸了一口气,又道:“只不过,你先前所说的每一句话,每一个字,都很好……很好……好得由不得我不信……” 凤九天看着她,她虽然情绪混乱,苦痛难当,却是在笑,不由得冷哼了一声,心想我到要看看,你能撑多久?当下冷冷道:“本王既然打了赌,当然要赢。那些话,如果有必要,每天说几遍又有什么关系?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,若不是打赌,本王还真懒得说那么多话,你要是句句都当了真,那只能说明你自己傻。” 二十七 谎言(3) 君亦休呆住,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男人,竟然是她真心喜欢的那个人!前一刻他还对她笑意吟吟,亲热非常,此刻却冷漠刻薄得如同另外一个人!以前他也曾喜怒无常,但从不曾用这种嘲弄的语气跟她说话。她的脸顿时变得惨白,红唇也失了血色。虽然在内心里,她也已经相信,他不会对她有半分情意,却没想到他居然连最后的自尊和退路也不给她!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,不小心被一块凸出石块绊倒,她重心顿失,“扑”地一声跌在地上,膝盖处有清楚的疼痛传来,她忍不住“咝”地吸了一口凉气。可是身体上的疼痛,远没有内心里的失望来得更令人伤心!她很突然之间很想哭,却怎么也哭不出来。自从母亲去世后,十年来,她根本没有流过一滴眼泪。她早已经平淡得忘记了伤心失望到底是什么滋味,可如今,她却连伤心失望该如何表达也忘了。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,发了一会呆,却没有力气站起来。游自锋问道:“君小姐,你摔着没?”他在问她,却没有一丝关怀之意,他的注意力,仍然在凤九天的身上。可惜那个人,始终坐着,连手指都没动一下。 君亦休摆了摆手,撑着站起来,摇头道:“我没事。” 游自锋笑道:“怎么?突然从天上掉进了地狱,肯定很难受吧?嗯,看来你当真是很喜欢他,突然发现他以前对你说的话,没一句是真的,这个打击,的确是很大。” 君亦休抬起头瞪着他,简直觉得不可思议!这两个男人,到底……是人吗?难道他们就以打击人为乐?见人痛苦、受伤,就觉得很有快意?她这样的平凡女子,天生就只能充当他们的玩物?游自锋见她瞪着他看,不由得又道:“老实说,你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。我还以为你会又哭又闹,不依不休,要不就苦苦哀求……不如这样好啦,他不要你,我要,告诉你,我才是真正的耀新国人,你跟我走,我保你有荣华富贵,如何?”说着,他一脸的不正经,笑嘻嘻地就要去抱她。 君亦休吓得连连后退,转眼已经退至石壁前,没了退路,转眼已经被游自锋抓住。她下意识地朝凤九天望去,他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,只是看着他们,面无表情。 她心顿时冷到极点,突然之间麻木的心意外地平静下来,深吸一口气,平静道:“你放开我。” 游自锋嘻笑道:“你不愿意?难道你还当真想进宁西王府?!” 君亦休轻轻拨开他的手,整了整衣衫,福身道:“小女子不敢有那种痴心妄想,请公子借过。”游自锋怔了怔,却没有动。她只得推开他道:“公子是什么身份,该不会与我这样的平民女子为难吧?请借过。” 游自锋深思地看了她一眼,站到一旁。君亦休走到凤九天面前,轻声道:“王爷,小女子想告辞了。”他微微一怔,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唤他“王爷”,他莫明地觉得有些刺耳,只是这个时候,他并不明白那刺耳的感觉究竟为何,以至于后来无数个日子里,每每听到她卑微地唤他“王爷”,他都心凉得无以复加。 他看她脸上已经全无血色,可是神色之间,却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惊慌失措,不由得皱了皱眉,挥了挥手,让她去。君亦休福身行了个礼,慢慢地退了出去。 出了山洞,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,只得凭着一股劲儿,拼命地往前走,越走越快,眼前却越来越不清楚,好不容易隐约看到了后院的院门,快速地冲了进去,扶着屋子的门框,刚喘了一口气,喉头一甜,终于“哇”地一声,呕出一口血来,顿时身子一软,晕了过去。 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最好的txt下载网 二十八 病发(1) 宁都城四季分明,但冬季甚少降雪。今年却罕见地下了三天大雪,老人们都说,这是百年难遇的严寒天气。整个墨龙山,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。梅花庵里更是被冰雪覆盖,就连梅花的香气,似乎也被这寒冷给冲淡得没了踪迹。 后院里也已经整整三天,药炉没断过火。原本是任何外人都不能擅入的后院里,却多住下了一个男人。无花知道君亦休突然病发,一定事出有因,但却并不知其中内情,万般无奈,只得通知君望祖前来。此刻她意识昏迷,滴米未进,一条命已经去了一半,君望祖大惊之下,又不敢轻易移动她,与无花二人面面相觑,一筹莫展。 叫来燕儿细细地盘问,那燕儿已经惊慌万分,只是不停地哭,其它的,都是一问三不知。问了半天,无花只得知,君亦休下午常常往后山去,说是一个人出去走走,但并没有一次要燕儿随侍。 君望祖痛心道:“亦休一向温柔贤淑,安之若素,从未听她提过有什么心事。这些年来,她跟着师太理佛,心境已经平静许多,为何会突然病发?” 无花沉思道:“她这个症状,较之十年前,来得更为凶猛,唉,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令她大受打击! 君望祖惊慌道:“师太!亦休……不会有事吧?” 无花叹了口气,沉重道:“十年前,济真大师曾经说过,她若是病发,只要不见血,尚有回转之余地,过了二十周岁,她就能心智圆满,不再犯病。可如今……想不到还剩一个月的时间,竟然功亏一篑!她若能醒来,也许还有一线生机,至少也能维持一年的生命。若是醒不来,恐怕……就无力回天了。” 君望祖眼眶发热,闭了眼,怆然道:“是我不好!这些日子光顾着圆儿的事,疏忽了亦休!没想到……” 无花道:“君老爷也不必如此,也许这就是天意吧。亦休病发,必定是经历了大喜大悲,动摇了她内心的信仰,否则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映!难道……” 君望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泣声道:“师太!我求求你,你救救亦休!我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啊!她娘死的时候,什么都……放下了,唯独这个女儿……她千叮咛万嘱咐,要我好好照顾亦休,若她有什么不测,我有何颜面,去见她死去的娘?!” 无花心中不忍,连忙上前扶起他,叹道:“君老爷这是做什么?快请起!亦休也是我的徒儿,我当然会尽全力救治她!只是……有些事,只能尽人事,听天命!也许……也许我们应该找找原因,这些日子,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?” 君望祖转眼盯着燕儿,一把拉过她,厉声叫道:“快说,小姐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外面的人?!” 燕儿哭道:“老爷!奴婢真的不知道啊,这些日子,除了盍泚公子送过一把琴和琴谱来,也没有什么人接近过小姐啊!而且,那琴,小姐已经还给盍泚公子了……” 无花低头叹道:“难道是因为盍泚?” 君望祖咬牙道:“好个四绝公子!人人都说他是什么风流才子,家中还养了四个女人,想不到这样还不够,居然还要来招惹亦休!我不会放过他!” 无花忙道:“君老爷先别动怒,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,我想还是先去清楼请盍公子来仔细问问,以免误会。据贫尼所知,盍泚公子才华出众,是谦谦君子,绝不象有些人说的那样不堪。先前品茗会上我见他对亦休似有好感,原本还想等开了春后,找个机会撮合他们,可是……怎么会……”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十八 病发(2) 君望祖腾地站直身子,怒道:“师太你不用说了,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清楚!” 无花合什道:“阿弥陀佛,君老爷如今的脾气,去了清楼,恐怕问不清缘因,反倒会惹出事端,不如让贫尼派人去请,大家坐下来慢慢细谈为好。一来不用伤了和气,若他二人当真有情,将来也能善终,二来……亦休如今病势沉重,恐怕我们还需要他的帮助。” 君望祖愣住,看了看病床上人事不知的君亦休,只得懊恼地长叹一口气,止住了脚步。无花这才叫来弟子,吩咐她去清楼相请盍泚前来。燕儿跪在床前,不住地唤道:“小姐!小姐!你醒醒啊!你要是再不醒,奴婢……奴婢也不想活了……” 君亦休的眼睫突然轻轻地抖动了两下,燕儿立刻大声道:“小姐!你是不是醒了?小姐!你能听见我说话吗?你睁开眼睛看看我,我是燕儿!” 无花与君望祖闻言,立刻扑至床前,齐声唤道:“亦休!你快醒醒!” 君亦休眼皮不住地颤抖,似乎还在挣扎,无花叫道:“亦休!你是个坚强的孩子!师父知道你一定能醒过来!你爹为了你,已经三天没合眼,你若是心中还有信念,就快睁开眼睛!” 三个人六双眼睛,死死地盯着君亦休苍白的脸,盼望着奇迹快点发生。不过等了短暂的一瞬间,却仿佛是捱过了一百年那么长。终于,她微微张开了眼,双唇轻轻地动了动,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,齐声叫道:“醒了!” 她微弱地动着嘴唇,却没有什么声音。燕儿急了,立刻将耳朵凑到她耳边,低声问道:“小姐!你想说什么?是不是想吃什么?” 君亦休仿佛说了几个字,力气不支,又闭上了眼,无花急忙抓住她的手,扣住脉搏,半晌方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还好,没有恶化的迹象。” 君望祖急道:“刚才,她说什么了?” 燕儿愣愣地望着二人,支吾道:“小姐……小姐说,不要去找盍泚公子……” 二人都怔了怔,无花道:“算了,这件事先不要着急。她刚才既然能醒过来,想必还有一些意识的。燕儿,你先去做点吃的,我再想想办法,看能不能把药方再改一改。” 燕儿抹了抹眼泪,应声去了。傍晚的时候,扶着君亦休起来喂食,她居然也能吃一点了,虽然吃得不多,却已经让众人高兴得不行。服了药,她便一直沉睡,直至第二天早上,她终于能再次睁开眼睛。 她动了动手,只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。转眼见床前趴着一个人,原来是燕儿,想必已经照顾了她几天,终于累得睡着了。她想说话,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,只得呆呆地看着房顶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这几天来,她一直时而清醒,时而昏迷,只觉得身子好象已经不是自己的,全然不听使唤。她听到了无花和父亲的对话,也听到了燕儿的哭声,可是断断续续,也没有太深的印象,唯有提起盍泚时,父亲仿佛十分愤怒,她才有些急了。她生病,与盍泚有什么关系?然后……师父说,她一定会醒,因为,她要坚强……是的,她不能就这样死了……她若真死了,父亲……会伤心,母亲也会伤心…… 想到这里,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一股力气,支撑着坐起来。燕儿被惊醒了,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,惊喜地叫道:“小姐!小姐你醒了!你醒了!太好了!奴婢这就给您拿吃的,您要吃什么?饿不饿?不行,我得先去找无花师父,还有老爷……”她又急又喜,说话也乱七八糟,君亦休不觉有些失笑,连忙说道:“你别着急呀,慢慢来……” 话一出口,两个人都吓了一跳,君亦休的声音又低又哑,仿佛接不上气,燕儿急忙将她扶在床头靠好,红了眼圈,低声道:“小姐,你刚刚才醒,身子还弱着呢!你先歇歇,奴婢先去通知老爷、师太。” 君亦休勉强地笑了笑,正想说话,却见门开了,君望祖与无花走了进来。君望祖见她坐了起来,大喜过望,直冲到床前,叫道:“亦休!你醒了!” 君亦休抬眼望着父亲,只见他双眼布满了血丝,一脸憔悴,就连衣服也是皱皱巴巴。她知道父亲一向爱整洁,除了母亲去世那段时间,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落的模样!当下心中不由得又愧又悲,连忙笑道:“女儿不孝,让爹爹操了这么多心!” 君望祖道:“这是说的什么话!你醒了就好了。只要你能醒过来,让爹……做什么都成。” 无花也笑道:“亦休别想太多,先养好身子要紧。你能醒过来,师父已经十分欣慰。其它的事,以后再说。” 君亦休低了头,自己的病,她并不知个中内情,但此次病势来得又快又重,却令她心中疑虑渐多。想起十年前,她也这样,差点丢了小命,所以,父亲才会将她护得严严实实,惟恐出错。可是……她终是没能坚持到底,没能实现母亲临走时对她所说的话。 无花见她情绪黯然,知她必有心事,只是她身体尚弱,也不便多问,只是把了把脉,便去吩咐煎药了。君望祖虽然着急,也不敢过多地刺激她的情绪,也只是每天让燕儿小心服侍,不再多话。 无花先前派去清楼的人回话说,盍泚公子不在宁都,外出办事了。君、无二人无法,只得暂时作罢。亦休犯病之因,在二人的心中,终究成谜。 二十九 无相波罗(1) 在房中养了三日,君亦休终于能下床了。虽然她身体仍旧虚弱,但意识清醒,较之先前已经好了许多。无花精心为她调制药方,算是暂时稳住了病情。君望祖这才略放了些心,想着有无花照顾,也没有急着接她回家,只让她在后院中安心静养。 燕儿更是小心翼翼,不敢擅离一步,每日的膳食药物,都是无花派人送进院来。君亦休也不再出门,最多天气好时,就在院中坐坐,只是她日渐沉默,面无血色,终究是心结未开,抑郁其中。燕儿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几次想清缘由,却又不敢,惟恐说错了什么话,又让她心中难过。这下把个小丫头也是焦得脸色憔悴不堪。 这日在院里坐了一会儿,眼见君亦休又是兀自发呆,魂不知去了哪里,又急又苦,终于忍不住强笑道:“小姐,你闷不闷?要不……奴婢陪你出去走走?” 君亦休垂下眼,淡淡道:“不必了,我坐坐就好。” 燕儿急道:“小姐!你每天这样发呆,也不说话,身子怎么好得了?你不要怪奴婢多嘴,奴婢服侍了你这么多年,还没见过你这样!平常就算有天大的事,小姐也不会象这样失魂落魄!” 君亦休皱了皱眉,口中喃喃道:“失……魂……落……魄……” 燕儿连忙道:“小姐,奴婢……是乱说的,你别往心里去!奴婢不识几个字,学识就那么一丁点儿,所以……” 君亦休笑道:“燕儿,你会用成语了呢!用得很好啊!我如今……的确是失魂落魄了。” 燕儿急忙拉着她的手,叫道:“小姐怎么这么说!老爷、师太为了你的病,可是没少花费心思,如今你好不容易好了,总要高兴些才是……” 君亦休微微笑了笑,道:“对,你说得对。我好了……可是燕儿,我真的好得了吗?其实我今天这个样子,怨不得别人,全是我咎由自取。倒是让爹爹和师父这般操心,是我的罪过啊!” 燕儿听她这般自怜自艾,愈发急了,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。忽听一人道:“亦休何苦自弃?!你能有什么罪过?” 君亦休抬头一看,竟是无花进了院来,连忙起身,让座奉茶。无花淡淡地打量她,笑道:“这两天的气色是要好得多了。亦休,这次你能醒过来,已经是奇迹。你自打得了这个病,就一直过着非同常人的生活,但你心志坚韧,胜于常人,所以才能逃过这一劫!你完全没有必要自暴自弃!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弟子并无此意!只不过让师父这般担心,弟子心里过意不去。” 无花道:“好孩子,为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,只不过,这世上之事,原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完全掌握,既然世事终有变化,与其怨天尤人,倒不如学会如何面对。” 君亦休轻叹道:“师父说得是。弟子心胸终不够豁达,才会……” 无花道:“好了,你能想得通,自然就是好事。只是……你因何犯病,可愿意跟为师说说?也许对你的病会有好处。” 君亦休心中一痛,云台的那一幕,似乎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,不管她如何地回避,麻木,都无法忽略内心刺骨的疼痛。她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,脸色顿时比雪更白。无花握住她的手,轻声道:“亦休,你若是不想说,为师不会勉强。别苦着自己。如今什么都别想,先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。明白吗?” 君亦休怔怔地看着无花,苦笑道:“师父,您跟徒儿说实话,我这病,当真能好吗?”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十九 无相波罗(2) 无花沉默了,她智慧无双,心胸宽广,世上之事,没有什么看不明白。当年一念不忍,答应了济真照顾君亦休,她就为这个孩子的毅力所折服。十年过去了,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,她是那样温暖聪慧,总能坚持自己的信念,从不因为有异病而骄燥。可是终究是天不容人,她……还是未能逃脱生死大劫。 君亦休见无花平静地看着她,却没有说话,只得笑道:“师父也为难吗?其实弟子十年前得了这个病,就差点死了,能活到今日,已经是万幸。弟子也常常感谢上苍,能让我在这世上多活了这么久,可以孝顺父母,爱护妹妹,享受天伦之情。还让我有了您这么好的师父,当真是因祸得福!” 无花动容道:“亦休……” 君亦休淡淡一笑,又道:“师父不必为难,就算明日我就要死了,我也没有什么好不甘心的。师父不是说过,生死有命么?只是,我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病,哪天下去见了母亲,我也能……请求她老人家原谅,我当初答应她的话没能做到。我……没能坚持活过二十岁……” 无花低叹一声,道:“亦休,你父母隐瞒你的病情,一则是当年你年纪尚幼,不便明说,二则也是为了你将来能寻一个好婆家,不好张扬。可是事到如今,为师倒觉得,再隐瞒下去,可能对你的病情反而不好。你既然想知道,为师就告诉你吧。” 君亦休道:“多谢师父!” 无花道:“亦休,你得的心悸病。这种病多数是从娘胎里带来的,有大有小,偏巧你运气不好,十岁病发时就比较严重。多亏当初济真师父来宁都云游,他见你与佛有缘,才千方百计救了你一命。” 君亦休喃喃道:“济真师父?可是当年那位救我的和尚大师?” 无花道:“正是。济真以无相神功配合我的浮香丸将你救醒,他说你心智未合,以后十年内需长期服药,少动七情六欲,不能见血,方能有救。” 君亦休想到自己先前呕出血来,不由得黯然失色。难怪父亲总是坚持要她过了二十才能婚配,原来是怕她因情而伤,会旧病复发!只听无花道:“可是无相神功只能稳住你的心脉,但并不能治愈心疾。如今你又吐了血,恐怕……” 君亦休虽然已经明白了八分,但听到无花也这样说,难免神伤,涩然道:“师父,您别说了。弟子明白了。您只需要告诉我,我还能活多久?” 无花道:“亦休,你别灰心。听为师的话,以后须少伤神,放开心事,只要情绪不过于大喜大悲,尽量减少吐血的次数,至少也能活一年的时间。况且……你的病,并非无救……” 君亦休眼光一亮,问道:“师父的意思是……徒儿的病还是能治好的?” 无花点头道:“嗯,只不过这件事有一定的难度,但并非毫无希望。三年前济真师父曾经捎信来,说他在耀新国遇到了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神医韩经,二人颇为投契,结为知己。他听说了你的病,说无相神功纵然刚勇,但对心脉并无好处,但大波罗功就正好相反。这种内功刚中带柔,绵延劲长,对于治疗你的心疾则是上上之选。” 君亦休惊疑道:“大波罗功?这是什么内功,弟子从未听闻。” 无花道:“这种内功并非我中原所有。相传乃是千佛寺创始鼻祖罗耶大师所创,自他去世后,百年来只在江湖上出现过一次,再无人见过。因此,众人都道此功已经失传。亦休,这就是为师所说的难度,你的病并非无治,只不过,要找到一个会大波罗功的人,却是不易。”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十九 无相波罗(3) 君亦休低下了头,轻叹一口气,道:“早已经失传的神功,如今哪里得寻?就算是找到这样一个人,他与我素不相识,也未必肯救。师父,这件事,真的是比登天还难。” 无花道:“亦休,为师教过你,但凡没有定论的事,都不可轻言放弃。既然世上有这种神功,那创造它和学习它的人,必定不会让这样的一种奇功莫明地失传于世。要知道,要创造一种绝世神功,要耗费多少武学奇材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心血,若真是失了传,那传承它的人,可是成了千古罪人了。” 君亦休道:“徒儿明白,只是想着希望渺茫,难免会……” 无花道:“亦休,你的心情为师明白。不过,为师更希望你能明白,不管你的病将来能不能治,你还是应该和从前一样,心平气和,安之若素,孝敬父母,关爱妹妹,方才是为人之道。” 君亦休猛地一震,心中突然开朗。是啊,他是什么人?她为何还要苦苦执着?她活在这个世上二十年,虽然一直平淡,可也算是真心地爱过一次吧?他与她,原本就毫无可能。既然拥有过了,也许那“拥有”有一点自欺欺人,又何必非要有一个完美的结果?今日不知明日事,她能活到何时,尚未能知,为何还要纠缠在一些得不到的幻境里?她如今能做的,是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,再为她担心才对。想到这儿,她顿时笑了笑,说道:“师父所言,真令徒儿茅塞顿开。” 无花抽出一本书来,道:“亦休,生命不在乎长短,只在乎你做过些什么。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,为师只希望,这本《延华经》的译本,能出自你之手。以后,它若能世代相传,便是你君亦休的传世功绩。” 君亦休接过经书,叹道:“师父放心,师父交给弟子的事,弟子定当竭尽全力,不负师父所托。这些日子,弟子纠缠在一些烦恼痛苦里,反倒把真正应该做的事,抛诸脑后,实在是不智。从今往后,所有前尘旧事,都已成云烟,终会消散于无形。师父说得对,生命不在乎长短,只在乎……我到底能做什么?” 无花松了一口气,笑道: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想得透彻,为师真是没有收错你这个徒弟。亦休,凡事都不可着急,慢慢来,不要逼迫自己。修心养性,对你总是有好处的。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,将来如何,不必过于执着。” 君亦休恭敬道:“是。多谢师父教诲。” 无花淡淡笑道:“既然这样,哪天你觉得大好了,就回去看看父母吧。他们很担心你。经书你带去,为师相信你定能胜任。”说着拿出一盒药丸来,搁在桌上,轻声道:“这浮香丸你拿着。因你犯了病,以后药量加大,需要每日服食一粒。你若有什么不适,要及早告诉为师,明白吗?” 君亦休点了点头,只顾看着手中的经书,盘算着要做的事,全然没有注意到无花的眼光里无法抹去的那一股忧色,越来越浓。 三十 难圆(1) 三天后,天气转暖,冰雪开始消融。下雪冷,化雪更冷,无花怕君亦休的身体经不起寒冷的天气,又见她已经好了许多,便让君望祖接她回家了。 宁都城里已经到处开始张灯结彩,准备迎接新年了。自从墨麒麒出现以后,君望祖一直不敢让君亦圆出门,加上君亦休又突然犯病,因此君家一直小心翼翼,愁云满布。好在半个月来,一直不见逢魔谷的人再次出现,君亦休回家之后,安心静养,每日只是看经,病情暂时稳定下来。君望祖总算是松了口气,年关将至,这才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过新年。 君亦休每日安心在宓园里译经,饮食起居皆照了无花的吩咐,按时按量。午后时分,天气稍好时,她便会坐在院子里,拿着那一本《延华经》细心研究。只是每每读到难懂之处,总是会想到凤九天。当初他为了接近她,就是借了延华经之名,在后山梅林之外共阅经书,是二人共度的最初的时光。这本经书,原本是君亦休余生之寄托,却不料成了一根时时让她疼痛的尖刺,扎在心头,终日难安。 她心绪难宁,夜里总是睡得不够安稳,却不愿过多地声张,惟恐父亲担心。好在身体虽弱,总算没有再见血,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。 可怜那君亦圆,在家里关了半月,早已经是脾气大得升了天。在院子里总是砸东砸西,看什么都横竖不对眼,每日在家与徐丽珍找碴斗气,把个君望祖气得无法,又不敢去过多地惊动亦休,只得每日看管得更严。 君亦圆见父亲铁了心,什么招儿都使了,就是不管用,只得来磨君亦休,想着姐姐能帮着说几句好话。君亦休又好气又好笑,只得安抚道:“圆儿,这次你就听爹爹的,别再惹他生气,好吗?” 君亦圆一张嘴撅得老高,叫道:“爹爹就是死脑筋!姐姐你还不明白?!不管了,我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,够听他的话了。再不出门,我会闷死的!好姐姐!你就不能帮帮我啊?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,你不帮我,我只有……死了算了!” 君亦休还没来得及说话,燕儿已经嘴快地嚷了起来:“可别!三小姐,这些日子你什么招儿没用过?要是这招管用,老爷早就放了你出去了。依奴婢看呀,三小姐你也别磨二小姐了,她身子好不容易好些,你就让她清静清静吧。” 君亦圆啐道:“死丫头!这会子就来编派我的不是了!你跟莺儿一样,眼里哪里有我这个小姐?!” 燕儿连忙赔笑道:“三小姐快别这么说,奴婢怎么担待得起?我不过是看今天天气好,三小姐、二小姐心情也不错,说个乐子逗着玩呢。我们哪敢得罪三小姐?” 君亦圆叫道:“呸!你这死丫头在想什么鬼主意当我不知道啊?你巴不得我在家里关着不出门,好陪你家小姐呗!算了,本小姐今天心情好,不想跟你计较!还不快去泡壶好茶来,不然……仔细你的皮!” 燕儿笑道:“是。三小姐您别发火,奴婢这就去!”说着她转身去泡茶去了,君亦圆这才拉着君亦休的手撒娇道:“好姐姐!你瞧瞧,连你的丫头都在笑我了,你还不肯帮我?!” 君亦休无奈道:“圆儿,不是我不肯帮你,只是这件事,我做不了主。总之你相信我,爹爹不让你出门,自然有他的道理。” 君亦圆不耐道:“有什么道理!他就是怕我出去给他惹祸嘛!大不了,我保证不闯祸就是了!上次我不过是拿了个糖人儿回来,他就发那么大的脾气,你还说他有道理!” 三十 难圆(2) 君亦休沉思道:“圆儿,你不知那墨麒麟的出处,自然不知道厉害。听姐姐的,那个东西,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的。尤其是我们君家的女儿,你明白吗?” 君亦圆怔了怔,问道:“为什么?难道那东西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不成?” 君亦休叹道:“我也不是太清楚,只知道那个东西……可能与娘有关。”说到这里,她又想到凤九天那天在云台对她说过的话,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直觉告诉她,凤九天说他不是逢魔谷的人,却认得墨麒麟是逢魔谷的标志,绝不是碰巧瞎猜,那么,那另一个真正姓游的人,身份就大有可疑,他才极可能与逢魔谷有关。这样说来,他们君家,恐怕早已经被盯上了。 君亦圆摇着她的胳膊,惊讶道:“与娘有关?姐姐,到底怎么回事,你告诉我嘛,不然,我就是死了,也是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!” 君亦休失笑道:“傻丫头,动不动就死呀活的,你哪儿那么容易就死了?其中详情,我的确不太清楚。我只知道,娘就是逢魔谷的人,因为嫁给了爹,所以与逢魔谷断了联系。大哥还在时,曾经说过,如果逢魔谷的人寻来,君家会有一场灾难。到时候,我们两个女儿家,恐怕都不得善终。所以这些年,爹一直小心翼翼,惟恐被人知晓了娘的身份。可是,逢魔谷远在耀新国,离宁都有千里之遥,自从娘与爹成了亲以后,他们只在十五年前出现过一次,就再也没有出现过。所以……我们也渐渐地忘了这事。直到你……拿了那个墨麒麟回来……” 君亦圆呆了一呆,喃喃道:“逢魔谷……是什么地方?可是那个捏糖人儿的大叔,看上去也不象是江湖中人啊!如果娘和大叔都是逢魔谷的人,那也算是同门了,为什么他们发现了我们,我们就会有灾难?” 君亦休叹了一口气,道:“这个……我就不清楚了。圆儿,现在你明白,为什么爹会那么紧张了吧?那个人不送你别的,偏偏送你一个墨麒麟,想必就是要试探你的反应,以确定你的身份。” 君亦圆不解道:“可是……我又不认得那东西,况且当时……他也没说什么呀?!” 君亦休沉吟道:“也许他也只是怀疑,没法确定,才没有声张。” 君亦圆懊恼道:“那怎么办?爹爹总不会关我一辈子吧?那我还不如就让他们抓去得了!” 君亦休正想安慰几句,却见徐丽珍走了进来,大声道:“不会,你爹说了,只要你嫁了人,就没什么关系了!” 君亦圆愣住,有些怀疑地看着她,意外地没有回嘴。君亦休连忙起身让坐,又唤燕儿泡了茶来,徐丽珍这才笑道:“唉,难为我这些日子还真是跑断了腿,到处去给你找婆家……” 君亦圆大叫道:“我才不要你瞎好心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扯了她一把,笑道:“真是让二娘费心了,圆儿是刀子嘴,豆腐心,她说什么,您别往心里去!” 徐丽珍瞥了她二人一眼,见君亦圆只是瞪着她,一脸的不忿,忍不住哼了一声,道:“唉,我也知道,我是吃力不讨好的主儿!费心费力为某些人操心,人就是不领这个情!哼,算了,看在你的爹的面子,我不跟你计较。实话告诉你,现在有三家人供你选,贴子在这儿,这次我让你自己选,算对得起你了吧?” 君亦圆一把扯过那三张贴子,使劲地揉碎,用力掷在地上,啐道:“呸!我不稀罕!我的事,不要你管!你又找些什么杀猪宰羊的没用的人家,想来诓我?想得美!谁不知道你是个财迷心窍的,人家给点银子,你就给人当奴才了,巴不得卖了我才好呢!要这样,不如搭个货台,明码实价,倒是痛快了!” 徐丽珍气得满脸发青,指着她厉声道:“好个君亦圆!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?!我不是你亲娘,好歹也是你二娘!自古以来,儿女婚事,都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!我……我就不信我管不了你!明摆着跟你说!这三家人是我好不容易才找来的,你选也得选,不选也得选!” 君亦圆大声道:“你要我选,我就偏不选,你能把我怎么样?” 徐丽珍站起身来,骂道:“你个死丫头,你以为你有两分姿色,就能横行天下了?这天下的男人见了你这个模样,恐怕逃都逃不及!你看看你自己,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?!你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重!整天在外面疯,名声已经不好了,你还以为有多少人家在排队等着你大小姐呢?!你去打听打听,人家一说给君家小姐提亲,人媒婆都直摇头,还差点连累巧儿!可怜我这个做二娘的,上下不停地点头哈腰,逢人便解释,如今反倒落了个不是!” 君亦休见状,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,低声赔笑道:“二娘快别这么说,圆儿说气话呢!您先坐坐,喝口茶,消消气儿,有什么事,大家好好商量。” 徐丽珍推开她,气道:“有什么好商量的,告诉你,你爹说了,年前一定要为你定下婚事,由不得你任性!” 君亦圆上前拾起那三张贴子,撕得稀烂,大声叫道:“我不嫁!要是你们再逼我,大不了,我剪了头发去做尼姑!” 君亦休见状大惊,连忙上前去夺那贴子,斥道:“圆儿你这是做什么?你不想嫁,跟二娘好好说,这样意气用事,能有什么好处?” 君亦圆气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,跺着脚嚷道:“不说了,有什么好说的?爹爹如今也和二娘一样,就想早点把我赶出家门了事,哪里还管我的死活?!” 君亦休无法,看着手里的贴子已经被撕碎,只得望着徐丽珍无可奈何。徐丽珍道:“好,这可是你说的,你嫁不嫁,我没多少好处。你有什么话,跟你爹说去,反正以后你的事,我不管了。你要上天就上天,要入地就入地,我就当不认识你这人!” 说完,她转身欲走,却见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,报道:“夫人,有客人来访!” 三人都怔了怔,徐丽珍没好气道:“客人?老爷不在吗?是什么人?” 管家道:“老爷去店里了,来了两位客人,一位是表少爷,另一个自称姓盍,说是表少爷的朋友。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一 求亲(1) 听到“姓盍”两个字,君亦圆惊奇得张大了嘴巴,不由得叫道:“盍泚公子?!他来了?” 徐丽珍白了她一眼,道:“行了,我去看看。你们就安静点儿,别让人看了笑话!”说着,与管家出了院门,君亦圆吐了吐舌头,着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。君亦休失笑道:“圆儿,别闹了,刚才还又哭又闹,要死要活的,怎么听说盍泚公子来了,你倒是象换了张脸?” 君亦圆脸上一红,不依道:“姐姐!就你会取笑我!你说……他来我们家做什么?” 君亦休笑道:“我怎么知道?不如,你自己去问他?!” 君亦圆眼光一亮,道:“是啊。姐姐,我们偷偷去前厅瞧瞧如何?表哥也来了,就当是……去见表哥!怎么样?”说着拉着她直往外走。 君亦休直摇头,只得跟着她往前厅去,眼中不免浮上一丝忧色。盍泚突然来访,不知为何?看圆儿的情形,她对那盍泚公子,仿佛动了真心,恐怕……这件事要费不少的周折。她一路沉思,不觉已经被君亦圆拉着躲到厅后的一个窗外,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。君亦休心觉不妥,想拉她走又拉不动,无奈之下,只得由了她去。 前厅里安静得很,只听见茶盏轻磕的声音,半晌方听徐丽珍道:“盍公子大驾光监寒舍,不知有何要事?我夫君有事不在家,若有怠慢之处,还请多多见谅。” 盍泚道:“哪里,哪里。晚生今天冒昧前来打扰,还要请夫人多多见谅才是。” 蒋俨笑道:“盍泚也不用太客气。姨妈是好客之人,自然不会计较我们唐突之罪。更何况,我们今天来,也的确是有要事。” 徐丽珍道:“哦?俨儿有什么事吗?” 蒋俨道:“姨妈,今天实是盍泚有事,我不过是做个陪客罢了。盍泚,你有什么话,就明说吧。” 盍泚道:“那……就得罪了。前些日子我因有公务,去了知州,昨天才得空回宁都。一到清楼,就听红儿说半个多月前,梅花庵的无花师太曾经遣人来请我,偏巧我又不在。” 君亦休心中“咯噔”一下,盍泚竟是为此事而来?她一下子没了主意,惶惑不安地站直了身子,却又被君亦圆一把拉住。 徐丽珍道:“既是无花师太相请,为何会来我君家?” 盍泚沉声道:“只因我听红儿说,那来相请小师父言,请我前去,实是为了君家二小姐。只因那小师父也没说清楚到底是何事,只说君小姐生了急病,似乎与我有关,因此,晚生一直忐忑不安,思虑再三,还是让蒋俨带我前来拜访,还请夫人见谅。” 徐丽珍道:“哦,原来是这么回事。亦休没有大碍,盍公子大可放心。至于无花师太为何要请你去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 盍泚松了口气,笑道:“那就好。在下……还有一个请求,既然君小姐无碍,可否请夫人开恩,容在下见一见她?也好放些心。” 徐丽珍愣了愣,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来,一时之间有些拿不定主意。忽听一人冷冷道:“盍公子因何要见亦休?” 众人连忙起身,原来是君望祖回来了。窗外偷听的两个人儿都唬了一跳,君亦休连忙想拉着君亦圆悄悄地走开,却被君亦圆死死地拽住,低低道:“姐姐,难道你不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见你吗?” 君亦休一时哑口,心头却乱了起来。盍泚对她有情,她是知道的,如今他以为她生了病是因为他的缘故,所以心有不安,才会着急上门来探望。只是事实上她的事根本与他无关,偏偏有了这个天大的误会,如果让圆儿知道了盍泚对她有意,那可……如何是好?于是又去拉君亦圆,偏偏那丫头死不肯动,拉扯之下,差点弄出响声,君亦休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,只得按捺住心事。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一 求亲(2) 只听君望祖道:“我有一事,想问问盍公子,可否……借一步说话?” 盍泚道:“当然可以。君老爷请。” 窗外的君亦休此刻心又沉了,父亲与盍泚去了书房,不知道会不会再提她犯病之事?!这其中到底如何,盍泚根本就毫不知情,她又如何才能让父亲明白?君亦圆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事,只是疑惑道:“姐姐,你在梅花庵生病,与盍泚公子有什么关系?” 君亦休连忙拉着她往宓园去,边走边道:“没有任何关系,那只是爹爹误会了。” 君亦圆松了一口气,笑道:“我就说嘛,盍泚公子是谦谦君子,怎么会对不住姐姐?吓我一跳。好了,等会他跟爹爹解释清楚就对了。” 君亦休望着妹妹天真的笑脸,突然心生不安,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只默默地走回宓园门口,却见管家匆匆赶来,说道:“二小姐,老爷请你去书房。” 君亦圆惊奇道:“爹让姐姐去书房?那……盍公子走了?” 管家道:“盍公子还没走,老爷说有事要问二小姐,让二小姐赶紧去。” 君亦圆疑惑地望向姐姐,却见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安,不由得问道:“爹不是一向不让姐姐见外人的吗?为什么今天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也许爹爹真有什么事要问我,圆儿,你先回去吧,我去了。”说着,她不容妹妹开口,便转身往书房走去。君亦圆在原地呆了一呆,喃喃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怎么今天尽出怪事?” 君亦休走得很快,生怕妹妹又会拉着她问三问四,进了书房,便见盍泚与父亲坐在厅内,一脸和睦,正在谈笑。她怔了怔,连忙福身道:“爹爹唤女儿来有何事?” 君望祖笑道:“亦休过来坐,盍泚公子你是见过的了。” 君亦休点了点头,盍泚笑意吟吟,站起身来施礼道:“君小姐有礼了,我们又见面了。不知上次送给小姐的曲谱,可还满意?” 君亦休道:“盍公子客气了,那曲子乃是上乘佳作,亦休佩服得紧呢!” 君望祖哈哈笑道:“亦休,盍泚公子今天是特地来看你的。爹爹刚才同他聊了一会儿,想不到盍公子不仅才华出众,为人更是有情有义。爹放心了!你……身子可好些了?” 君亦休道:“女儿无碍,爹不用担心。” 君望祖道:“那就好。难为盍公子听说你病了,一直担心。今天还特地来看你。亦休,你陪盍公子坐坐,我去跟你二娘说说,今天就留盍公子在我们家吃个便饭吧。” 君亦休一愣,盍泚却笑道:“君老爷太客气了。盍泚不敢当。” 君望祖道:“客气什么,以后都是一家人。你坐……亦休,好好招呼盍公子。”说着,他满面笑容地出了门。君亦休吃了一惊,父亲那句“以后都是一家人”是什么意思?!正在惊疑之间,转眼见盍泚正在打量她,不由得低头道:“盍公子请坐呀。” 盍泚轻声道:“你当真没事了?昨天回了清楼,红儿也没说清楚,急得我一夜没睡好。好在你没什么大碍。对了,你为何会生病,可是宁都降了大雪,不小心受了寒?” 君亦休见他一脸关切,眸光温柔,不由得面色微红,连忙道:“嗯,没事。只是……老毛病,让盍公子担心,真是过意不去。刚才……父亲没有为难你吧?” 盍泚笑道:“怎么会?君老爷又不是不讲理的无能之辈。本来一个月以前我就想登门前来拜访,可没料到突然有事要去知州,所以……今天才来。对了,那‘流涓’你为何会送回来?我还以为,你会喜欢……” 君亦休低下头,心中已经纷乱不堪,只得支吾道:“那个……琴太名贵了,我怕……出了什么差错,对不住公子。” 盍泚道:“你若喜欢,我就把它送给你。我盍泚身无长物,唯有此琴,已经伴我二十载,就如同我生命中的一部份。我早在打算,若要送你订亲聘礼,还真不知送什么才好。你若是不嫌弃……” 君亦休惊道:“什么?!订亲聘礼?” 盍泚笑道:“正是。方才我已经向君老爷提了亲,他也答应了。否则他怎么肯让你见我?亦休……”他走到她面前,专注地看着她,轻声道:“我去知州一月,一直……放不下你。不怕你笑话,我还从来不曾对哪个女子,如此挂心。我,一直想知道,你是怎么想的?若能娶你为妻,将会是我盍泚,毕生之幸运。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二 落花(1) 君亦休乍听此言,心中已经乱成一团。她纵然聪慧,可一遇到这情爱之事,却完全没有主意。先前在梅花庵后山偶然听到盍泚与蒋俨之间的对话,就已经明白了盍泚对她有意,只是那时她心里一直还记挂着凤九天,因此一直不曾真正将这件事放在心上。如今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,顿时让她慌了手脚。 盍泚见她一直不语,只得笑道:“你怎么不说话?我……也知道突然提及亲事,有些唐突。我……可是吓到你了?亦休,不管如何,我希望你能明白,我是真心实意,想娶你为妻。” 君亦休怔然道:“为何?小女子无德无能,无才无貌,为何得公子如此青睐?” 盍泚道:“谁说你无德无能?在我心里,你智慧不亚于男子,又……深明我心意,我一向当你是个知己……至于才貌,也不过是俗见罢了,何必在意那些?除非……你不当我是个知音,我在你心里……什么也不是?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盍公子说哪里话?!你是鼎鼎有名的大才子,才华冠盖西藩,小女子一向佩服敬仰。只是……只是……这知己二字,怕是愧不敢当。” 盍泚专注地看着她,柔声道:“亦休何必自谦?如今我只想知道,你可愿意……嫁我为妻?我定会好好待你。” 君亦休咬住嘴唇,眉头皱得死紧。她内心不断地挣扎,大冷的天,手心里竟快要捏出汗来。盍泚风流俊俏,才华横溢,是宁都城里所有女子的梦中佳婿,可她……她却不能嫁他。多么讽刺!如果一个月以前他就来提亲,她是不是就能答应?!他不过晚来了一个月,可这世上的事,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。 她犹豫着,反复地思考着,要如何回绝才能不伤他太深,却听见门外一声惊呼,直直地冲进一个人来,指着她便叫道:“姐姐你……要嫁他?!” 君亦休一见君亦圆冲了进来,她一张脸已经煞白,声音也在发抖,似乎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。君亦休心中一沉,连声道:“圆儿,你听我说……” 君亦圆大声叫道:“我不听,我不听!我只想知道,你……是不是要嫁他?” 君亦休连忙抓住她的手,急道:“圆儿!你别着急,我没答应啊!” 盍泚愣住,见她姐妹二人情绪激动,不由得疑道:“这是怎么了?” 君亦圆死死地瞪着他,眼光里又恨又怨,不由得问道:“你!你当真要娶我姐姐?!” 盍泚释然笑道:“当然是真的,婚姻大事,岂能儿戏?我刚才亲口跟你父亲提亲,他已经答应了。以后,盍泚若有不周到的地方,还要请三小姐多多包涵。” 君亦圆指着他,似乎一口气上不来,气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她纵然平日胆大妄为,如今却一口气憋得难受,那一句“我喜欢你”终究说不出口,只得瞪着他喘气。君亦圆连忙道:“圆儿别恼,这件事,再跟爹爹和二娘好好商量。” 君亦圆回头望着姐姐,眼睛却红了,颤声道:“我……一心一意当你是个好姐姐,全心全意地相信你,什么心里话都跟你说,可万没想到……你竟然……你竟然背着我……我真是那天字号第一大傻瓜!!”说完,她一把推开君亦休,跺脚跑了。 君亦休心中一痛,失声叫道:“圆儿!”正想追上去,却被盍泚一把抓住,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?” 君亦休回头望着他,他神色有些不解,关怀之情甚切,一想到跑掉的妹妹,立即把心一横,正色道:“盍泚公子,请恕小女子不能答应你的亲事。请见谅。”说着,她轻轻地挣脱他,急步走了。盍泚愣在当场,万没料到她会一口回绝,不由得呆了一呆,回过神来时,她的身影已经不见了。 三十二 落花(2) 天色渐晚,君家三小姐的院子里却是一地狼籍。丫头仆人都站在门口张望,不敢进去。莺儿焦急道:“怎么办?二小姐,三小姐如今连你都不见了,难不成真要去请老爷过来吗?” 君亦休望着院子里漆黑一片,隐隐有哭声传来,不由得心闷气短,喘道:“去吧,去请爹爹过来,再这样下去,怕是收不了场了。” 此时听到一声怒喝:“这是怎么回事?!真是无法无天了!”君望祖满面怒容,直直地走进院里,君亦休连忙跟了进去,急声叫道:“爹,你别骂圆儿,好好跟她说。” 君望祖回头瞪了她一眼,直声道:“亦休,你先回你屋去,你的事,我一会再问你!圆儿如此不知轻重,这次不能轻饶!” “不必了!”君亦圆走了出来,一双眼睛已经肿得如蜜桃一般,她直直地走到君望祖跟前,谁也不看,冷冷道:“是亦圆无知,阻拦了姐姐的好事!爹也不必为儿女挑选什么婆家,操什么心,明儿我就去梅花庵,求无花师父收了我,从今往后,我就做个出家人吧!” 君望祖怒道:“胡闹!那盍泚亲自上门来提亲,你就应该为你姐姐高兴才是。如今闹成这样,你让我们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?!” 君亦休劝道:“父亲别生气!女儿们不懂事,让您操心了。” 君望祖瞪着她叫道:“亦休!我一向以为你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,最会为父母着想,可我没想到,你竟然……也如此不识大体!我问你,你为何要拒绝盍泚公子的婚事?” 君亦圆不由自主地朝姐姐望去,哼了一声,道:“你不必扮好人了,他既然已经提了亲,你要嫁就嫁!我纵然没有人要,也不需要别人施舍!” 君亦休怔住,一时语塞,心头千头万绪,不知要从何说起。君望祖见她面色微愁,蓦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着急了些,惟恐她又犯了心疾,不由得缓了语气,劝道:“亦休,难得盍公子对你有情有义,他亲自来提亲,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?若是因为圆儿的缘故,也不必当面回绝他,令他如此难堪啊!你一向知书达礼,为何今日却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来?!” 君亦休双手绞到一块儿,惶然道:“爹!这件事,的确是女儿没有处理好。不关圆儿的事。女儿没有答应他,实在是……实在是女儿不能答应。” 君望祖见她又急又忧,不得不抚着她的肩,轻声道:“好孩子,爹明白你的心思。只不过……你就没想过,或许他能帮你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爹!女儿的身体,女儿心里最清楚。正因为那盍泚公子是个正人君子,女儿才不能误了他!”她转眼瞧了瞧一旁的君亦圆,已经下了决心,又道:“我倒觉得,圆儿与盍泚更相配,不如……爹作主,去跟盍公子说说,他若想与我们君家联姻,圆儿比我,更适合他!” 君望祖愣住,看着两个女儿,一时没了主意。他犹豫道:“恐怕不妥。盍泚提的是你,不是你妹妹!况且,正因为你的身体不好,为父才想他也许能帮你。至于圆儿,她……不愁嫁不出去。” 君亦圆眼中的一闪而过的火花顿时熄灭了。刚刚才有了一点的希翼,突然之间被父亲的话击得粉碎。她踉跄着后退两步,喃喃道:“好,真是太好了。在爹的心里,原来圆儿就是这般无足轻重。什么都要为姐姐先想!那我呢?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心?你只知道到处去给我找婆家,就从来不问问我,是不是也会有心上人?!如今姐姐不愿嫁他,你也不肯为我做主!还有你!”她忽然转而指着君亦休,哭笑道:“说什么要我告诉你心里话,好让爹爹去想办法!你几时真正替我想过办法?为什么还要骗我?!” 君亦休急忙道:“圆儿,我没有骗你!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!那天你告诉我,你喜欢上了盍泚,又问我他会不会喜欢你,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因为我知道他……总之,我也是怕你伤心,所以……” 君亦圆瞪大了眼,叫道:“你说什么?难道你早就知道他喜欢你不喜欢我吗?” 君亦休惊道:“不是的,圆儿。他……他其实是喜欢你的……” 君亦圆怒声道:“够了,我不想再听了!枉我那么相信你,你不配做我姐姐!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!”说完,她不顾一切,急步往外冲去。君望祖吃了一惊,连忙叫道:“快拦住她!”几个家丁上前拉她,却被用力甩开。君亦圆原本就有些武功底子,加之那些仆人碍于身份,也不敢当真用力拉她,只见她东撞西撞,转眼就冲出了家门,消失在暮色中。 君亦休气血上涌,眼前一黑,一个“圆”字没叫出口,终于支撑不住,晕了过去。 君望祖大惊失色,连忙大叫道:“快,去梅花庵请无花师太!” 君家顿时一阵慌乱,众人忙着将二小姐安置到宓园中,天色又晚了,来不及上墨龙山,只得请了个大夫来瞧,那大夫瞧了半天,只说是气迷了心窍,休息休息就无大碍,众人才舒了口气。唯有君望祖深知此事并非那样简单,却又无可奈何。这一折腾,便入了夜,各自安定下来,才突然想起,君亦圆一直未曾回来。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三 锦盒(1) 盍泚从君家出来,愁绪满怀,他纵然是个心胸豁达之人,可是被自己心爱的女子当面回绝了婚事,难免沮丧。方才见君家二老一脸歉意,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,不由得紧锁眉头,百思不得其解。自父母去世之后,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令他棘手之事,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。匆忙告辞出来,在君府大门前站了半晌,也不知该往何处去。 发了一会呆,忽然见红儿急急忙忙走来,一见他便叫道:“公子!宁西王府有令,让你立刻前去。” 盍泚这才回过神来,心想王爷唤他前去,多半是为了知州之事,在心里打定了主意,才慢慢地往王府去。刚进了王府大门,就见尚奚环匆匆赶来,二人一见,都是一怔。尚奚环心中隐隐不安,正想问几句,却听管周道:“二位请我来吧。” 尚奚环只得压下一肚子的疑问,跟着管周往卷云阁去。走到半途,他仍不放心,回过去去对着盍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,盍泚知他要他少说话,虽然有些不以为然,也只得微点了点头,以免多生事端。三个人默默地走进厅内,管周方道:“二位请稍微候,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。” 盍泚舒了口气,看着尚奚环道:“王爷命我来,定是为了知州的事,可是舅舅来做什么?” 尚奚环四下打量一下,方轻声道:“这里是王府,总之你记往少说话便是。” 盍泚一愣,尚奚环身为右督大司马,对边关战事一向十分关心,如今见他从知州回来,反倒是一个字也不问,不由得好生奇怪。想了一想,终还是没有开口。二人就静静对坐,各怀心事。 约略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才听见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,二人连忙起身,进来的却是管周。他淡淡笑道:“让二位久等了,传王爷令,请二位到奉天台。” 尚奚环吃了一惊,奉天台是宁西王府,不,可是说是整个宁都城最高的一处高台,是前宁西王凤宇赞花了三年功夫建成。据说凤宇赞当年得了一个侍妾,此女貌若天仙,温柔贤淑,集万千宠爱于一身,连王妃待她也是礼让有加。无奈战乱时,竟然无端被人掳走,下落不明。凤宇赞建此高台,实为登高望远,一解相思。当然这只是民间的传说,尚奚环深知,宁西王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建了这样一个高台,绝非只是为了一个女子那样简单。平日里别说上去,就算是靠近那高台,没有宁西王的命令,也是绝不可能的。自有奉天台以来,就没有一个官员上去过,却不知凤九天传他们二人去那儿,又是何意? 尚奚环心中深觉不安,一路想了无数个主意,却没有头绪。眼前已经到了奉天台下,管周施礼道:“二位请自己上去吧,奴才只能送到这里了。”说着退出园门口待命。尚、盍二人只得沿着蜿蜒的石阶,慢慢往上走去。才走到一半,尚奚环忍不住回头去望,那台下的树木人物已经缩小到常见的一半,忍不住心中一颤。 到了顶端,二人才开始打量这高台上的一切。这里四处平旷,只看得见微微泛白的石条,平台南面有一张石桌,上面竟然摆了一张琴。半点花草旌旗的影子都没有。放眼四望,整个宁都城都尽收眼底,二人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叹。只听见一个声音道:“景致不错吧?” 二人连忙恭敬立在一旁,道:“卑职尚奚环,参见王爷。”盍泚退到他身后,也淡淡道:“草民盍泚,参见王爷。” 凤九天缓缓地走到高台前边,望着整个宁都城笑道:“本王总以为西藩之地能有多广阔,可是每次一站到这奉天台上,便只觉得脚下的宁都,就仿佛只是弹丸之地。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三 锦盒(2) 尚奚环道:“由高望远,眼界开阔,平时所见,当然微末。王爷能在这奉天台上俯望天下,已非常人所能及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尚大人这段日子不带兵,奉承话倒是越来越会说了。” 尚奚环一惊,连声道:“卑职只是一时感慨,实话实说了。” 凤九天轻轻地哼了一声,没再理他,看着盍泚道:“你就是四绝公子?” 盍泚道:“草民正是。” 凤九天道:“你抬起头来回话。这次到知州,可有什么收获?” 盍泚禁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,有瞬间的怔忡。外界传言这一代宁西王俊美无比,幸好生为男子,又权倾天下,否则,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红颜祸水!眼前的凤九天立在奉天台上,残阳的余辉映得他衣衫华贵,风姿绝代,一双星眸却是平淡至极,面色无波,让人无从揣测他心中所想。盍泚暗叹,传言果然不假,只是无论谁看到这眼前的人儿,都无法想象得出,他会有万般毒辣的手段!想到此,连忙又低下头去,答道:“知州府尹荣放,深知边关要塞,不容有失,因此励精图治,颇得民心。” 凤九天淡淡道:“哦?那……尧淮安呢?” 盍泚道:“尧淮安身为左督大司马,自然是加紧练兵,没有半分疏忽。他虽不清楚王爷因何要调两万兵马前往宛中,但见了兵符,立刻调遣将领前往,并无二心。” 凤九天道:“你辛苦了。你虽无官无品,但本王深知你有报国之心,又承你舅舅几番保举,本王才会让你与申彻同去知州。本王知道,你与尧淮安自幼相识,感情不错。此次去知州,他可有好好招待你?” 盍泚道:“盍泚无德无功,让王爷这般看得起,愧不敢当。如今边关战祸将起,草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细叙旧情?尧大人身系西藩安危,仍然不急不燥,进退有度,倒是令盍泚佩服不已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好。看来盍泚公子此去收获颇丰。” 盍泚一愣,低头沉思。人说宁西王喜怒无常,性情乖张,眼见他所问的每一句话,似乎都平淡至极,没有什么不妥。想起尚奚环先前曾嘱咐他不可多言,当下只得收敛了神色,恭敬道:“请王爷见谅!盍泚虽只是一介布衣,也并非无知草莽。草民的父母皆死于战乱,关外诸国对我天垠朝一向虎视眈眈,如今月异国已经在集结兵力,恐怕开春之后,必会来犯。到时候,耀新国也不会坐视不理,定生异心。盍泚此生心愿,就是想将那异国来犯之贼,尽数赶回去!” 凤九天收了眼光,望着脚下的宁都城,声音飘飘而来:“赶了一次,难道不会有第二次?第三次?十五年前他们不是也来过了?现在如何?” 盍泚正色道:“来一次,自然要赶一次。难道要委屈求和不成?!” 凤九天回头看了看他,忽然笑了。问道:“盍泚,本王问你一句话,若有一天,你发现你身边的人,全都背叛了你,你会如何?” 盍泚愣住,他完全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,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回答。凤九天冷笑道:“那个时候,你还会是现在的盍泚吗?你还会忠于自己的抱负吗?” 盍泚不加思索道:“当然会。”此刻他的眼光坚定起来,仿佛凤九天的追问突然令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,他转头平静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,一字一句地答道:“在这世上,没有任何人,任何事,能动摇我盍泚心中的信念。” 凤九天敛了神色,叫道:“好。本王送你一样东西。”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来,悠悠道:“此物非同凡响,本王一直在找寻一个真正信得过的人,来交付于他。今天见你如此坚定,颇合本王的心意。你要记住,这东西……见不得光。用它时,本王自然会吩咐你怎么做。不过……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。你舅舅……就是见证。只要走漏了半点风声,你……还有你……” 三十三 锦盒(3) 尚奚环连忙站起身来,躬身道:“卑职明白。谢王爷如此信任!我们……不胜惶恐。” 盍泚看着面前的锦盒,样子普通之极,就同平常人家女子常用来装一些体己物件的小盒子没什么区别。他拿在手中,眉头却紧皱起来。这盒子竟然沉重无比,仿佛不是一般的木头绸缎所制,四面合丝严缝,也没有什么开口之处,越看越是疑虑丛生。 只听凤九天道:“你不必疑心,这东西虽然很多人想要,不过,你拿去却一点用也没有。本王虽然交托给你,但这世上除了本王,没有人能打得开它。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,将来不管发生任何变故,它……是我交给你的东西,你就不能给任何人,明白吗?” 盍泚心一沉,不明白这个喜怒无常的宁西王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东西交给他。如果这个东西事关重大,他又怎么会交给一个闲散之人?他不过是个平凡书生,凭什么当此大任?如果这个东西无关紧要,他又为何要反复说明不能有任何闪失?宁西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?还是在试探他什么?他思前想后,终不得其解,当下收也不是,不收也不是,犹豫起来。 尚奚环在凤九天手下做事多年,深知他的脾气。但凡他决定了的事,哪里容得人说半个不字?眼见盍泚惊疑难定,不由得心中着急起来,连忙叫道:“盍泚,王爷交给你这样的大任,你还快快谢恩?!还愣着干什么?” 盍泚顿时惊醒,抬头望了望凤九天,他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。只得将锦盒接了过来,低头道:“多谢王爷如此信任盍泚。只是……盍泚不过是一介书生,没什么本领,怕会有负王爷重托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怎么?你怕有人去抢?你打不过?没人知道这东西是在你那儿,你怕什么?拿回去收好就是,不必紧张。你们去罢。” 盍泚无奈,只得收起来。尚、盍二人告辞出府,出了大门,尚奚环才叹气道:“你不要怪舅舅多嘴,方才你犹豫不决,可真是吓死我了。” 盍泚皱着眉叹道:“这个宁西王,真是难以揣测。行事……毫无章法……唉,西藩在他手中,真不知是福是祸。” 尚奚环道:“是福是祸,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。盍泚,听舅舅一句劝,这东西收了就收了,一定要烂在肚子里,不能透露半分。今天宁西王让我也前来见证,分明是在暗示,这东西若有个闪失,我们必定九族不保。” 盍泚心中一惊,突然觉得自己好象掉进了一个陷井里,明知道前路不明,却又不得不走。他只得说道:“我明白。此事……非同小可,已经骑虎难下了。今天天色不早了,舅舅还是回去吧。其他的事,盍泚心中有数。” 尚奚环叹了一口气,欲言又止,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,低声道:“盍泚,还有有一件事,如今边关战事,事关国家生死存亡,你无官无品,切记不可胡乱插手,否则……惹上杀身之祸也未可知。我……能帮你就帮你,但帮不了一辈子。你好自为之。”说完,他摇了摇头,大步走了。 盍泚在原地站了半晌,却没有任何头绪。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,他还没有时间静下来仔细地想清楚。只得将那锦盒收好,慢慢地回了清楼。刚到门口,隐约看到有个人影在墙角晃动,不由得一惊,喝问道:“是谁?!” 三十四 如灰(1) 那影子也是一颤,半晌方慢慢地移了出来,走出阴影,到了月光底下,盍泚才看清她原来是个女子,她虽然生得美貌,一张脸却是苍白无比,眼中隐有泪光,直直地看着他,竟是君亦圆! 盍泚一见她脸色憔悴,愣了一下,连忙问道:“君姑娘?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 君亦圆低了头,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,她很快地用手抹了一下眼睛,却又止不住流出眼泪。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心慌意乱,只是哭,却说不出话。盍泚顿时有些慌了,连忙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天这么晚了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 君亦圆“我,我”地说了两个字,却是扁着嘴,只剩下抽泣的份儿。盍泚见她似乎伤心得很,一时无法,只得大声唤道:“红儿!” 红儿闻声出了门口,见他二人站在墙边,一个哭,一个呆,不由得诧异道:“公子!你回来了?君姑娘?怎么回事?” 盍泚叹道:“我也不知道,君姑娘,不如进去坐坐,你要有什么伤心的事,慢慢说。这么晚了,天又冷,你一个女孩儿,站在这里怕是不妥。” 君亦圆嗯了一声,随他二人进了院子。红儿给她让了座,又让蓝儿泡了两杯茶来,君亦圆的情绪才算是安定下来。她傍晚时分,一时激愤冲出家门,又无处可去,在街上晃荡了半天,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这清楼来,一直站在门口,不知如何是好。若不是盍泚回来,她怕是要站上一宿也未可知。在门外站了半天,身子早已经冻僵,此时手里捧着暖茶,红儿又移了个暖炉进屋来,她仿佛才有了些知觉,看着自己的手只是发呆。 盍泚打量着她的神色,笑道:“君姑娘,你还真是贪玩,这么晚还不回家?你家里人会担心的。” 君亦圆眼眶一红,气道:“他们担心什么?他们巴不得我立刻出了君家,不烦他们才好!” 盍泚一怔,心想这小姑娘还真是任性,却只是笑道:“可是跟他们吵架了?一家人哪会有仇呢?你父母姐姐,可是很关心你的。” 君亦圆叫道:“我不稀罕!” 盍泚好声劝道:“别闹气了,快回去吧,我让蓝儿送你。” 君亦圆瞪着他叫道:“你也赶我走?!” 盍泚笑道:“哪儿的话,只是夜深了,你总要回家的,是不是?” 君亦圆只是瞪他,心里万分挣扎。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,如果她成功了,那么事情才会有转机,但她……不管了,无论如何,她都不能就这样算了。想了又想,终于鼓起勇气问道:“我……我有一件事要问你。” 盍泚道:“问我?什么事?” 君亦圆道:“你……当真要娶我姐姐?” 盍泚叹了口气,沉默了。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,他也不明所以,不禁有些头疼。君亦圆见他不说话,又追问道:“你说话啊!你真想娶我姐姐?你……喜欢她?可是……可是她说不会嫁你……” 盍泚打断道:“好了,我与你姐姐的事与你无关。亦休……的确没有答应婚事,但……我并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。等有机会,我会跟你姐姐好好说。” 君亦圆低下头,嗫嚅道:“姐姐……说……她并不喜欢你,所以不会嫁你。” 盍泚一震,一把抓住她的肩,急切道:“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次!” 君亦圆回避着他的眼光,心中有些发虚,却只能强撑着吸了一口气,说道:“她说……不喜欢你……” 盍泚道:“她当真这么说?”君亦圆咬着牙不敢再开口,盍泚手一松,坐在椅子上惊疑难定。自他与君亦休相识以来,虽然只见过三次,但每次相见,她都令他印象深刻。他几次想与她接近,想多了解她一些,但总不得机会。他总以为,若是订下亲事,二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增多,感情上的培养并不急于一时。他不是自负,西藩之内,以他四绝公子名号,很难不讨人喜欢。所以下午君亦休拒绝他时,并未说明缘由,他就以为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,却从未曾想过君亦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这个问题!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四 如灰(2) 可是如今,君亦圆却跑来告诉他,君亦休不嫁他,就是因为她不喜欢他!这叫他一时半会儿,竟然转不过弯来。 君亦圆抬起眼,偷偷打量他的神色,只觉得他脸上阴晴不定,却并未再追问她,也未动怒,紧张的心情才慢慢放松了些。过了半晌,她才小心翼翼道:“盍泚公子……你……生气了?” 盍泚苦笑一声,道:“生气?我有什么好生气?唉!”他站起身来,望着窗外的月光,沉思道:“也许自从上次你姐姐将流涓送了回来,我就应该明白她的心意。只不过……当时我有别的事,根本没仔细去想这其中原委。我离开一月,连她生病都不知道,更别说去关心照顾她。她不答应我的婚事,也是应该。可笑我一直一厢情愿,以为……以为她明白我的心……以为她的心,也定然和我一样……” 君亦圆愣住,她也知道盍泚对亦休有意,却没料到他已经动了真情。眼见他神情黯然,似乎已经伤了心,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后悔,她咬住嘴唇,立时没了主意,却不敢开口。 盍泚闭眼叹道:“这件事是我不对。我只顾着自己,倒是忘了好好地问她。君姑娘,你可否帮在下一个忙?” 君亦圆怔怔道:“帮什么忙?” 盍泚道:“帮我约你姐姐出来,我想见她一面。” 君亦圆腾地站了起来,脱口叫道:“不行!” 盍泚急忙道:“为何?你放心,我只想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,虽然我已经向你父亲提了亲,却从没有机会问清楚你姐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。就算她要拒绝我,也总要让我输个明白才是。” 君亦圆放下手中的茶杯,急得来回踱步,只是说道:“不行!不行的。爹不会让你见她的!姐姐一向不见外客,你要见她……不行的。” 盍泚道:“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,所以……才要你帮忙啊!你可愿意帮我?” 君亦圆愣住,指着自己的鼻子,惊讶道:“我?!” 盍泚微微笑道:“是啊。你只需要将你姐姐带出家门,不如……去梅花庵也行,到时候,我自会前去与你们会合。” 君亦圆呆呆地看着他,突然觉得自己很傻。一个人跑出家门,一心一意来找他,希望能让他注意到自己,甚至不惜撒谎骗他,说姐姐对他无意,可是到头来……他却一点儿也没有死心,也没有丝毫动摇,反而更加积极,想要挽回姐姐的心意。那她……辛苦地做了这么多事,生了这么气,又是为了什么? 盍泚见她不语,以为她还在犹豫,连忙又道:“君姑娘,我知道你或许会为难,不过……盍泚的心思,希望你能明白。如果我不能跟你姐姐当面说清楚,恐怕我这一生,也难释怀。” 君亦圆又急又气,叫道:“你别说了!我……我不会让你去见姐姐的。” 盍泚愣住,只得叹了口气,淡淡道:“既然这样,那……就当我没提过。天不早了,我送你回家吧。” 君亦圆急得只是喘气,看着他站起身来,就要往外走,不由得脱口道:“你!你为何不问我,为什么不让你去见她?难道……难道你当真就一点儿也不明白……” 盍泚顿住了脚步,转回头看着她,平静道:“为什么?如果我问,你是否就会真心回答?” 君亦圆跺了跺脚,叫道:“你这个呆子!我……”她情绪突然有些激动,嘴唇止不住发抖,“我”了半天,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。 盍泚又叹了口气,道:“你别说了,走吧。” 君亦圆终于忍不住叫道:“你当真不明白?我……那我这么晚了,还来找你做什么?!你以为……你以为我君亦圆对哪个男人都是这样吗?” 盍泚微微一震,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惊讶,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,淡淡笑道:“君姑娘,你是个好姑娘,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一般。若我真成了你的姐夫,也定然和你姐姐一样,把你当亲妹子一样看待……” 君亦圆喝道:“够了!”眼睛里却忍不住涌上泪来,她抹了一下眼睛,气道:“姐姐,姐姐,你心里就只有姐姐!你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?我哪点儿比不上她?你……你就那么喜欢她?她不愿嫁你,难道你也不能看看我……” 盍泚打断道:“君姑娘!你言重了。我盍泚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,但……这感情之事,向来宁缺勿滥!我对你姐姐确有爱慕之心,你,只是她妹妹,仅此而已!就算你姐姐无心于我,我也不会见到哪个姑娘就随便动心。你是个好姑娘,但……并非我心所系,请见谅!时候不早了,你久不回家,怕是家里人早已经着急了,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。” 说完,他再不犹豫,起身往院外走去! 君亦圆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劈里啪啦地往下掉,她泣声大叫道:“盍泚!你会后悔的,你一定会后悔的!” 说着,她不再看任何人一眼,飞快地冲了出去,碰巧蓝儿走到院里,见她满面泪痕,跑得极快,吃了一惊,连忙伸手去拉她,却被她奋力甩开,转眼就消失在夜色里。蓝儿惊道:“这君姑娘是怎么了?哭得这么厉害,还跑得这么快?” 红儿走过来叹道:“唉,这要怪我们的四绝公子,怕是又伤了一个好姑娘的心了!” 蓝儿扁扁嘴道:“噢,公子也是,才回来多久,就不能消停点儿?” 盍泚苦笑一声,道:“我也不想啊,可是……世事难从人愿。” 红儿笑道:“这次怕是麻烦了,这君姑娘也是君家小姐,你得罪了她,就不怕她去她家里人面前说你的坏话?” 盍泚抬头望了望天,月明星稀,竟无端有几分凄凉,低头又叹道:“落花有意,流水无情。世间唯有一‘情’字,叫人摧心难明。有缘无缘,怕是要看天意了。” 三十五 佳节(1)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时光飞逝,转眼已是新春佳节,宁都城里渐渐热闹起来。难得老天开眼,一连几日,宁都都是晴朗无比的好天气。君府里里里外外的红灯笼,映得整个院子里红彤彤的,只是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却是小心凝重,没有半分喜气。君亦圆自那晚跑出了家门之后,就一直不知去向,君望祖差了无数人去找,也没什么消息。这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也只得整日里唉声叹气,还不敢跟君亦休说实话,只说君亦圆去亲戚家暂住几日,好让她安心。好在君亦休调养了两日,已能行动如常,只是心事愈重,人前人后,难有笑颜。 大年初一一早,西藩的各位官员,都前往宁西王府拜年,谁知道竟吃了个闭门羹。传话的管周只说,王爷体恤众位大人终年辛苦,时逢新春佳节,所有礼数,能免则免,统统放假半月。不管有何要事,都需过了十五再报。众人只得各自回府。 霁深园里,凤九天与游自锋坐在香菱洲喝酒。凤九天见瞟了他一眼,道:“你还不回去?不怕那国卿府里闹翻了天?!” 游自锋懒懒地伸了伸手指,身旁的女子立刻柔若无骨地偎了过去,殷勤递上一块果脯到他的嘴里,他捏了捏她的粉脸,笑道:“怎么?想赶人啦?你这里要什么有什么,我怎么舍得走呢?!你放心,就算真的翻了天,也没我什么事儿!” 他笑得有些张狂,怀里搂着那女子,眼睛却是盯着凤九天瞧。凤九天眼光一闪,挥了挥手,底下的人顿时走得一个剩。游自锋扁了扁嘴道:“怎么这么小气?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,你就把美人儿都叫走了!” 凤九天盯着他没说话,他嘻笑着凑了上来,不正经地说道:“难不成……你想自己陪我?不过我得承认,你比她们……美千百倍。” 凤九天脸色微沉,随手拿起一个白玉杯来,照准那张凑过来的脸就直摔过去。游自锋身形一晃,转眼已经闪出数尺之远,哈哈笑道:“凤九天,你还是这样开不得玩笑!”凤九天也不答话,手指微动,一颗杏仁如离弦之箭,直往他面门扑去。游自锋面色微变,连忙闪开,口中却仍不忘调笑道:“干什么?动真格的了?你不是说不会和我动手吗?” 话音未落,他身形疾速一闪,手指几乎就快要沾到凤九天的脸,突然,一柄长剑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。他吓得连忙高举双手,连连后退,讪笑道:“哎,哎,哎,小心啊,我可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候身上多出几个窟隆……” “那就麻烦游公子站远一些。”持剑的人一脸寒霜,眼光利得几乎要将他的身体穿出一个洞来。 凤九天瞥了他一眼,拿起一方软巾来拭手,漫不经心道:“乔沙,你先下去,我只是和游公子闹着玩呢!” 乔沙脸色顿凝,却只得退了下去,眼光却仍然死死地盯着游自锋,不肯放松。游自锋嘴角仍有笑意,慢慢走到一旁坐了,这才摸摸自己的脖子,笑道:“好家伙,差点儿就没命了。乔沙,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少啊!再过两年,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了。” 凤九天不以为然地笑道:“你抬举他了。他就算是再练个十年八年,也不是你的对手。” 乔沙低了头,退到一旁不再说话。 游自锋又哈哈笑道:“好歹他也是你的贴身侍卫,在玄武派新一辈人当中,他的功夫可是数一数二的!凤九天,黄参可不会随便找个人来保护你吧!” 凤九天没有答话,只拍了拍手,方才退下去的歌舞艳姬立刻娇笑着走了进来,围绕在游自锋的身边调情媚笑,他应接不暇,只得大笑道:“凤九天!你……当真会要我的命!” 三十五 佳节(2) 凤九天站起身来往外走去,边走边道:“你们要好好侍候,别让游公子扫兴。” 游自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,问道:“你去哪儿?不在这儿好好尽兴?” 凤九天头也没回,只声道:“我还有事要办,你什么时候想回国都,就通知我一声。” 直到凤九天的身影消失在园门之外,游自锋才缓缓推开怀中的女子,看着眼前的美景自语道:“如果你去见她……我不会原谅你。” 凤九天出了园门,摒退了所有人,唯留乔沙相随。宁西王府共建有三园十六阁。出了霁华园是霁深园,再往内是霁雪园。霁雪园原本是王妃们居住的地方,凤宇赞去世时,命正妃殉葬,其余妃妾皆送往王府后山的普众阁内静修,而凤九天未曾有一妃,因此霁雪园一直无人居住,虽然平日也有人前来打扫,但并不留人看守,此刻诺大的园子里更是空无一人。凤九天直穿过霁深园进了霁雪园中,方才淡淡问道:“你确定是今日到?” 乔沙沉声道:“是。前日接到师父飞鸽传书,说明了启程日期,算下来,若无意外,应该是今日午时能到。” 凤九天望着眼前的屋子,抚着那些光洁无尘的桌椅,轻声叹道:“这齐眉阁也空了好久了。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,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来吧。” 乔沙转过头道:“请王爷稍候,属下去初晴门迎接他们。” 凤九天嗯了一声,乔沙立刻转身大步而去。凤九天在厅内正中的软椅上坐了下来,看着门外的阳光正好,院子里左右各种了一株梅花,此刻也开得正艳。清香阵阵传来,令他的心头微微悸动,脑子里突然浮出一张脸,一张平凡无奇的脸,却有着淡然无波的情绪,漆黑如墨的眼眸。他皱了皱眉,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起她。低眼看着屋内的摆设,他曾在这屋子里住了十五年,十五年,这里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动,随便哪一样东西都能勾起他的许多回忆。 他默默地打量这间屋子,却压抑不住眼中渐渐跳动的火花。那两株梅树还是她亲手种的。他恍惚又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,在梅花树下浅浅地笑着,绝美的脸上没有半点忧愁的痕迹。她专注地看着他,笑道:“九儿,你别胡闹,小心你父亲回来收拾你!” 她总是说父亲,在没有外人的时候,从不让他唤父王。在她的眼里,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,没有任何世俗纠缠。可是为什么,她那样普通的愿望,却不能容于世上! 忽然,他的眼眸微眯,胸膛不住地起伏,随手拿起桌上的一花瓶,用力地砸了出去,只听见“乒”地一声,那花瓶被摔得粉碎。屋外传来一声惊叫,他蓦地惊醒,连忙站起身来,院子里已经走进三个人来。 中间的那个女子,年纪已经有四十来岁,双眉如黛,眼如秋波,风姿绰约,是个绝色妇人。她身后跟了一个女子,年纪也是已近四十,只是两鬓微有花白,仍是丫头打扮,望向凤九天的眼光瞬间热切。另一个男子正是乔沙。他见院子被摔破的花瓶,正欲开口,却见凤九天大步走了出来,对他挥了挥手,他只得默默地退出了院外。 那女子福了福身道:“奴婢……见过王爷。” 凤九天道:“素姐你不必多礼了。” 那绝色妇人问道:“锦素,他……他是谁?你为何唤他王爷?” 锦素轻声道:“夫人,他是新任宁西王啊!你不认得他了?你再仔细地看看……” 那夫人疑惑道:“宁西王?你骗人,宁西王我认得,不是他……不是……”她慢慢地走到凤九天跟前,仔细地打量着他,忽然有一丝迷惑,仿佛在看另一个人。她忽地惊讶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长得……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五 佳节(3) 凤九天眼光微闪,说道:“长得如何?” 那夫人自语道:“长得很象一个人呢……象谁呢?” 锦素笑道:“夫人,王爷长得象你啊!你再仔细瞧瞧,奴婢说得可对?” 那夫人笑了,说道:“瞧我这糊涂脑子……”她忽然变了脸色,凑上前专注地盯着凤九天,嘴唇有些发抖,连声问道:“你……你是……锋儿?不,不对……你是……” 锦素又想答话,却凤九天制止。他也专心地看着她,轻声问道:“我是谁?你仔细看。” 她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,不住地摇头,拼命地想敲打自己,却被凤九天瞬间抓住了手臂。他用力很轻,似乎很怕伤了她,只在她耳边轻语道:“你不会忘记我的……你不可能忘得了。你再好好想想。” 她猛地挣开了他,后退了两步,退得太快,几乎摔倒。锦素吓了一跳,赶紧扶住她,她口中喃喃道:“你是谁?不会的,不可能的。你不是……他很乖,才这么高,他很听话……你不是……他分明是个女儿……你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 凤九天死死地盯着她,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。她一直自言自语,仿佛在努力地回想什么事,却没有头绪。锦素有些着急,在一旁不断地安抚她。凤九天轻叹道:“你果然不记得了。你忘了,他从八岁开始,就不再是个女孩儿了,而是宁西王的世子,真真正正的男儿身!这一切,都亏了有你啊!” 那夫人顿时呆了呆了,仿佛没听明白他说的话,想了想,又走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脸,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,凤九天飞快地后退了一步,她摸了个空,眉头又皱了起来。他这才淡淡道:“从今往后,你就住在这里。没有我的吩咐,他们不敢来打扰你。有什么事就让素姐去通报管周。你可以安心在此静养。” 她呆呆地看着他,好象有点回不过神来。凤九天唤道:“乔沙,吩咐管周传膳来齐眉阁。” 乔沙应声去了,她似乎有些不安,左右打量着这里的一切,有些怯怯道:“我要住在这儿?我不是……住方兴堂……” 锦素笑着扶她往屋内走,说道:“夫人住方兴堂是为了养病,如今病好了,当然要回齐眉阁住了!王爷可舍不得您在外面受苦!” 她这才笑了笑道:“对了,黄真人说我好了,就会有人来接我了。” 锦素扶着她在厅内坐了,说道:“夫人,您连日赶路,也累了,我先去给您沏杯茶去。王爷,这院子里,恐怕还要拨些人来才行。” 凤九天道:“这些事,你做主就行了。我会吩咐管周,总之一切照旧。” 锦素这才福了福身,退了下去。凤九天立在门前,仍在打量她。她眼中的不安愈深,半晌才问道:“对了,刚才……那花瓶可是你扔的?” 凤九天道:“是我。” 她低低道:“好好的花瓶,怎么扔了?” 凤九天淡淡道:“我高兴。” 她呆了一呆,忍不住皱眉道:“你这喜怒无常的性子……还真是象极了他。”说着她又看了他一眼,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,又发起呆来。 两个人静默了半晌,她忽然道:“九儿,那梅花开了还真香啊。” 三十六 游江(1) 凤九天眼光一动,问道:“你叫我什么?”她愣了一下,低下眼光没说话。凤九天又道:“你知道我是谁,为什么不说话?锦素现在不在,这里只有我和你。” 她不安地挪动身体,偷偷地打量着他,看到院子里的梅花,忍不住又道:“梅花开了好香啊。” 凤九天别过头去,看着她说道:“你在怕什么?我能将接你回来,就不会对你怎么样。黄参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,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变故,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。当年你费尽心思做了那么多事,到现在,后悔了么?”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,又低头道:“你……长得好高了,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我后不后悔,你懂的。” 凤九天这才微微笑了笑,站起身来,慢慢踱到门口,淡淡道:“他如今也在西藩,十年来,他一直在找你,你可想见他?”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,仓皇地站了起来,连声道:“不,不,我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不知道我说什么?那你慌什么?不过你也不用怕,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见他。只是……他就在宁西王府中,你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?!”她抱住了头,脸色忽然苍白如纸。凤九天逼进她身边,冷笑着问道:“十五年了,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想他!” 她连连后退,急道:“不,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你说什么!” 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,凤九天敛了神色,锦素管周已经传了膳来,凤九天这才吩咐道:“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来,你慢慢适应吧。不过……你要想清楚,是不是真的就一辈子不再出去见人!”说完,他没再看她一眼,站起身直直地走了出去,只听见声音传来:“留几个人,好好侍候,这霁雪园,除了锦素,不许任何人出入!若出了半点差错……管周……” 管周面色一顿,连忙应道:“奴才明白,奴才即刻安排。” 众人连连应诺,锦素挑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人留用,其余的迅速地撤出了园子。凤九天出了霁雪园,牟汤立刻跟了上来,低声道:“王爷,游公子出门了。” 凤九天微微一怔,问道:“何时走的?” 牟汤道:“王爷进了霁雪园,他便走了,连午膳都没用。” 凤九天顿了顿,忽然笑道:“好。你去霁深园里传我的话,计嫱、春盈、花红好,一起去游都江。” 牟汤即刻吩咐下去,顿时霁深园里一阵欢呼。原本以为凤九天这几日定然忙得不可开交,定然是顾不上她们的,可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让她们一起去游江!这下众女子高兴得不得了,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,吱吱喳喳地出了门。三位夫人坐轿到了江边,凤九天早已经在游舫上了。这是一艘豪华游船,但因都江的横截面并不十分宽广,因此它做得并不庞大,但是精致远胜别家游船。宁都城的人都知道那是宁西王爷的游船,沿岸也早已经布满了护卫军,并有四只小船跟随在侧。 今天是新春佳节,宁都百姓见宁西王上船游江,都凑过来看热闹。顿时堤桥边挤满了人,一个头戴白巾的男人叫道:“哎,你们听说没?宁西王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呢!”他身旁站了一个蓝衣人,不禁打趣道:“美男子你也有兴趣,要是美女还可多看几眼!” 那白巾男人笑道:“哈哈,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那宁西王的侍妾也个个都是美人儿!你说,宁西王生得那个样子,不知道跟他的侍妾站在一起,谁更好看?!哎,你快看,那个人……是不是宁西王?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六 游江(2) 此时游船在江面上缓缓地行进,船头上走出一个人,白色的锦袍上隐约可见暗金色的刺绣,他立在船头上,发如漆墨,随风轻舞,面色如玉,却冷漠如冰。那白巾男子大叫一声:“哇,肯定是宁西王!今天我可见着大人物了!”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,更多的人挤到了堤桥边,嘈杂声中只听见一阵惊叫声:“小姐!小姐!你在哪儿?” 人群里东跌西撞地挤出一个丫头来,被旁边的人一推一挤,哪里还站得稳,眼看一个跟头就要栽到地上,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,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,用力地拖到了一旁。她定睛一瞧,忍不住喜道:“盍泚公子!” 拉她出来的,正是盍泚,见了她,他也是一脸喜色,连声问道:“姑娘,你可是君家的丫头?!” 她连忙道:“正是,我是二小姐的丫头燕儿。盍公子,方才多谢您出手相救!” 盍泚打量着她笑道:“只是举手之劳,姑娘不必客气。你……怎么只身一人在这儿?你家小姐呢?” 燕儿吓得一拍脑门,连声叫道:“糟了!刚才我和小姐,还有表少爷一起出来逛逛,本来都好好的,不知道谁说看到宁西王了,大家就全部往这边挤,小姐……小姐……不见了。” 盍泚神色一紧,四下张望了几下,仍然不见蒋俨和君亦休的影子,不由得着急起来,吩咐道:“燕儿姑娘,我们分头去找,找到了,就到前面那一棵树下会合!” 燕儿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,两个人连忙分头去寻。盍泚心里一阵紧张,今天他本来去申公方家拜年,还没吃午饭,蒋俨突然派人来传话,说找机会让他和君亦休见一面,让他午后来都江堤桥。他听了这话,哪里还有什么心思饮宴,匆忙告辞出来,在这堤桥边游荡。突然见到宁西王的游船上了江面,他也没什么兴趣凑热闹,却怕人聚得太多,惟恐错过了蒋俨与君亦休,于是就在这堤桥边反复地走来走去。哪知,他巧合救了燕儿,却没看见君亦休的影子。若是她有个什么闪失,可让他如何心安? 越想越觉得着急,眼看堤桥已经走到尽头,仍然不见君亦休,他急得无法,害怕她已经被挤到堤桥边上去了,只得冲到堤桥边去拉开那些人,边走边高声叫道:“君姑娘!君姑娘!”叫了几声不见回音,恍然看见前面有一个女子的背影,恍似君亦休,他情急之中大叫道:“亦休!亦休!”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回音:“盍泚公子,你在找我吗?” 他回头一看,君亦休竟然站在堤桥下,正笑着对他招手。今天她穿了一件粉红的夹袄,底下是浅白的罗裙,依然是一张清新素颜,平静优雅。他心中一荡,急忙奔上前去,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肩头喜道:“亦休!你没事就好了。我还以为……” 她淡淡一笑,轻轻拂开他的双手,说道:“以为什么?以为我被挤到江里去了?” 盍泚失笑道:“是我……太紧张了。对了,刚刚我看到燕儿,我们分头去找你,说好了去那边的树下会合。蒋俨呢?” 君亦休道:“表哥也和我失散了,刚刚人太多,我也叫不答应。既然你和燕儿说好,那我们就过去等她好了。” 盍泚笑着道了一声好,两个人慢慢地朝堤岸另一边的树下走去。盍泚正在想如何开口,却听君亦休道:“盍泚公子今日怎么也来凑热闹吗?宁西王游江……想不到有这么多人来瞧。”说着,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淡淡的忧伤。那个伤口,是她内心里最深的秘密,虽然她已经接受了所有的现实,但伤口终是伤口,还是会痛。 盍泚却并不知她的心事,只是听出来她的语气里隐隐的忧伤,不由得心中一紧,思忖道:“我不瞒你,是我托蒋俨约你出来,我有些话想跟你说。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旋即笑道:“原来如此,我说表哥怎么一大早就来拜年,还极力说服爹爹,要带我出来走走。” 盍泚连忙道:“你别多心,也别怪蒋俨,我只是……觉得有些事还是应该当面说比较好。” 君亦休道:“我怎么会怪表哥?本来我也觉得应该见你一面,好好地把话说清楚。上次……是我太失礼了。” 盍泚停下了脚步,仔细地打量着她,忽然轻声叹道:“亦休……你为何不愿嫁我?是因为我……哪里不好?还是因为你妹妹……” 君亦休抬起头来看着他,他眼中的期盼和热切忽然灼痛了她,她连忙别开头,低低道:“你没有什么不好,你就是太好,我才不能……嫁你。对不住,这是我的错,不怪你,更不能怪圆儿。她对你是一片真心……” 盍泚眼光一暗,打断道:“你别说了!她是一片真心,那我呢?你……难道看不到我也是一片真心?”君亦休有一丝慌乱,欲言又止,终没说话。盍泚自嘲地笑道:“看来真是我自作多情了?到底为什么?难道就因为我太好,也能成为你拒绝嫁我的理由?!” 三十七 灯谜(1) 君亦休心中一闷,见他目光忽忧忽愤,似有不甘,忧伤渐生,不忍心再去瞧他,转眼见到宁西王的游船已经行到前方,内心里那一根弦,忽地疼痛,只得狠下心来,说道:“盍公子不会不不必如此,是亦休对不住你。如果你真心当我是个朋友,就别再问为什么。亦休祝你将来,能寻到一个真正的如花美眷,知心之人!” 君亦休转身欲走,盍泚终于忍不住,一把抓住她,低声问道:“为什么?亦休,我不相信你对我……毫无感觉!在百士坛我第一次看到你,就觉得你与众不同。后来在梅花庵,蒋俨说你是他的表妹,你知道吗,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,反而很高兴。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你别说了!” 盍泚拉住她,不让她挣脱,仍然热切道:“亦休,你懂我的心,你明白的。品茗会上你说出我的琴音隐怀之意,我就明白,你是懂的。在这世上,黄金易得,知音难求,我盍泚从那时开始,就很清楚,此生,非你不娶!” 君亦休眼眶一热,低头道:“你别说了,我懂的。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,只是我……我福薄,注定此生,无缘与你相知相守……为何,为何你不早来?” 盍泚怔住,疑惑道:“亦休,此话是何意?你是怪我,没有早去府上提亲?我当时确有要事,必须赶去知州!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我不是怪你,只是这世上的事,失之毫厘,却会差之千里。盍公子,你我,确无百年之缘,就算是亦休对不住你罢。你……切不要再对亦休挂怀!”说完,她再不犹豫,挣开他急步往树下走去。远远地看到蒋俨与燕儿,紧绷的情绪才慢慢舒缓下来。 燕儿见到君亦休毫发无伤,喜出望外,拉着她的手叫道:“小姐!找到你真是太好了!今天人太多了,我们还是回去吧!” 君亦休点了点头,蒋俨抬头见盍泚站在桥的另一头,望着他们发呆,心知有异,却不便多问,只得说道:“表妹,我看此处也是太杂了,我先送你们回去。不然出了什么岔子,我可没办法跟姑姑、姑父交待了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表哥不必客气了,我们自己能回去。” 说着,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盍泚一眼,想了想,还是说道:“表哥,盍泚公子……是个好人,我……我没有用,伤了他的心。拜托表哥,替我多多劝解,他心思直爽,但过于执着,我怕他……” 蒋俨叹了口气,道:“你也知道他为人执着,为何你却执意不肯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姻缘之事,一厢情愿终难成。表哥,亦休此生,不会再嫁人。其中缘由,关系到我君家兴衰,请恕我不便明言。你就当我自私一回吧,盍公子,值得更好的女子与他结缘,亦休拒绝他,实是为了他好。请表哥多多相劝,我告辞了。” 蒋俨愣住,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话中的含意,只得看着君亦休消失在人群之中。盍泚走上前来,一脸的黯然之色。蒋俨不由得笑道:“怎么?我们的四绝公子受了打击,一蹶不振啦?” 盍泚叹了口气,却说不出话来。蒋俨心有不忍,试探道:“也许……亦休有她的苦衷,既然她执意不肯,你不如……放弃吧。” 盍泚断然道:“不!我盍泚此生,怎么能如此轻易放弃真正让自己心动之人?不管怎么样,只要她一天没嫁人,我就有希望。也许她真有什么苦衷,现在不好让我们知道,但总有一天,我能等到她相信我,愿意来到我身边。”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十七 灯谜(2) 蒋俨心中一震,万没料到盍泚对亦休用情已深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个多余的人,站在一旁看着两个人在情意中受苦,却使不上半分力。他苦笑了一下,只得说道:“希望吧,希望所有的一切,都会有转机。” 二人望着江面上,宁西王的船已经渐渐去得远了,人群也慢慢地散去。盍泚想到知州之事,不由得心事更重,与蒋俨相对半晌,终是无言。 君亦休回到家中,向父母问及君亦圆的情况,君望祖也只能含糊以对,不敢说她妹妹失了踪。君亦休疑心已生,亦圆纵然任性,不可能连新春佳节也不回家。只是见父亲也是终日愁眉不展,只得将一切疑问压在心底,不敢多问。 转眼已经到了元宵,君望祖知道君亦休十年的病发之期已过,加之她已经病发,便不再严格限制她出门,千方百计,只想她能开怀一些便好。于是元宵这夜,她得了父亲允许,带着燕儿去逛灯会。 宁都每年的元宵灯会都是沿江而设,全盛时延绵可达一里。整个宁都城里的年轻男女,都会在元宵这一天来放灯,猜灯谜。倘若自己的灯谜被人猜中,即视为有缘,每年因灯谜而结缘的男女不在少数,因此宁都元宵节的灯谜会历来被视为月老灯会。君亦休本无意来凑热闹,只是燕儿几次三番地提起,也是见她终日闷闷不乐,想拉她出来散散心。加上君望祖也极力鼓励她出来走走,君亦休知道父亲的心思,甚是无奈,只得做了个梅花灯,慢慢地往江边来。 夜色渐浓,都江边灯光闪动,人潮如织,绮丽动人。君亦休提着花灯沿着江边缓慢地走着,燕儿也做了个莲花灯,兴奋地东张西望。这江边的人流如织,很难找到一个适合放花灯的地方,好不容易看见一处空隙,她立刻叫道:“小姐!我们去那边放!” 君亦休被她拉着奔到了江边,江面上已经有不少的花灯,五颜六色,灯光熣灿,燕儿看得高兴,连忙将自己的莲花灯也放进了江里,笑道:“小姐,你还不放吗?你看,前面也有一盏梅花灯,好漂亮。” 君亦休抬眼望去,江面上果然有一盏梅花灯,比寻常的灯都要大一些,灯光也亮得多,凝神细看,居然能看见上面的字迹。她不禁喃喃念道: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猜一曲牌名。----绝。绝……难道是他?” 燕儿笑道:“这个谜也太好猜了,做了个梅花灯,连谜面也这么浅显,难道是故意想让人知道?这是谁的灯啊?” 君亦休心中一沉,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一下,有不少人望着那灯在议论纷纷,她低下头,掩住自己手里的灯,淡淡道:“燕儿,我去那边看看,你在这儿放灯吧。” 燕儿立刻站起身来叫道:“小姐!我跟你去!”她顾不得放灯,匆忙跟了上来,刚没走两步,忽然听到一个声音笑道:“咦,这不是君家二小姐?真是巧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君亦休怔住,抬头望去,赫然见到凤九天与游自锋站在不远处的树下。她心中一紧,蓦地呆住。说话的正是游自锋,他笑嘻嘻地走上前来,看了看她手中的灯,打趣道:“君小姐也来猜灯谜么?可是也想求一个好姻缘?!” 凤九天仍然站在一旁,一个字也没说。只是盯着她手里灯,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玩味。游自锋轻声念道:“悔意须终休半废,讹言莫挂且宽心。这是你的灯谜?君小姐,听说若有人猜出灯谜,就是与你有缘?”说着,他瞟了一眼凤九天,低笑道:“我还以为……你真心真意给了某个人,就不会再生他念,看来……我又猜错了。君小姐真是处处出乎我意料啊!” 君亦休低头道:“民女不敢。民女只是来凑个热闹,并没有别的想法。游公子……请。” 她转过他的身边,想绕过去,谁知走了两步,正好走到凤九天跟前,她依然低着头,不知他的表情,只看得见他浅蓝衣袍的下摆。今天他穿得很平常,想来是不愿意让人知晓他的身份。除了惊人的外貌依旧引人注目,他看上去与平常人并无二致。见他挡住了去路,她有一瞬间的慌乱,连忙后退一步,施了一礼,说道:“请……公子借过。” 他并没有让开,反而伸手取过她手里的花灯,漫不经心地笑道:“公子?看来君小姐忘了我是谁了?你这个灯谜太简单,做个梅花灯,又出个梅花的谜面,可是故意为之?” 君亦休蓦地抬起头来看他,他目光平淡,却有冷意,连忙又后退一步,低声道:“王爷是要小女子在此行君臣之礼吗?” 凤九天脸色一变,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倒是学得乖了,很知进退……罢了,本王今天心情好,不跟你计较。” 君亦休轻声道:“是。多谢公子不见怪。小女子告退了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急什么?本王说让你走了吗?”见她一呆,他忍不住又想逗她一逗,凑上前去低笑道:“还是怕我?不如我也送你一个灯谜,你来猜猜。说不定我们……也有缘呢?零落成泥碾作尘,猜猜看。” 君亦休轻声叹息,望着他的眼光慢慢地平淡,渐渐敛去了光彩,她的内心开始隐隐作痛,可是越是痛得清楚,却越能让她明白,她对于他,是多么无妄的一种执念。 她缓缓地又退了两步,恭敬地施礼,低头道:“多谢公子赠谜。公子对民女的谜语已经了然于心,小女子佩服万分。但民女才疏学浅,却猜不出公子的谜语。您身份高贵,气度非凡,自然不是我这样的平庸女子能私相揣度。请您高抬贵手,让小女子去吧。” 游自锋忍不住哈哈笑道:“你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,真让我怀疑那日在云台你所说的话都是谎言!不过……我怕你会弄巧成拙,你忘了他是谁了吗?你不知道吗,他最喜欢做别人以为他不会做的事。” 君亦休又缓缓地退了两步,态度依然恭敬,她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沉默着,仿佛游自锋说什么她根本就没听见。只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说“你去吧”,这样她便能全身而退。她心里非常清楚,这个男人不是她能纠缠得起的人,更不是她能托付情意之人!! 三十八 沉香(1) 君亦休默默地站了半晌,仍然没听见应该听见的命令,只得努力地挺直腰,沉默着,仍旧低着头,不愿抬头去看那两个人。游自锋只是看着凤九天手里的花灯,漫不经心地笑道:“君小姐好象真的忘记了云台之事了。” 凤九天将花灯拎在手中,见君亦休虽然沉默,两只手却已经绞到了一块儿,那双手依然美丽如昔,他的心中微微一动,依然淡淡道:“你是当真猜不出?还是……觉得本王这个灯谜实在太简单,不值得一猜?” 君亦休平静道:“恕民女愚钝,的确猜不出。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说道:“愚钝?以前你在梅花庵读经时,可是聪慧得很。”他脸色一沉,随手将灯扔在一旁,沉声道:“你过来。” 听他提及梅花庵,君亦休心中一紧,转眼瞥见那花灯被丢弃在地上,烛火顷刻之间将整个花灯燃成了灰烬。她的心莫明地一疼,不知为何,觉得自己的命运竟就如那花灯一般,是生,是死,完全由不得自己。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却是后退了两步,低身道:“请……王爷恕罪。小女子庸才陋姿,恐有辱王颜。请容小女子告退。” 凤九天怒色已然染上眉梢,这个女人如此胆大妄为,竟然敢把他的命令当成耳边风?当真是有欠调教!他上前一步,一把将她扯进怀里,抬起她的脸冷冷笑道:“亦休……刚刚还夸你知进退,转眼你就自以为是。” 君亦休大吃一惊,急忙想挣脱他,无奈他抓得死紧,只觉得双臂如被铁箍住一般,动弹不得。她急喘一声,慌张地举目四望,好在大多数人都望着江面上的花灯,似乎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,她连忙低下头,轻声道:“王爷请放手。” 君亦休挣了几下,他却纹丝未动。她只得向游自锋看去,他站在一旁,饶有兴趣地看,似乎正乐在其中,根本没有半点想帮她的意思。她有些急了,忍不住叫道:“您是什么身份?何必跟我一个小女子为难?若小女子说错什么,做错什么,您尽管责罚便是。请松开我!” 燕儿见小姐被那男子抓住,急得上前来拉他道:“你是什么人,快放开我家小姐!”君亦休吓得正要开口说话,眼前突然闪出一个人来,将燕儿扯出五尺远,那人一脸呆板,双眼却是炯炯有神。君亦休急得叫道:“燕儿!你,你别伤害她!” 凤九天缓缓地放开了她,君亦休想也没想,直奔到燕儿跟前,问道:“燕儿!你没事吧?!” 那男子仍然抓着燕儿的胳膊没有松手,小丫头急得跳脚,手中的莲花灯跌落在地,忍不住大叫道:“喂,你是什么人!快放开我!你,你,你一个大男人,抓着我象什么样子!” 那男子一呆,并未松手,却转眼去看凤九天,君亦休心如明镜,连忙道:“请公子见谅,我的小丫头不通人情事故,对公子并无不敬之意,请公子饶她一次。” 凤九天脸上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,不答反道:“你,过来。” 君亦休心中一沉,只得吸一口气,慢慢地走了过去,她看着他,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用意。这个男人是王,是不容有任何人反对的宁西王。在这西藩之地,他就是主宰,就算是他最不喜欢的玩物,也不能有半点的不服从。 她走到他跟前,短短的几步,心却已经平静。她看着他,没有一点慌乱,一丝波动。她只是沉默着,似乎没有任何的不驯。凤九天突然有些烦燥,直觉地想将她脸上异常的平静全部打乱,于是冷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听不懂我的话。你想让我饶她?凭什么?” 三十八 沉香(2) 君亦休道:“不知者无罪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那你呢?婢女如此不分尊卑,主子是不是也有责任?!” 君亦休道:“是。小女子愿意领罪。请您责罚。燕儿无知,以您的身份,想必也不会和她过不去。” 凤九天冷了眼,道:“别自作聪明,以为能揣度我的心意!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小女子不敢。您要如何处置,小女子决无怨言。” 凤九天冷冷地看着她,她越是恭敬卑微,他就越烦燥气闷。她近在咫尺,却感觉隔了他有千万里远。他曾经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个女人,他以为他得到了,就不会有失,可是如今,看她的神情态度,却仿佛已经不在意他。他以为他把她的心看很透,他以为只要他愿意,就能令她为他心甘情愿,飞蛾扑火,一如其他所有的女人一样。可是事实上,她仍然有她坚韧自主的意志,纵然失身于他,也失心于他,却并未将他看作是她生命的主宰。 她的冷淡与平静,突然微微地激怒了他,他缓缓地低下头来仔细地看她,忽然冷冷笑道:“我要如何处置你?哼,过几天你就知道了。” 他敛了神色,叫道:“乔沙,回府。” 抓着燕儿的男子这才松了手,跟在他身后走了。游自锋摸了摸鼻子,笑道:“君小姐,你猜他会如何罚你?” 君亦休拉着燕儿的手打量着,淡淡道:“他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度的。游公子请吧。” 燕儿忿忿道:“刚才那是什么人?怎么这样无礼!要是有三小姐在……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燕儿!”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。一想到君亦圆,她的神色黯了一黯,却没逃过游自锋的眼睛。他沉思道:“君小姐,可是在为令妹担心?” 君亦休猛地转过头去看他,急声道:“你认识圆儿?她在哪儿?” 游自锋打趣道:“她是你妹妹,你倒来问我她在哪儿?” 君亦休叹道:“圆儿离家有好几天了,爹爹虽不说,但我明白。她性子倔强,认定的事,怎么可能轻易回头?怪只怪我……当初没把她的婚事好好跟爹说说。” 游自锋若有所思道:“婚事?令妹难道心有所属了?君小姐,如果你能帮在下一个忙,我就帮你去打听令妹的下落,如何?” 君亦休喜道:“当真?游公子愿意帮我去找圆儿?可是……”她猛地想到那墨麒麟,心头突地一跳,这个游公子是耀新国人,恐怕会与逢魔谷有关,他当真会帮她吗? 游自锋见她有些疑惑,又笑道:“君小姐不必担心,令妹若是生气出去玩几天,应该不会走太远。在下在宁都城虽不象宁西王那样能只手遮天,不过要想找个人,还是有些办法的。” 君亦休犹豫道:“那有劳游公子了,只是,不知游公子要小女子帮什么忙?” 游自锋抄起手,也不说话,只是上下打量着她,令她忽地不安。半晌他才说道:“君小姐,你知不知道,你很特别。”他见她眼中浮出一丝戒备,不由得哈哈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要你跟我回耀新国去的。我只是希望你……不要离开凤九天。” 君亦休愣住,不明白他话中之意,怀疑地看了他几眼,低头自嘲地笑道:“游公子太看得起小女子了。” 游自锋哈哈笑道:“君小姐不必妄自菲薄,我敢打保票,他一定会再去找你。”话未说完,人已经走出三丈之远。 燕儿叫道:“今天怎么尽遇上怪人?这个人说什么帮忙找三小姐,我看他肯定是骗人玩的。不过刚才那个更嚣张……白生得那么俊,却是个不讲理的!” 君亦休低叹道:“燕儿!我们回去吧。今天的事,不要跟任何人说,明白吗?” 燕儿扁了扁嘴,只得应了。两个人这才转身往回走,君亦休只顾低头想着心事,却不料差点撞到一个人,她连声道:“对不住……”抬头一看,蓦然呆住,眼前之人一脸忧色,竟是盍泚。 他只是看着她,眼光里的苦涩几乎快要将他淹没。君亦休怔怔道:“盍公子……” 他叹了一口气,道:“你……如何认识宁西王?” 君亦休惊道:“你……你刚才……” 他闭了闭眼道:“我全都看到了。亦休,跟我说实话,你不答应我的婚事,可是……因为他?”君亦休心中一乱,低了头没说话。盍泚自嘲地笑道:“原来你已经心有所属,原来我……真的是在自作多情!” 君亦休叹道:“你这是何苦?” 盍泚紧紧地盯着她,突然握住她的手,急切道:“亦休,他是什么人,你很清楚。他府中侍妾成群,他不适合你!你听我说……” 君亦休眼光一暗,淡淡笑道:“他是什么样的人,跟我没关系。我说过了,我不会嫁人。更别说嫁他了。盍公子,你不必多心。我以前的确是机缘巧合,才与他相识。今天也是偶然才遇到,他身份尊贵,我……当然也不能当做没瞧见。上前见礼,总是应该的。” 盍泚苦笑道:“亦休,你何必骗我?如果他一心想要你,怎么会容他人染指?难道……当初派我去知州,也是有意为之?” 君亦休心中一沉,纷乱道:“你想太多了,我对于他而言,无足轻重。正如你说的,他是什么人,我们都清楚。象我这样的女子,他怎么会放在心上?你还有心愿抱负,切不可为了这些小事,而影响你的前程大计。” 盍泚皱眉道:“什么前程大计,我纵有什么大计,也与他无干。亦休,无论如何,我提亲的计划不会变。过几日我就让人将聘礼送到府上。” 君亦休大惊,连忙道:“万万不可!” 三十九 拒聘(上)(1) 盍泚身子微微一僵,硬声道:“为何?难道亦休果真意属于他?若真是如此,盍泚也绝不会强求!” 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狠了狠心道:“意属于他?怎么可能?如果不是因为他跟人打赌,他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……算了,说这些已经无用了。盍公子,听亦休一言,不是你不好,也不是我意属于谁就能嫁谁。我说过我不会嫁人,这其中缘故,不便明说。请你见谅。我,告辞了。” 盍泚下意识地呆了一呆,转眼君亦休已经走得远了。他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影子,忧伤慢慢地转为热切,喃喃道:“不管你怎么想,我的心不会变。亦休,你既然懂我,就会明白我所有的心思,我可以等,等到你愿意来我身边。” 江面上灯影绰绰,明月当空,依然是一番绮丽繁华的景象。来来往往的男女在这里以灯谜脉脉交流,暗递情愫。宁都城的元宵灯会,终于在一片热闹声中慢慢地平静,新春佳节在隐忧满布的宁静中过去了。 君亦休还是一如既往,每日在家中安静休养。天气渐暖,她努力摒弃杂念,除了一心译经,也不作他想,慢慢地身子也好了许多。只是君亦圆一直没有消息,始终象一块大石头,压在君家上下所有人的心头。 好在君亦巧顺利出嫁了,徐丽珍这才算是松了口气。只因君家的女儿在外面一直名声不是太好,原先她惟恐亦休、亦圆会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婚事,这下亦巧总算是嫁了人,而夫家在宁都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意人,她立刻觉得扬了眉,吐了气了,整日在君亦休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,以标榜自个儿有多能干,好象不听她的话,就别想有个好姻缘。 君亦休只是笑笑,并不多言。倒是君望祖,几番试探,总欲撮合她与盍泚的婚事。这天难得阳光灿烂,君亦休照例坐在院子里看经,君望祖进了院来,见女儿如此安之若素,竟禁不住一声轻叹。齐挽思死时最不放心的就遇这个女儿,可没想到的是,最不让他操心,却正是这个女儿。 君亦休见父亲来了,连忙唤燕儿倒茶。她放下手中的经书,问道:“爹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?” 君望祖道:“亦休,今天盍泚又来找我了。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的婚事。” 君亦休怔了怔,叹了口气,君望祖又道:“年前他来提亲,我是答应了的。只是后来因你妹妹……所以这事儿也搁了一搁。今天他又来拜访,希望能订个日子。爹也觉得这事不能再拖,无论如何,你也要嫁人的啊。” 君亦休望着眼前的阳光,轻声道:“爹爹难道忘了吗,女儿能活多久,尚未能知,又何必去拖累盍泚公子?” 君望祖眼眶一热,叹道:“亦休,你……总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。就算你的病治不了,但爹看那盍泚公子也是真心实意,实在不行,不如跟他讲明实情,爹相信他……” 君亦休断然道:“爹!万万不可!正因为他是个君子,我才不能误他!请恕女儿……不能答应这门婚事。” 君望祖有些急了,叫道:“亦休!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?!我已经答应了他,难道要我反悔吗?我不管,总之这门婚事是定了,亦休……不管你到底能活多久,爹只想你……今生能真正得到一个真心实意待你之人!爹相信,盍泚若是知道了你的情况,就算你只能活一天,他也会好好待你!” 君亦休眼光一暗,幽幽道:“爹!女儿怕是没那个福气。” 三十九 拒聘(上)(2) 君望祖道:“好了,这事就这么定了。明天我请盍泚过来,大家商量商量。” 君亦休抬头望着父亲,他的神色如此坚定,仿佛不容她有异议,只得深深地叹息一声,说道:“爹,女儿不能嫁给盍泚,其实…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。” 君望祖愣了愣,问道:“除了你的病,还有什么重要原因?” 君亦休站起身来,走到君望祖身旁恭恭敬敬跪下,轻声道:“爹,你知道女儿因何会犯病吗?这件事一直藏在女儿心里,不敢跟人说,就是怕爹爹知道了,会对女儿失望。” 君望祖伸手去扶她,叹道:“好孩子,你起来说。不管有什么天大的事,有爹在呢。” 君亦休没有动,只是说道:“爹,女儿……想请爹原谅。我在梅花庵住的那一段日子,认识了一个人……” 君望祖略略一惊,问道:“什么人?我怎么没有听无花师太说起过?” 君亦休叹息道:“此事师父并不知情。别说师父,就连燕儿,也不知道。我……原本是因为译经之事,想求教于他,不便让人知道,因此,那段时间,每天下午,我都会去后山,与他相会……” 君望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一向温婉贤淑的女儿,竟然会去私会男人?!这,这,这怎么可能?! 君亦休又道:“我当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只因他救过我一次,我只当他是真心助我,并未多想。后来……他时常来找我,都没人发现。女儿……也是一时糊涂,才会与他……有了夫妻之实。” 君望祖腾地一声站起身来,瞪着她说不出话来,半晌才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这么糊涂!他是什么人?!” 君亦休低低道:“女儿只求爹爹不要再追问他是什么人,今生今世,女儿与他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。他身份特殊,对女儿……也并非真心,所以,女儿对他,绝无半分念想!我此生的心愿,只是能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,好好地把这本经书译完……” 君望祖不住地喘气,跌坐在椅子上,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。君亦休感伤无比,想起前尘往事,心中阵阵抽痛,脸色也止不发开始发白。她揪住自己的衣袖,强自笑道:“女儿不孝,让爹爹和君家蒙羞。求爹爹看在女儿……命不久矣,就不要再追问这件事,也不要让女儿另嫁他人。女儿求爹爹了!”说完,她磕了三个头,抬眼望着父亲,眼眶已经开始发红。 君望祖不置信地看着她,终于止不住闭了闭发热的眼窝,流下一滴泪来。他的手微微颤抖着,想去扶她,又似乎力不从心,他见她脸色不好,仿佛伤心至极,惟恐她又犯病,连忙擦去泪光,扶着她坐在一旁,方才叹道:“亦休……你告诉我他是谁!爹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,定然是他巧言欺骗!你告诉我他是谁,爹去找他理论!始乱终弃,怎么能算是个男人所为?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爹!他是谁都不重要了。这件事,女儿自己也有错!我不恨他,也不怨他,当初他并没强迫我,是我自己心甘情愿。也许这是注定的,爹和师父千方百计,只希望我能活过二十岁,可是……是我没用,偏偏要相信这人世间最不能相信的甜言蜜语!” 君望祖瞪着她,除了叹气,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!他焦燥地叫道:“你,你当真不说?” 君亦休平静地看着父亲,坚定道:“是。求爹爹别问了。” 君望祖气往上涌,忍不住扬起手来,却终于还是没能一掌拍下去。这个女儿身子一向不好,他自小就最紧张她,原本以为,只要她能安安静静地过了二十岁,再找个好一点的人家嫁了,便功德圆满,谁知……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!是他太放心她了吗?还是他这些年只是顾着她的身子,反而忘记了她感情上的空白会造成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局面? 他高高举起的手,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。仰头望着天空,阳光仍然灿烂,却失了温度。他闭上眼叹道:“好,你不说,就算了。从今往后,你就在家中静养,什么都不用再想了。” 他站起身来欲走,却见管家满脸喜气地跑来,叫道:“老爷!全宁都城最有名的陈媒婆来了,说是要给二小姐提亲!人在前厅,夫人请您过去呢!” 君氏父女都是一怔,君望祖苦笑道:“还提什么亲?谁来提亲都没有用了!”转念一想,不对呀,自两年前君亦休拒绝了前后十个媒婆的提亲之后,就再也没有人上门来提过亲,更别说是这个赫赫有名的陈媒婆!这个姓陈的媒婆的父亲,曾经在宁西王府里当过差,所以认识不少达官贵人,她做的媒,不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,就是望族大户的富贵公子,今天怎么会跑到他们这个做小生意的君家来了? 君望祖回头看了看君亦休,她也是一脸的疑惑惊讶,问道:“她可有说是谁遣她来提亲?” 管家道:“这个……小的就不清楚了。夫人高兴得不得了,打发我来请老爷过去呢!” 君望祖低头想了一下,对君亦休道:“我去看看。你……” 君亦休望着父亲,说道:“爹爹,别忘了答应了女儿,不管是谁来提亲,都不能答应。” 君望祖叹了一口气,快步走了。君亦休看着父亲的背影,隐隐觉得不安。谁会来提亲?宁都城里的人都只道她长得又丑又没德才,谁还会主动来提亲?而且还是找了一个最厉害的媒婆来?她思前想后,总觉得事情好象没那么简单,连忙唤道:“燕儿!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可是要奴婢去前厅瞧瞧去?看看是哪家的公子胆子这么大,居然跑来往我们君家二小姐提亲?” 君亦休道:“我是奇怪。你去瞧瞧,不管是什么事,都要快点回来告诉我。还有,别让父亲看到。” 燕儿笑道:“好,我立刻就去。” 燕儿去了,君亦休反倒坐立不安起来。虽然她也知道刚才那一番话已经彻底让父亲死了心,不管是谁来提亲,他也不会答应,但不知为何,她仍然心绪难宁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见到燕儿急冲冲地跑了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,一张脸却是涨得通红。 君亦休心中一慌,却只得看着她笑道:“你急什么?!到底怎么回事?” 燕儿只顾着喘气,仿佛还没回过神来,瞪着自家小姐,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吃惊,半晌才叫道:“小姐!你猜,是谁,是谁来提亲了?” 君亦休皱眉道:“你这丫头,还跟我卖关子,到底是谁?” 燕儿睁大了眼,叫道:“是,是宁西王!” 君亦休一张脸顿时僵住,心,一直往下沉,沉到无力。 四十 拒聘(下)(1) 前厅里,徐丽珍对着一身华服的陈媒婆,不禁有些局促不安。这个人虽然出身不是很高贵,可是结交的,却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,君家与她陈家向来没有什么来往,今天却突然带了聘礼上门来提亲,可是结结实实地吓了徐丽珍一跳。她心中有点发慌,只得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陈夫人,不知您今天来给哪位大人提亲呀?” 陈媒波笑着看了看手中的茶杯,说道:“今天我提的这位呀,不是什么大人,是比大人还了不得的人。你家老爷可在家?这件事可要找个能做主的人才行。” 徐丽珍怔了怔,心中顿时有些不快。君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偏房扶正的,背地有不少人拿她来和去世的正房夫人比较,说她终是气度不够,见不得大场面。如今来了个外人,居然也这般瞧不起她。当下轻轻地哼了一声,道:“陈媒婆这是说的什么话,我是这家的女主人,儿女的婚事,我岂有做不了主的?” 陈媒婆笑道:“我也不是那个意思,只不过我听说这君家二小姐已经年过二十了,至今都还没有找到婆家。所以嘛……有些好奇。” 徐丽珍叹道:“亦休不是嫁不出去,只不过这孩子性子固执,总没有看上一个合适的。” 陈媒婆道:“既然这样,那敢情好,今天我说的这位,她要还看不上,那就算是天上的龙子龙孙,怕也是没法子的。” 君望祖刚走到门口,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。他皱了皱眉,快步走了进去,问道:“不知陈夫人所说的这位大人物是什么人?纵然他有千般万般好,也要和我们亦休相配才成。” 陈媒婆站起身来打量着眼前的人,禁不住满脸笑道:“这位可是君老爷了?” 君望祖在主人位上坐了,方才说道:“陈夫人请坐。在下正是君望祖。在下不才,就靠着祖宗庇佑,虽算不上什么豪门大户,但还过得去。不知陈夫人今日大驾光临,究竟是给哪位贵人提亲?” 陈媒婆笑了笑,眼中掩不住倨傲之意,说道:“我呀,今天特地来给君老爷道喜,我们宁西王爷看上你们家二小姐了,可不是大喜么?!” 君、徐二人吃了一惊,面面相觑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陈媒婆得意地笑道:“老实说,这宁西王爷眼光高着呢,能让他看上的人,可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。以后你们君家,也可以享受王恩了。” 徐丽珍怔怔道:“这,这王爷如何看上我们亦休了?亦休向来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况且在外面名声也不是太好……” 君望祖喝斥道:“丽珍!”徐丽珍吓了一跳,顿时噤了口,低了头不敢再说话。君望祖这才深吸了一口气,小心问道:“敢问陈夫人,宁西王当真是提的亦休?” 陈媒婆执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茶,不以为然地笑道:“这种事还会有假?昨天宁西王府里的管家管周亲自接见我,说宁西王爷看上了君家的二小姐君亦休,让我今天来提亲。不然,我怎么能到你们家来?” 君望祖疑惑道:“王爷……见过亦休?” 陈媒婆道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不管怎么样,王爷要提亲,可是千真万确的事。你看,我聘礼都带了,难道还是开玩笑?君老爷,你也是见过世面的,这宁西王说的话,你我,有什么好怀疑的?” 说着,她指挥着一帮人,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了院子,那些箱子上都扎了红绸带,喜气洋洋地摆了一地,看得君望祖没来由地心惊。他方才被君亦休的一番话气得乱了方寸,早打定了主意,不管是谁来提亲,都不能再答应。可是万万没有想到,来的,居然是高高在上的宁西王!如今他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一时不知所措,愣在当场。 四十 拒聘(下)(2) 徐丽珍见了聘礼,立刻眉开眼笑,走上去一一查看,大声笑道:“哎哟,王爷就是王爷,聘礼这样重,真是折煞我们亦休了!老爷!我们君家这下可要扬眉吐气了!” 君望祖皱着眉,看着那红色的绸带,内心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,犹豫道:“陈夫人,这,这件事,我恐怕要和小女商量一下,急不得。” 陈媒婆愣了一下,问道:“还有什么好商量的?君老爷,你可别怪我说,你家小姐进了王府,虽说只是个侍妾,但好歹也是王爷的女人,将来若再有个一男半女,那后半辈子可就啥都不用愁了!这样天大的好事,别人家可是求都求不来呢!” 徐丽珍急了,叫道:“老爷!你这是怎么了,那可是宁西王呢!他能看上我们家亦休,可真是……天大的喜事!你怎么还犹豫起来?这门婚事,当然是没问题的了!” 君望祖斥道:“你懂什么!你忘了前些日子盍泚公子已经来提过亲了?况且我当时是答应了的,如今……怎么能出尔反尔?” 陈媒婆疑道:“君小姐已经定了亲吗?我怎么没听说过?” 徐丽珍陪笑道:“哪里的事,当初是有人提了一下,但也没有完全当真。”她连忙将君望祖拉到一旁,小声道:“老爷,你糊涂了吗?那盍泚公子怎么比得上当今宁西王?况且当初你们不过是口头上说说,又没有拟定文书聘礼,当然当不得真了!” 君望祖道:“糊涂的是你!真是妇人之见!宁西王怎么会无缘无故看上了咱们亦休?这其中……这其中定然有什么……” 徐丽珍道:“哎呀,老爷!你管那宁西王什么时候看上的亦休?总之他让人来提亲是真真正正儿的事。这聘礼就摆在这儿呢,难道还能有假?老实说,我还一直担心亦休嫁不出去,现在好了,是王爷呢!在西藩,谁还能比他好?别想了,这婚事,肯定是定了!难道我们一小小的君家,还能拒绝当今王爷不成?” 君望祖一时语塞,深知宁西王是他得罪不起的,但这件事的确奇怪,令他不得不疑。他看着院子里的箱子,不住地叹气,却不知如何是好。 陈媒婆见他迟迟不开口,有些不耐道:“怎么样啊?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有啊?” 突然,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:“不用商量了,请陈夫人回去转告宁西王爷,亦休无德无容,才智庸浅,恐怕是配不上王爷。这门婚事,就作罢吧。” 众人都是一惊,陈媒婆转头望去,院门口走进一个绿衣女子,一张素颜,虽无倾国倾城之色,却也是清新秀丽,端庄大方。尤其是脸上的神色,平静从容,明眸漆黑如墨,那种气度仪态,倒是许多大家千金也不及。她略略笑了笑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 徐丽珍早已经一步走上前去,叫道:“亦休!你怎么这么没规矩?!什么作罢,这件事岂能你说了算?!” 陈媒婆恍然道:“哦,原来你就是君家小姐。你可知道是谁来提亲?” 君亦休看了徐丽珍一眼,慢慢地走到陈媒婆面前,淡淡笑道:“小女子当然知道。宁西王是我们西藩的主子,承蒙他看得起,亦休感激不尽。不过……我们君家是小户人家,小女子恐怕进了王府,会有失体面,折辱了王爷,便是天大的死罪了。请陈夫人见谅,非是亦休自以为是,实在是心中惶恐,不敢高攀。请陈夫人回明王爷,另择他人。” 陈媒婆愣住,天下谁不想嫁宁西王?不用说他有无上的权势,天生的富贵,单是惊人的样貌,已经令无数女子倾心。可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君亦休,凭什么就是不肯进入宁西王府?!难不成还不甘心做个侍妾不成?当下冷笑了一声,道:“君小姐,你别怪我多嘴。象你这般不识抬举的女子,我还是头一次见。王爷看上的人,没有不欢天喜地的。若你以为,王爷看上你,你就真把自己当个天大的主儿了,那可就大错特错了!” 君望祖吓了一跳,连忙笑道:“这是说的哪里话!陈夫人,小女自幼少见外人,礼数不周之处,还请多多见谅!这件事……咱们从长计议!” 陈媒婆哼了一声,道:“还计议个什么?君老爷,你是一家之主,行不行,你就给句话吧。不过,我可丑话说在前头,我陈媒婆做了这么多年的媒,还真没见过你们家这样儿的!我做不了媒,收不到礼金是小事,要是惹恼了宁西王爷……” 徐丽珍急忙道:“那是,那是。我们纵然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和王爷作对呀!是吧,老爷!” 君望祖没有答话,只抬眼朝君亦休看去,眼光既无奈又焦灼。君亦休叹气道:“爹爹若执意要女儿出嫁,女儿也无怨言。可是……”她转眼看了看陈媒婆,目光中隐约有了一丝坚定,平静又道:“若女儿真进了王府,以后……恐怕会再无生趣。” 君望祖心中一沉,断然道:“你不用说了。陈夫人,对不住,这门婚事,请恕我不能答应。若王爷怪罪下来,尽管抓我问罪便是!” 徐丽珍张大了嘴叫道:“老爷!” 陈媒婆气道:“君老爷,你可是拿定主意了?!” 君望祖看着女儿,见她的嘴角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,叹道:“是。她是我的女儿,虽然我们是平民百姓,可是女儿也是心头肉。陈夫人,请转告宁西王,我们君家福薄,高攀不了王府,日后为王爷做牛做马,再报答他的恩德。” 陈媒婆咬牙道:“你可不要后悔!我们走!” 四十一 生波(1) 陈媒婆站在舒云阁外的门槛前,心里一阵阵地发慌。昨天管周叫她来时,她高兴得心都飞上了天,能替宁西王做媒,那是多么高的荣耀啊!可是万万没有想到,那个君家小姐竟然如此难缠。此刻她正象一棵霜打了了茄子,是半分精神也没有了。 站了一会儿,通报的人还没来回话,她却已经给自己长了无数次威风,脑子里尽想着呆会儿要怎样损损那个君家,如此地不识抬举,害得她好好的一桩大喜事,如今竟变成了罪过! 过了近半个时辰,回话的人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,轻笑道:“陈媒婆,王爷要见你呢,跟我来吧。” 陈媒婆吓了一跳,王爷要……亲自见她?她顿时有些慌了神,连忙拢了拢头发,整了整衣裳,快步地跟了上去。 七拐八弯地走了半天,才进了一处暖阁内。四面窗户大开着,春日里的阳光将整个暖阁映得分外明媚。那人领她进了屋,方才说道:“在这儿候着吧。” 陈媒婆连忙应了,不敢多问,四下打量了一下,这房间不大,倒是布置得精致华贵,所有陈设家俱,都是一等一的极品,比个大户人家的正厅还要漂亮,不由得暗暗咂舌。王府的气派毕竟是不同的。她有些不安,又不敢擅自坐下,只得站在一旁,偷偷地张望。又过了一刻钟,才听见管周的声音道:“陈夫人,随我来吧。” 陈媒婆连忙应了一声,跟着管周往外走。转眼似乎出了园子,又进了园子,转得她有些晕头转向。好不容易进了一个花园似的地方,前面居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荷塘,荷塘对面隐约有女子的笑声传来,她忍不住抬头去瞧,对面坐了几个人,倒是瞧不太真切。管周又道:“你在这里等,我去禀报王爷。” 陈媒婆只得站住了脚,心里又没来由地发慌。人人都说这个宁西王喜怒无常,最不好说话,这次她把事办砸了,不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。那个该死的君家!这下可把她给害惨了。正在胡思乱想,管周已经折了回来,说道:“跟我来。一会儿见了王爷,说话小心些。” 陈媒婆连忙小心笑道:“那是,多谢总管提醒。这次实在是我办事不力,不知道王爷……” 管周道:“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,你别多话。你放心,只要你实话实说,王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,你虽办不成事,只要没有什么错失,王爷也不会对你怎么样。” 陈媒婆这才略略放了些心,跟着管周走到了荷塘的另一面。从塘岸边往塘内延伸约三、四丈的地方,有一处小亭,上书“香菱洲”。亭内摆了一张桌子,此刻宁西王凤九天与他的爱妾花红好正坐在亭内享受春光。陈媒婆连忙低下头,这才听管周道:“王爷,陈夫人带到。” 凤九天放下手中的茶杯,淡淡道:“叫她过来。” 管周连忙应了一声“是”,拉了拉一旁的陈媒婆,她才回过神来,连忙上前福身道:“民妇陈氏,给王爷请安。” 凤九天斜了她了一眼,问道:“我听管周说,交待你的事,你没办成?” 陈媒婆吓了一跳,赶紧跪下道:“王爷恕罪,民妇是照管家的吩咐,带了聘礼去君家提亲,可是那君家的人,实在是不知好歹,居然……居然不同意把女儿嫁来王府……民妇好话说尽了,可他们就是不愿意,还把民妇赶了出来。民妇好歹也是王爷派去的人,他们居然这样不识抬举,俗话说,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,他们真正儿该死!”这会子她只顾着为自己开脱,哪里还管什么实话实情,索性把君家的人说得恶劣一些,好让宁西王迁怒于君家,而不再罚她。 四十一 生波(2) 只听见“砰”地一声,凤九天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一放,脸上罩满寒霜,周围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,花红好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,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,却听凤九天道:“很好。你起来。” 陈媒婆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,一方玄色的衣袍下摆映入了她的眼帘,凭空地感觉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。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,吞了吞口水,大气也不敢出。 凤九天冷冷道:“我问你,到底是谁把你赶了出来?” 陈媒婆吞吞吐吐道:“是,是君家老爷。” 凤九冷笑一声,道:“是吗?君望祖有这么大的胆子?他有这么大的胆子,当年齐挽思就不会死了!本王再问你一句,到底是谁?!” 陈媒婆打了个哆嗦,连忙改口道:“嗯,不是君家老爷,其实是……君家二小姐!就是……王爷您提的那个小姐。您不知道,那小姐还真是个死脑筋,说什么宁愿嫁个贩夫走卒,也不嫁来王府!” 凤九天脸色一沉,质问道:“她当真这么说?!” 陈媒婆见凤九天似乎已经有些信了,忍不住又加油添醋道:“可不是,我看那小姐模样儿不怎么样,眼睛却长在头顶上。象王爷您这样的人物……”她谄媚地笑着,不自觉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凤九天,眼前的宁西王,虽然一脸冷漠,眼中隐有利光,却是俊美绝伦,人间罕见。她竟呆了一呆,忘了要说什么了。 站在她身后的管周见状暗暗着急,连忙咳了一声,陈媒婆这才回过神来,连忙低了头,退了一步道:“民妇该死!民妇无状了!” 凤九天竟然轻笑道:“哦?你说的可是真话?她的眼睛真的长在头顶上?” 陈媒婆不明所以,支吾道:“是,她……说什么也不同意这婚事,民妇……民妇还给她骂了一通……” 凤九天道:“哼!你说的倒象君亦圆,半点也不象君亦休!你以为你是什么人?乱编些话来,就能搪塞本王?!” 陈媒婆吓得又跪在了地上,申辩道:“民妇不敢,民妇不敢欺瞒王爷!那君家,是真的不肯嫁女儿……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君亦休不肯,君望祖也不肯吗?你说的话,十句有九句都不靠谱!本王看你是话说得太多,以后不想再说话了,是不是?” 陈媒婆吓得哭出声来,大叫道:“民妇该死!民妇该死!求王爷开恩………饶了民妇吧。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那她说了什么,你照实说。有一句半句不对,本王就拔了你的舌头!” 陈媒婆打了个哆嗦,抽抽噎噎道:“是。那君老爷是有些犹豫,君家夫人倒是欢喜得很,本来都答应了。可后来君小姐来了,她说……自认无德无容,配不上王爷,进了王府,会折辱王爷,所以……请王爷另聘他人。民妇说他们不识抬举,连王爷都敢得罪。那君家二老好象也被民妇给唬住了,可是君小姐说什么……进了王府,以后怕会再无生趣。君老爷一听,就立刻回绝了婚事……事情就这样。” 她罗罗嗦嗦地讲了半天,总算让人听明白了。其实真正不同意婚事的,是君亦休本人。而君望祖不知何故,也由着女儿去了。凤九天沉着脸,手一挥,桌上的东西顿时尽数掉到了地上,碎了一地。 花红好惊奇地张大了嘴,这君家小姐是什么人?竟然敢拒绝宁西王?!她盯着凤九天的脸色阴晴不定,知道他定然已经动了怒。本来还想调笑几句,这下再没敢开口。她跟他越久,越明白不能逆着他的性子来,否则只有自讨苦吃的份儿。当下默默地站在一旁,看凤九天如何处置。 四十一 生波(3) 整个荷塘四周安静异常,凤九天没有发话,谁都不敢动。 过了一会儿,凤九天才回到桌旁坐下,对着花红好招了招手,笑道:“过来。” 花红好愣了一下,连忙到他身旁坐了,这才叫道:“你们都是死人啦?还不快去换些好酒来,妾身……陪王爷喝两杯。” 凤九天哈哈笑道:“还是你好。来,你说……那个君亦休如此不知好歹,本王……该如何处置才好呢?”他一边说,一边抚弄着她的长发,原本是个亲密的行为,却无端地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只因她听到他的语气里,有着冰一样的寒意。 底下的人立刻换了新的酒盏瓜果,花红好赔笑道:“王爷!你就会取笑人家。我不过是小女子,哪有什么主意?要怎么处置,还不是王爷您说了算。” 凤九天收了笑容,对着陈媒婆道:“你下去吧。这件事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。那君家的人,自然会有再去求你的时候,到时候你再来回话。不过……你若是到处去碎嘴,本王会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永远都说不了话。” 陈媒婆吓得两腿发软,连忙诺诺应着,跟着管周退了下去。 花红好连忙替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唇边,娇笑道:“王爷,今朝有酒今朝醉,那些不高兴的事,还是别想了。” 凤九天将酒杯接过来,看了她两眼,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今朝有酒今朝醉,你倒是很会及时享乐。你这性子,和游自锋有几分相似啊……” 花红好心中“别”地一跳,笑道:“王爷!好好的,怎么扯到游公子身上去了?妾身如今进了王府,心里就只有王爷一个人,别人怎么样,妾身可管不着。”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,眼神却飘忽得无从捉摸,淡淡问道:“当真?” 花红好道:“那是当然,妾身此生只愿意好好服侍王爷,只要王爷不嫌弃,妾身一生一世都是属于王爷的。” 凤九天松开她,站在一旁望着荷塘没有说话。花红好心中一阵不安,连忙又道:“王爷您这样的人物,哪有女子不倾心的?妾身自打第一眼看到王爷,就知道此生除了王爷,再不会喜欢别的男人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是吗?象你这样过尽千帆的花魁,也会从一而终?” 花红好脸色变了变,却强笑道:“妾身虽然出身青楼,可是……感情上可始终是专心一致的。王爷若是不信……妾身可以发誓!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不必了。人间最不可信的,就是誓言!” 花红好僵了一僵,饶是她八面玲珑,也没想透凤九天为何变脸变得这么快,忽怒忽喜,实在是不敢再造次,想了半天,才小心翼翼道:“天下女子,谁不爱英雄男儿?更别说,是王爷您……” 凤九天哼了一声,打断道:“你不用说这些奉承话了。进了府这几个月,你别的没学会,就是这察颜观色的本领,越来越炉火纯青!天下女子,没有什么不同!君亦休……本王倒要看看,你会有什么不同!” 说完,他头也没回,快步走了。 四十二 陷井(1) 自从拒绝了宁西王的下聘,君家就一直沉闷得令人发慌。虽然君望祖不忍心让女儿进王府受苦,但得罪了宁西王,总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。徐丽珍天天在家里唠叨,说什么大祸临头啦,闹得君望祖是不得安宁,一连几天算错帐。 君亦休身体虽无大碍,心事却更重了。有时候一个人在屋里呆坐,冬日的记忆会不经意地闯进她的脑海中,令她心中隐隐作痛。他会来提亲,的确在她意料之外,但君亦休心里很清楚,他要她进王府为妾,不是因为对她当真有情,只不过他不允许他的女人,如此地不驯。元宵灯会那晚,他就说过,对她的责罚很快就会来,只不过没有想到的是,责罚,竟然是要她嫁他。 君亦休忍不住苦笑了一下,也许只有他才会想得出这样的“责罚”,要她去他身边,彻底地磨光她的意志和气力。可这一次她要让宁西王失望了,因为她不会再轻易把自己交给一个没有真心待她的男子。 君亦休看着手中的经书,轻声叹道:“亦休啊,亦休,希望从今以后,你真的能释怀一切,摆脱一切。就算是明日就死了,也是无悔无愧的。” 燕儿端着一盆月季花走了进来,见她又在自言自语,不由得笑道:“小姐!你又在发什么呆?你的身子好了许多了。无花师太说,难得小姐心这么静,你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 君亦休放下经书,轻声叹了一口气,道:“会好起来?也许吧。生死对于我来说,好象不那么重要了。不知道圆儿怎么样了。” 燕儿愣了愣,说道:“夫人说她去亲戚家里玩,想必是玩得高兴,连家都不想回了。小姐还操那些心!” 君亦休暗了眼光,她心里清楚,亦圆多半是离家出走,绝不是去哪家玩几天那样简单。可是宁都城那么大,哪里去寻她?还有那个游自锋,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,可他对圆儿的事,为何还那么有兴趣?她想到这里,不禁心情暗伤,她纵然有万般心事,而在这个世上,却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真正倾吐烦闷。有时候,她常常会对着眼前的梅树发呆,又会被燕儿取笑,这才回过神来,集中精神去看经书。 转眼过了半月,君亦休每日译经服药,不敢懈怠。这日又在院中看书,却见燕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,叫道:“小姐!小姐!不好了,府里来了好多官差,好象出事了。” 君亦休愣了一下,难道……是逢魔谷的人来了?还是宁西王……她也不由得慌了一分,急忙进了前厅,果然见到有官差站在院里,徐丽珍坐在堂前抹泪,连忙上前问道:“二娘,发生什么事了?爹呢?” 徐丽珍抬眼见是她,长叹一声,哭道:“亦休啊,我们君家这下完了。你爹……你爹在屋里……” 君亦休劝道:“二娘别伤心,有什么事总有办法解决的。我……去看看爹。”说着,她一路进了内堂,见父亲站在祖宗的灵位前发呆,不由得愣住。君望祖回头看了看她,脸色灰败,双目有泪,欲言又止。 君亦休慢慢地走到父亲跟前,轻声道:“爹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可是圆儿出了什么事?还是……” 君望祖低头叹气道:“你妹妹……走了,倒是好了。如今君家倒了,她倒不用受牵连。” 君亦休一惊,问道:“爹!怎么了?” 君望祖愣愣地看着她,说道:“亦休,是爹对不起你们。我们君家以布匹生意起家,在宁都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商贾,但还是小有些成就。想不到……几代人的家业,竟然会毁于我手……我,无颜面对列祖列宗。” 四十二 陷井(2) 君亦休见父亲眼眶发红,泪光闪动,似乎真的是伤心致极,忍不住上前抓父亲的胳膊,急声道:“爹,到底发生什么事了?你告诉女儿!” 君望祖扶着她在一旁坐了,方才叹道:“亦休,你是个懂事的孩子,爹告诉你也无妨。你知道萧家吧?” 君亦休疑道:“哪个萧家?” 君望祖道:“难为你了,你自小被我管得太严,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。那萧家住在城南,与我们君家一样,都是经营布匹生意。本来一直以来,两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,可是前些日子,萧家突然派了人来,说想收购我们君家的铺子,在宁都城里独家经营生意。” 君亦休愣住,问道:“他们……想挤兑我们不成?” 君望祖道:“这生意是祖上传下来的,我怎么能随便给人?况且我们一家大小,还要靠这生意养活。虽然你大哥离家这么多年,但我总想着他有朝一日能回来,我们这份家业,始终是要交给他的,万不能败在我的手上啊。” 君亦休道:“难道,我们不答应,他们还耍横不成?” 君望祖道:“耍横还不至于,只是当时闹得很不愉快。是爹太小瞧了他们,以为生意不成也没什么大不了。可是五天前,店里突然来了个京城的人,说是想订购一批上等丝锦。那人一身的气派,看起来就非富即贵,出手又十分阔绰,于是爹想,如果能做成这笔生意,那对我们君字招牌,可是大大的有利。” 君亦休怔怔道:“难道他……是个骗子?” 君望祖道:“那倒不是,只是我万没想到,收了订金,也订了货,签了契约,那些货……竟在一夜之间……被烧光了。” 君亦休惊得站了起来,叫道:“烧光了?!怎么会这样?” 君望祖道:“是工人不小心,看管得不利。我本想马上再去进一批货来,就算是亏钱,也不能失信。哪知道,市面上所有的丝锦,都被萧家收购完了。我只有厚着脸皮去找他们,可是他们说什么都不愿出让……如今交货的期限已到,那订货的大爷见我们交不出货,说我们诈骗,要闹上官府去!” 君亦休急道:“爹!难道只有他们才有货吗?就不能去别的地方调货来?” 君望祖叹道:“唉,爹也不明白那萧家怎么突然如此神通广大,整个西藩之地的上等丝锦,都被他们统统订走。我们要想订到货,最快了也得等到明年,要不……就只有去境外或是别的藩地了。可是哪里来得及啊!” 君亦休呆住,整个西藩之地……怎么会这样?她不敢细想下去,喘了一口气,问道:“爹,不如……再去求求萧家!生意不在了,可以再来。若是那人真的告到官府去,那就算我们倾家荡产,也不敢保证爹爹不会吃官司啊!” 君望祖苦笑一声,道:“你以为爹爹没有去求过他们?爹什么法子都用过了,可是……他们就是铁了心,不肯出让。唉,这次……是天要亡君家了。” 君亦休惊道:“不会的!爹,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?会有办法的。再想想……” 君望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,轻声叹道:“亦休,你娘死了这么多年,我实在有愧于她。事到如今,有些话,我……”他直直地望着这个女儿,狠了狠心道:“我告诉你吧,你娘……实是因我而死。” 君亦休惊得说不出话来,瞪着父亲呆住。君望祖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,仰头叹道:“世人都以为你娘是病死的,只有你大哥和我,知道其中内情。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,可是现在……到了这个份上,我也不想再瞒你。” 他睁着一双老泪纵横的眼,看着女儿惊愕的面容,低头苦笑道:“你若是恨我,我没有什么怨言。只是若有一天,你大哥能回来,你告诉他,爹……愧对于他和他母亲。”说着,他的身子禁不住颤抖,双手掩住面庞,低低道:“报应,这真是报应啊!” 君亦休心中不忍,正想上前劝慰,却见门“砰”地一声被撞开,冲进来两个衙役,高声叫道:“君望祖!有人告你诈骗谋财,跟我们上衙门去吧!” 四十三 天意(1) 君望祖惊得一哆嗦,连声申辩道:“我没有诈骗,官老爷冤枉啊!” 那衙役也不多说,上前来一把抓住他就往外拖。君亦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连忙跟上前去叫道:“官差大哥,请等一等!” 衙役见她一个女子,虽然年经,也心痛着急,但还没有失了方寸,比起前堂那个妇人,镇定十倍,不由得生了几分爱惜之心,当下顿了一顿,道:“姑娘,有什么话到府尹大人堂前去说吧,你现在说什么都没用。我们哥俩只负责拿人,不管断案。是黑是白,你只管去辩个清楚。”说完拉着君望祖就走。 君亦休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慌乱,吩咐道:“燕儿,你先去跟管家说,现在虽然出了事,但家里一切照旧,店铺先关门歇业,让他们好好照顾二娘。然后你陪我去一趟衙门,我想知道,到底是什么人告我们君家!” 燕儿连忙应了,把家里的打点妥当,二人才朝宁都府衙奔去。刚走到门口,就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,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。他身旁还跟了一人,一副公差打扮,看样子,好象是衙门的人。君亦休吸了一口气,上前见礼道:“两位大人,小女子有礼了。” 那二人一愣,打了量她一番,问道:“姑娘有什么事?” 君亦休道:“打扰两位大人,小女子想问一下君家那案子。” 那公差道:“你是何人?” 君亦休道:“我是君家的女儿,父亲被人下狱,但不知究里,所以斗胆来问问。”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,道:“君家没人了吗?倒要你一个女子出面?!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大哥常年在外,还不知家中出事。请两位大人行个方便,能否告知小女子到底是何人告我君家?小女子想去求求他,这桩生意实在是意外不能按时交货,看他能不能够再宽限几日,或是我们赔他钱,也不必闹到要对簿公堂!”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道:“不必了,你求谁都没用!君望祖当初满口答应,如今竟出尔反尔!你可知道,他不能按时交货,耽误了我多大的事情?钱我们有的是,可是这次我们府中太夫人做寿,三小姐出嫁,就因为他交不了货,全部都得延期!我不仅得罪了全家上下,连请的达官贵人,也得罪了个遍!我怎么能放过他?” 君亦休眼睛微微一亮,他这么说,难道就是原告了?当下连忙深深地施了一礼,说道:“这位大爷!您的损失,我们君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赔给您!请您高抬贵手,放过我父亲。他年事已高,禁不住深牢大狱!” 中年男子喝道:“你不必再说了!要想我放过他,可以,看在你这么孝顺的份儿上,我再给你三天时间,你若能交得出货,我就作罢,否则,一切免谈!” 说完,他拂袖而去。君亦休看着他的背影,急得连声叫道:“大爷!大爷!” “君姑娘,”站在一旁的公差开口了:“你别叫了,你知道他是谁吗?是刚刚迁到宁都来的风家侄少爷!这风家世代为官,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的,就连宁西王也要敬他们二分。他说的话,没有不算数的。我劝你,不如花点时间去筹货,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。” 君亦休回头道:“多谢这位大哥指点。我很担心我父亲……不知能不能去看看他。” 公差道:“现在不行。大人有令,先关押,待审过之后,你再去瞧吧。” 说完,他转身进了衙门。君亦休站在门口,一阵冷风吹来,让她打了个哆嗦。燕儿道:“小姐!现在怎么办?”君亦休暗了眼没说话。燕儿有些急了,连声道:“小姐,不如先回去吧,这儿风大,你的身子受不了的。” 四十三 天意(2) 君亦休想了想道:“不,我们立刻去萧家。” 到了萧家门口,已近黄昏了。叩开大门,说明来意,那家仆倒还算客气,回道:“君小姐请回吧。我家老爷出门饮宴去了,不知道何时才回来。夫人身上不太好,今日不便相见。” 君亦休无奈,只得慢慢地出了门,站在门口,她微微笑了笑道:“请姑娘转告萧老爷,亦休明日再来拜访。” 一连二天,君亦休每天都往萧家拜访,但萧家人总有借口避而不见。君亦休也不气馁,仍旧笑脸相对。直到第三天,萧家仍是一如故往。燕儿终于沉不住气了,叫道:“小姐!他们摆明了欺负人嘛!我们别求他们了!” 君亦休淡淡道:“燕儿!稍安勿燥!你现在在别人家里,别这么没规矩!” 忽听一个声音道:“果然是有几分气度的。先前陈媒婆跟我说,我还不信。这几日你天天来,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了。” 语音刚落,门口走进来一个女子,年纪不过十七八岁,身着一身浅绿的绫罗丝裙,发式简单,乌亮如丝。她体态轻盈,五官清丽,一双明眸灵动有神,正上下打量着君亦休。 君亦休连忙站起身来,福身道:“小女子君亦休,不知姑娘……如何称呼?” 她身旁站了一个粉衣丫头,说道:“这是我家小姐,全宁都城谁人不知我们四全姑娘?” 君亦休微微一愣,四全姑娘是什么人?她常年少出门,对于这外面的事,自然知道得不多。当下连忙施礼道:“原来是萧小姐,失礼了。” 她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不必客气,叫我萧潇吧。君小姐请坐。” 君亦休只得在一旁坐了,想了想道:“那我不客气了。我因何而来,想必萧潇是很清楚了。我几次求见令尊不得,不知能否请萧小姐通融通融?只要你们肯将手上的丝锦转让给我们,我们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买!只要能交货,那风家人就不会再告我父亲了!萧小姐……” 萧潇站起身来,只是盯着她瞧。瞧了半天才笑道:“你还真是固执。不过我们帮不了你。这件事,已经不是我们萧家能左右的了。你不明白吗?” 君亦休愣住,的确不明白她话中含意。她慢慢地走到门口,突然歪着头笑道:“君小姐,还有一件事,我也很好奇。你……为什么不愿意嫁进宁西王府?” 君亦休脸色忽变,失声道:“你,你如何知道?” 萧潇咯咯地笑了,说道:“你别管我怎么知道,反正,我觉得你做了一件傻事。你回去吧。那些丝锦已经全部送走了,你想要,我们也没货给。绢儿,送客。” 她身旁的丫头应了一声,福身道:“君小姐请吧。” 君亦休深吸了一口气,跟着她走到门口,忍不住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,回头对绢儿道:“绢儿姑娘,请你告诉我,你家老爷何时回府?” 绢儿道:“你还没死心呐?实话告诉你吧,老爷去宁西王府了,何时回来不知道。我们府里忙得很,小姐过几天就要出嫁了,你就别来烦我们了。” 君亦休呆了呆,出嫁?萧潇要嫁人了?她站在门口,一时没回过神来。萧老爷去了宁西王府………宁西王府…… 君亦休呆呆在站在萧府门口,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,突然悲从中来。原来所有的一切,一切的一切,都是与他有关。她早该想到,以他的为人,怎么会轻易放过她?她真是天真,以为他够骄傲,就不会再要一个已经得到,又拒绝了他的女子。从他开始骗她开始,她就注定会卷入一场早已经写好了结局的赌局。他对于她,无关于情意,无关于脸面,无关于尊严。他要的,只是她的服从。 四十三 天意(3) 君亦休苦笑着,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,原来都回到了原点。所有的死结,都结在她自己的身上。是她的执着,害了全家的人! 天空中霹雳一声响,银白的闪电,闪得人眼花。君亦休的心重重地颤动了一下,她想做一个决定,一个有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的决定。可是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? 瓢泼大雨倾盆而来,雨水溅在廊檐下,发出冰冷的声响。她仍然站在门口发呆,她还在作最后的挣扎。她甚至在想,如果此刻她就死了,是不是就能了结一切?朦胧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慢慢地移了过来,他高大的身影撑着一把青色的油伞,走到她跟前时,缓缓地抬起伞,露出一张充满了笑意的脸,两眼直直地看着她,笑道:“君小姐!真巧!” 君亦休垂下眼,没有说话。她好象快没有力气了。那人扁嘴道:“我可是来帮你的,你怎么都没反应啊?”君亦休轻叹道:“难道游公子有什么法子,能变出几百匹丝锦来吗?” 游自锋哈哈笑道:“你当我是神仙?我虽然变不出货,不过,我知道谁才能帮你们君家洗脱罪名。” 君亦休吸了一口气,淡淡道:“你不用说了。我明白了。” 游自锋深思道:“你如此聪慧,当然明白我说什么。只不过,你还记得我要你答应过的一件事吗?别离开凤九天!你做到了,君亦圆就会完整无缺地回来你面前。” 君亦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。浑浑噩噩地回了屋子,她便缓缓地失去了知觉。 醒来时候,她已经身在宓园里,徐丽珍竟然坐一旁抹泪,她撑起身子,见门帘一掀,燕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。两个人同时扑到她身前,叫道:“你醒了。” 徐丽珍叹道:“阿弥陀佛,你总算是醒了。你要再不醒,我……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。” 君亦休心中一酸,这个二娘平时虽然势利跋扈一些,但是心还是向着君家的。她虽没有什么见识,还算是个良善之人。当下轻声道:“二娘别担心,亦休没事。” 燕儿将药递到她唇边道:“小姐,先别说那么多,把药吃了吧。你再不醒,我只有去请无花师太了。” “不用请,我这不是来了。”众人闻言抬头一看,果然见到无花站在门口,顿时惊喜万分。连忙请进屋来,让座奉茶。无花走进屋内,打量着她气色,笑道:“亦休,你还好吗?你父亲的事,为师已经听说了。难为你,这些日子四处奔走,只不过……” 君亦休连声道:“师父!这是徒儿的家事,不劳师父操心。师父每日要处理庵中之事,已经够烦了,不必为徒儿担心!” 无花道:“为师知道你懂事。但……我也有一些消息。这件事,怕是和宁西王有关。” 徐丽珍惊叫一声,失声道:“宁西王!难道……难道是上次我们拒绝了婚事,所以他不肯放过我们?!” 四十四 凉夜(1) 无花转眼望着徐丽珍,疑道:“婚事?怎么回事?” 徐丽珍道:“师太你不知道,前些日子宁西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,突然找了个媒婆来给亦休提亲,可是我们家亦休也是,不知是哪根筋不对,竟然就是不肯嫁!这下可好,把宁西王给得罪了吧!可怜你爹……”说着,说着,竟然又抹起泪来。 君亦休黯然道:“是我自不量力……以为……我真是想错了他。” 无花深思地望着君亦休,平静的眼光里有了一丝探究。那徐丽珍还是数落几句,却被她打断道:“君夫人,可否让我和亦休说几句话?” 徐丽珍愣了一下,只得笑道:“当然可以了。”于是客气了两句,和燕儿一同退出门外。君亦休不安道:“师父!”她隐约感觉到无花会说什么,低了眼不敢去瞧她。 无花叹息一声,抚着她的手,轻声道:“亦休,你跟师父说一句实话,你……对他,可有半分情意?” 君亦休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无花,眼光里闪过一丝惊惶,喃喃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万没料到无花会有这样一问,心中顿时乱了一分,师父不比父亲,师父对人心看得如此透彻,哪里能隐瞒她分毫?只是她对凤九天的心,在这世上,却真的无人能懂。他对她的好,早已经深深地烙进了她的脑子里,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就抹煞?当她见到宁西王时,只是不停地告诉自己,这个是西藩之王,不是梅花庵里柔情款款的九郎。所以,她不必为了他伤心。她一直依靠这样的想法来不断地麻痹自己。如今被无花突然一问,心里的伤口突然被撕开来,让她痛得不想呼吸。 无花见她脸色已变,只得站起身来,轻声叹道:“问世间,情为何物?这情意之事,是旁人最插上不手的。当年你母亲如此,珍珠儿也是……”说这到儿,她突然顿了一顿,又道:“亦休,师父无意想质问你什么,只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,将会是你此生,最大的劫数。” 君亦休浑身一颤,手里紧紧地绞着丝被,只是喘气,苦涩道:“师父说得没错。只是徒儿……徒儿……如今已经身不由己……” 无花道:“亦休,自你十岁发病以后,为师看着你长大。你为人如何,为师非常清楚。不过……以你之力,恐怕不能改变什么。宁西王凤九天,自一出生,便背负了太多的东西,是你所不能想象的。他这一辈子,恐怕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动情。你若倾心于他,怕是……一江春水,要付诸东流!” 君亦休无声地叹息道:“师父,亦休从未想过要他对我如何痴情专心,只不过……机缘巧合,让亦休的命运与他结缘。我原本想,就算是从今往后,不再见他,不再想他,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,只要能译完师父交给我的经书,此生也再无遗憾!只可惜……我无怨无恨,只求平心静气,却惹恼了他……这件事,是亦休想错了。他根本不在乎情意如何,他在乎的,只是他宁西王这高高在上,不容有逆的权利!” 无花的心微微一动,她轻轻抚着君亦休的头发,若有所思道:“好孩子,师父明白你的心了。你要做什么,就去做吧。记住师父曾经说过的话,生命不在乎长短,只在乎你到底能做什么。为师也希望,若有一天,他真能明白你的好,或许……真能扭转乾坤……” 无花凝望着亦休,柔和的眼光里,突然有了一丝别样的光彩。为何她们的子女都如此与众不同,或许正是天意,要她去他的身边。 四十四 凉夜(2) 无花替君亦休把了脉,又留了些,嘱咐她服药的方法,这才回了梅花庵。君家为了能早日将君望祖救出来,花了不少银子去官府上下打点,后来得来的消息,只是说案子押后再审,仍不让家属前去探望。 一连过了五天仍然没有消息,徐丽珍有些急了,整日对着君亦休唉声叹气。君亦休望着手中的《延华经》,沉思道:“燕儿,你把我箱子里的那块白色绣了梅花的丝绢取来。” 燕儿应了一声,连忙将那丝绢取了来,君亦休在手中,凝看了半晌,那绢子上写了两行诗:“暗香初绽空待枝,孤芳疏影染相思。”字迹随意有力,一看就是男子所书。这是凤和天当初在梅花庵为引她前去,送她的信物。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东西。她在丝绢的一角绣了一枝红梅,原本是想找个机会再送给他的,谁料……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。 君亦休看了一会,方才轻声道:“二娘,你想办法,将这丝绢送去宁西王那儿……他自然明白……” 徐丽珍愣了愣,接过那丝绢瞧了半天,只得叹道:“好吧。大不了,我厚着脸皮,去求求那个陈媒婆去!”她起身欲走,转眼瞥见君亦休神色似有些黯然,刚到嘴边的话,只得又咽了回去,叹了几口气,快步走了。 入了夜,天气仍然很凉。徐丽珍一直到晚饭后才回了府,却是一脸的喜色,进了门就叫道:“亦休!有好消息!” 君亦休放下手中的经书,喜道:“二娘,可是爹爹的案子有起色了?” 徐丽珍怔了一下,旋即笑道:“不是的。只是今天下午我去找陈媒婆,她正好要去宁西王府,我好说歹说,嘴皮子都磨破了,才让她同意带着我一块儿去了。啧啧,那王府还真是不一般的气派……” 君亦休问道:“是吗?那二娘……可是见到了王爷?他是否愿意帮我们君家?” 徐丽珍叹气道:“我哪有那个福气见到王爷?不过我见了管家。我把你的东西取出来,请他务必转交给王爷。好在我会说话,那管家竟然答应了。没过一会儿,就听那管家的回来说,你那东西王爷已经收下了,看来……王爷还是通情达理的。这一次你这宝没押错!” 君亦休眼光微微一暗,强自笑道:“是吗?” 徐丽珍见她情绪不高,不由得又道:“怎么了?你不高兴吗?说不定王爷对你并未死心,愿意纳你入府,那你爹,就有救了!” 君亦休呆了一呆,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滋味。从内心里来说,她当然不愿意嫁去王府,去做他众多侍妾中的一个。可是,如今唯一的办法,却只能嫁去王府,只希望她这一番卑微之举,能消除他心中的不快,对他们君家伸出援手。只要家里人平安无事,她才能安心。 她自顾发呆,徐丽珍喋喋不休地说了些什么,也没有注意去听。好半天才突然听到“盍泚”两个字,蓦地回过神来,问道:“二娘你说什么?” 徐丽珍扁扁嘴道:“我是说啊,幸好当初你没答应那个盍泚公子,不然现在可是麻烦大了。”正说着,门外有人来报:“夫人,小姐,盍泚公子来访。” 徐丽珍道:“真是说不得,一说就来。这么晚了,你就说我们都歇下了,不便见客,请他改日再来吧。” 那人正要转身,君亦休连忙叫住他,叫道:“不可。他这么晚来,定然是有什么事的。还是请他进来吧。二娘,盍泚公子虽然与我们君家没有太深的交情,但也算是表哥的朋友,怎么能让人白跑一趟?” 四十四 凉夜(3) 徐丽珍哼了一声,只得说道:“那好吧。见就见吧,不过我们可没功夫招待他吃饭。”说完,扭身走了。 家仆领着盍泚进宓园的时候,君亦休已经让燕儿备好了茶点,在厅前等候。他远远地看见她,仿如这黑夜里一抹浅淡的影子,随时可能消失一样,不由得心头一颤,无端地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觉。 二人在厅里客气了两句,让座奉茶,君亦休方才问道:“盍公子这么晚来,可是有什么急事?” 盍泚试探道:“在下是听说府上好象出了点事,所以特地过来问问。亦休……” 君亦休淡淡笑道:“有劳公子挂心。这是我君家的家事,实在不好为外人道。请公子不必担心。所有的事,总有解决的一天。” 盍泚愣了愣,转过头叹道:“亦休,我一直觉得你心事重重,只是我不明白,你为何不肯信我?不肯对我说实话?我是真心实意想帮助你……难道,在你心里,我果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‘外人’?” 君亦休心中一酸,轻声道:“你的好意,我明白。只不过这件事,任何人都帮不上忙,只除了我自己。对不住,我不是不相信你,盍公子你是个君子,我不想让你也被牵累进来。” 盍泚忍不住叫道:“这是什么话!我盍泚是个怕被人牵累的人吗?当初我来提亲,是你父亲亲口答应的。虽然你一直不愿说明因何不肯嫁我,但在我心里,早已经将你们君家人,看作是我的家人。如今你父亲出了事,我怎么能坐视不理?” 君亦休怔怔地望着他,突然有了一丝感动。他……完全没有必要管他们家的事。当初父亲允婚也只是口头上的承诺,更何况,她一而再,再而三地拒绝他,如果换作是别的男子,早已经弃她如敝履,可是……他却是一心一意地,想要对她好,不计任何后果地为她好。为什么?为什么他这么好,却注定无法属于她君亦休? 盍泚见她呆呆地看着他,眼光中柔情顿生,说道:“自从无宵灯会之后,你一直不肯见我,我明白,你还想不通。前些日子我去找过你父亲,他也答应回来和你商量婚期,可是我等了几天都没消息。去了你们店里几次,也是没人,我四处打听,才知道原来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!亦休,你为何……不让人来告诉我?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,也总能替你分担些事!” 君亦休黯然道:“我知道你会……帮我。可是我不想,这件事……” 盍泚自嘲笑道:“还是不想牵累我?你怕什么?宁西王?” 君亦休一惊,望着他问道:“你……” 盍泚轻声叹息道:“我都知道了。所有的人……都叫我不要插手。你父亲的案子是宁都府尹邓万深在审。此人是个两面三刀的贪婪之辈,我原以为有钱就能疏通,可没想到,雷都劈不动。托舅舅问了,才知道是宁西王授意,不准有任何徇私。若风家执意要告,到时候就算是赔了钱,对方也未必会善罢干休。” 君亦休强笑道:“算了,这事……我们会想办法。你喝茶罢。” 盍泚微微急道:“这都什么时候了,你还有心思叫我喝茶?!亦休,我要你一句话!如果你父亲真的获罪,你,怎么办?” 君亦休叹道:“若天意如此,我愿替父受过。” 盍泚愣住,内心不断地挣扎着,她的面容为何还能如此平静?还是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会如何,早做好了打算? 君亦休转头笑道:“公子,亦休想……为你抚琴一曲,你可愿意赏脸指点?” 四十四 凉夜(4) 盍泚默默地看着她,突然有些明白了。当下低叹一声,道:“好。有你为我抚琴,求之不得。” 君亦休立即唤燕儿取了琴来,洗净了手,在案前坐了。凝神静气,十指微微拨动,琴音如流水一般,缓缓而来。她弹的,正是《抑扬曲》。这首曲子,盍泚弹过,如今到了君亦休的手上,却是平静无波,抑扬难辨。 盍泚静静地坐在一旁,一直专心地看她。她不算绝色,却别有风致。她就象一朵洁白的世外莲花,有超越尘世的胸怀与气度,远非寻常女子可比。难怪他第一眼见到她,就觉得她与众不同。每每接近她,总感觉内心悸动,无法自持。可是如今,他却只能这样看她,仿佛做什么,都感觉无力。 一曲弹完,君亦休轻轻舒了一口气,却没再说话。两个人沉默了半晌,仿佛还在琴音中回味。过了一会方听君亦休笑道:“盍泚,这是亦休第一次为你抚琴,也可能……是最后一次。我真的很感谢你,如此看得起我。今生能与你相识,是我的福气。只不过……我们却有缘无份……” 听她直呼他名,盍泚不禁心中一荡,不由自主站起身来,慢慢地走到她身旁,轻叹道:“世间百种人,便有百种曲。这曲子,我原以为,没有人可以明白我的深意。可是……亦休……”他伸出手来,想去握她的手,却又犹豫着,半途退了回来。她那样高洁美好,终令他心动却无法接近。 君亦休并不知他心中荡漾,深吸一口气,轻轻道:“我只希望,将来你可以找到真正的知心人,得享百年之福。” 盍泚定定地看着她,果断道:“你别说了!亦休,我问一你句话,你是不是早已经想好,要如何救你父亲?” 君亦休抬起眼来看他,她平淡无波的眼光,突然有了一丝哀伤,却浮出一个笑容,轻声道:“这件事,原本因我而起,自然要我来解。他想要的,是我的服从,我就给他服从。他要我入府为妾,我就嫁他。他是王,我……当然不能违逆,只不过……” 盍泚惊道:“你要嫁他?!” 君亦休站起身来,坚定道:“是,我要嫁他。不仅仅是为了父亲。” 盍泚喘了两口气,盯着她的眼光,几乎快要将她刺穿。他不敢相信,不敢相信前些日子还亲口对他说永远不嫁人的她,居然要嫁宁西王!为什么? 君亦休见他不置信的模样,不禁心下一软,低声道:“盍泚,我与他之间有太多纠缠,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。我希望你能明白,我要嫁他,是为了君家,也是为了我自己。” 盍泚闭了闭眼,颤声道:“你,决定了?如果……如果我……愿意带你远走高飞……” 君亦休缓缓地摇了摇头,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掌握的声音道:“盍泚,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。你的情意,亦休只有来生再报。你什么都不用再说了,我已经决定了,成为宁西王凤九天的侍妾。” 四十五 入府(上)(1) 表面平静的日子,又过去了五天。君家每日大门紧闭,所有的家人原本只在暗地议论纷纷,只因君望祖吃了官司,大少爷与三小姐不知去向,家里的主子,只剩下了一个不中用的夫人,和一个平日就不管事的二小姐。这下奴才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,不知是谁说君家人得罪了宁西王,因此才会招来大祸,底下的人,慌了神的不少,竟有人偷偷将府里的东西偷了出去,有卖了的,也有跑了的,一下子走了不少人。诺大的君府,顿时冷清了许多。 燕儿仍然一如平常一般尽心,每天伺候周到,旁人说什么做什么,她也一概不理。君亦休见她忙里忙外,走了不少人,她也多做了许多事,却没有多少抱怨之声,不由得慨叹道:“好丫头,让你跟着我,倒是委屈你了。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说什么呢!我八岁的时候,要不是小姐,早就死在大街上了,哪能过这么多年的舒坦日子?能来服侍小姐,是燕儿的福气!你别管外面那些人做什么,总之有良心的人,决计做不出这等落井下石的事!” 君亦休淡淡笑道:“我只当你是个贪玩怕事的,想不到你倒有一副义气心肠。好丫头,以往倒是我想得多了。” 燕儿佯作气道:“小姐把燕儿当什么人了!你要再这样想,我也和他们一样,早早地走了好!” 君亦休笑了,上前拉着她的手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的。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,日后我定好好留意,替你寻个好婆家才是正事。” 燕儿脸色一红,连忙甩开她的手,叫道:“小姐!你又来了!我,我不说了。我去厨房看看,让他们蒸个鸡蛋羹,老半天都弄不好!真真是懒到家了!”说完扭头就走。 君亦休自语道:“还害羞呢!也许我应该先为你安排好才是要紧的。”正在低头想事,却见燕儿急冲冲地又折了回来,不由得笑道:“这是怎么了,这么快就想通了?” 燕儿也没空计较,只顾大声道:“小姐,那个陈媒婆又来了!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问道:“是吗?在哪儿?” 燕儿道:“在前厅。这次她好象什么都没带,就一个人来的。夫人正在招待她呢,说是让小姐也过去。” 君亦休站起身来,吸了一口气,道:“好,是福是祸,终是要来的。” 前厅里,徐丽珍拉着陈媒婆,一脸的喜气,亲热道:“哎哟,我的陈夫人哪,我是天天儿地盼天盼地,总算把您给盼来了。您快请坐。来人,快点把我那上好的青芽沏一壶来!” 唤了半天,也不见人来,徐丽珍忍不住走到门口大声叫道:“来人!你们死到哪里去了?”她正想发脾气,却见君亦休端着茶盘走了进来,淡淡笑道:“陈夫人,今天您大驾光临,亦休亲自奉茶,好为上次失礼陪罪。” 陈媒婆瞟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只是接过那茶杯来,心中却直犯嘀咕,不明白这个君亦休到底有哪里好,竟让宁西王对她念念不忘。君亦休见她只是打量她,不由得笑道:“陈夫人喝了这杯茶,千万别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。” 徐丽珍笑道:“就是,就是,我们亦休啊,是个心肠极好的孩子,虽然脾气倔了些,可是从来都不会任性妄为的。” 陈媒婆道:“要真是如此,就不会得罪宁西王了。”一想到前几日在宁西王府里差点儿受了罚,她心里的那一股子气,还是咽不下去,不由得冷哼了一声,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。 徐丽珍连忙陪笑道:“陈夫人,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。您喝茶……不知您今天来,可是为了我们亦休的事?” 四十五 入府(上)(2) 陈媒婆没好气地说道:“是啊,为了你们君家这点事,我可没少出力!” 徐丽珍连忙道:“那是,那是,劳您费心了!不知王爷……是什么意思?” 陈媒婆瞥了一眼君亦休,见她仍然平静无波,心想她入了府,就是王爷的人,还是不能得罪的。于是笑了笑道:“恭喜君小姐了,日子已经定了。三天后,你进了王府,就是正正经经宁西王的侍妾了。” 徐丽珍惊道:“三天?这么快?” 陈媒婆扁扁嘴道:“还快?你们难道不想早点把君老爷给救出来?这日子也不是我定的,三天后是黄道吉日,别怪我不提醒你们,这次再有什么闪失,宁西王怪罪下来,就算是我有三头六臂,也帮不了忙了。” 徐丽珍讪讪道:“那是,那是……” 君亦休问道:“请问陈夫人,王爷可有提起,我爹的案子,何时可以了结?” 陈媒婆道:“那我可就不清楚了。哎呀,我的好姑娘,你进了王府,就能见到王爷了,到时候,你在他枕头边上吹吹风,那不比任何人说的话,都来得有用?” 君亦休还想说什么,徐丽珍连忙拉了她一把,笑道:“正是,正是。是我们亦休有福气,也多亏了陈夫人,替我们美言!亦休,还不快谢谢陈夫人!” 君亦休叹了口气,福身道:“多谢陈夫人。请夫人转告王爷,三天后,亦休定会入府,从今往后,便是宁西王府的人。万事,当听凭王爷作主。” 陈媒婆笑得眉眼都开了,拍着她的手道:“这就对了。你早这样听话,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?这下倒好,绕了个大圈子,还不是绕了回去?听我的没错!这胳膊还能拧过大腿去?被宁西王看上了,不知道是多少姑娘求都求不来的。不瞒你说,那个宁西王呀,啧啧,生得还真是俊,这天底下,我就没见过比他还俊的……” 君亦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,笑着打断道:“陈夫人,亦休明白的。有劳您了。” 陈媒婆这才又喝了茶,和徐丽珍闲扯了些出嫁的准备,这才告辞。她们说了些什么,君亦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,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将君望祖顺利地救出来。凤九天既然同意让她入府,那想必不会再为难君家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她到底该怎么做,才能让凤九天放过父亲? 她心事重重,所有的事,都交给了徐丽珍去打理。嫁女儿本就是一件大喜事,更何况是嫁去宁西王府?只是时间过于仓促,君望祖还在狱中,君亦圆也不见人影。因此虽然办的是一件喜事,却并没有多少喜气。徐丽珍让人连夜做了喜服,匆忙准备了些嫁妆,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了。 出阁这天,天气还算好。君亦休一夜未眠,几乎是睁着眼看天亮。燕儿早早地服侍她穿戴整齐,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喜色,不由得笑道:“小姐!恭喜小姐了,你今天好美啊!”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,问道:“燕儿,你当真愿意跟我去王府?你可要想清楚,进了王府,可不比得在君家,事事都受人管制,恐怕……不会好过。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说的哪里话!我自小就跟着小姐,小姐如今出阁,我哪有不去的道理?别说是去王府,就算是去地狱,燕儿也……呸呸呸!瞧我这张嘴!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,奴婢真是该死,说这些不中听的!小姐快别想那么多了。好歹也是嫁去王府啊!至少吃穿不愁,能有什么好操心的?况且,还能救老爷……” 君亦休低低道:“吃穿不愁……这世上若能吃穿不愁,就会活得好,岂不是简单多了?也许你说得对,我不该想太多。想来还不知有多少人,吃不饱穿不暖,何苦跟自己过不去?” 燕儿将盖头给她仔细地盖好,这才笑道:“好了,小姐,只要你想得通,这世没有过不去的坎。我扶您出去吧。吉时到了,想必花轿也来了!” 正说着,就听见徐丽珍的声音笑道:“亦休,你可准备好了?花轿都来了。” 君亦休站起身来,说道:“燕儿,你去将那个白色的锦盒拿来。二娘请稍等,我马上就出来。”燕儿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锦盒来,递到君亦休的手中,笑道:“小姐,这个东西是什么呀?四四方方的,连个开口都没有,难为你一直拿它当个宝!” 君亦休抚摸着那个盒子,喃喃道:“这是母亲留给我的。她曾经说,若我寻到了好婆家,出嫁之后,就能打开看。想不到……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可不就寻到了好婆家了?快别说了,我扶你出去吧。” 君亦休在门口拜别了徐丽珍,上了花轿。一路上静悄悄的,完全不象是宁西王娶妾的作风。虽然花轿排场还是有的,但是论热闹,就远不及其他的侍妾入府时那样大张旗鼓了。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,突然停了下来。君亦休不知出了什么事,只得轻声唤道:“燕儿!” 燕儿低声道:“小姐别急,陈媒婆说,要等等。” 果然过了一会儿,就听见陈媒婆的声音道:“君小姐,府里传了话来了,说,你不用坐轿了,要走进去。” 燕儿道:“这是什么道理?哪有让新娘子自己走进喜房去的?” 陈媒婆道:“哎哟,这又不是我的主意,是王府的人这样传的话,我有什么办法?” 燕儿急道:“不行,就算我家小姐只是个侍妾,可也算是这王府的新主子,怎么能这样怠慢?” 陈媒婆面色不耐,正想说几句教训的话,却见君亦休已经揭开轿帘走了出来。她的头巾被握在手里,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脸色有几分苍白。只见她微微一笑,说道:“无碍,既是传了话了,就照着做吧。” 燕儿只得扶她走了几步,她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王府大门,那墨色的牌匾在阳光里幽深无比,上面朱漆的四个大字“宁西王府”,更加令人无端地望而生畏。她顿了一顿,抬眼望见门内,仿佛深不见底,心中顿生悲凉。她万没有想到,今生最后的岁月,竟然会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笼里度过。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,从踏进这扇大门开始,她的生命中的劫难,才刚刚开始。 四十六 入府(下)(1) 君亦休一行人走到门口,还不能擅入,门口的人恭敬有礼,说要等总管,让他们稍等。不一会儿,果然门内走出不少人来,当前一人正是管周,见了君亦休,连忙上前施礼道:“小的管周,见过君夫人。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君夫人……这个称谓好陌生啊。可是从今往后,她却只能用这个称谓了。连忙笑道:“何必多礼,以后亦休若有什么事,还要劳烦总管。” 管周连忙客气道:“不敢。”他抬头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君夫人,虽然喜服在身,珠翠晶亮,却掩不住她眼中平静的光华。他在王府当差多年,看人自然也是有些眼光的。心底里略略觉得这个女子似有些不同,却吃不准深浅,于是低头道:“禀夫人,王爷有事出府去了,临行时曾交待我,迎夫人去霁深园中安置。一切都与诸位夫人无异。请容小的为君夫人带路。” 他……出府了去了?众人都是一愣,今天是娶妾的大喜日子,怎么王爷都没有空吗?不宴客贺喜也就罢了,怎么连人都不见了?燕儿又想发牢骚,却被君亦休用眼神制止了。她淡淡地笑道:“有劳总管,请。” 管周连忙吩咐人去搬箱子,这才领着众人从西侧门入。君亦休是侍妾,入府是不能走正门的。进了西侧门,一路往前走了约有两刻钟,才到了霁深园。管周在前面带路,边走边道:“君夫人请。如今霁深园里一共住了四位夫人。花夫人住芙渠阁,计夫人住菊纹阁,春夫人住桃枝阁,还有一位也是刚来不久的萧夫人,她住在竹兰苑。如今园中八个院子还余四个院子没人住,分别是丽芙阁,迎春阁,扶柳阁,晓月阁,不知君夫人意属何园?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住哪里不是他们安排吗?难道还要她自己选?想了想道:“我初来乍到,也不知这其中环境。住哪里倒无所谓,只要清静就行。不如……就请总管安排罢。” 管周连忙道:“不敢。您是主子,要住哪里当然由您做主。既然君夫人不清楚各个院子的情况,不如由小的给夫人说说。这霁深园以清风荷塘为中心,八阁均绕塘而建。王爷进了园子,素来喜欢在香菱洲游玩,八阁中,以花夫人的芙渠阁离香菱州最近,其次是迎春阁,原本是罗夫人住的,如今空着。其他都差不多,离得最远的,就是晓月阁,在荷塘的背面。” 君亦休沉思道:“晓月阁……” 管周看了看她的脸色,试探道:“君夫人,可是想去晓月阁看看?那里虽然离香菱洲远,不过要论清静,倒是极好的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既然这样,也不必看了,就住那儿吧。有劳你安排。” 管周连忙应了一声,吩咐下去。君亦休跟着管周,绕着荷塘慢慢前行,远远地看见前方站了两个人,其中一人一身浅绿的衣裙,在春光里明媚生辉,竟有几分眼熟,走得近了,才见管周上前行礼道:“小的见过萧夫人。” 君亦休怔住,是……萧潇?! 萧潇见了她,倒没有半分的惊异之色,上前来笑道:“君小姐,哦,如今应该称君夫人了,咱们还真是有缘,又见面了。” 君亦休连忙福了福身,轻声道:“原来萧夫人也是嫁来宁西王府,亦休真是眼拙。” 萧潇笑道:“何必客气?虽然我比你早进来几天,不过,咱们也算是一样的人。若是不嫌弃,我就称你一声姐姐,如何?” 君亦休见她谈笑自然,没有一点矫揉造作,也没有半分倨傲之气,心中虽疑,却也笑道:“萧妹妹太客气了,亦休怎么当得起?应是你不嫌弃才是。” 四十六 入府(下)(2) 萧潇闻言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,轻笑道:“既然这样,我们姐妹还这么罗嗦做什么?姐姐今天入府,可是大喜的事。姐姐住哪个院子?可愿意让妹妹也跟去瞧瞧?” 君亦休只得笑了,让管周在前面带路,一起进了晓月阁。这个院子果然在荷塘的背面,只是离荷塘极近,完全是依傍荷塘而建,不论在院子里哪个角落都看得见荷塘,以及那远远的香菱洲。萧潇四下里打望了一番,不由得笑道:“还是姐姐会挑地方,这个晓月阁虽不及我的竹兰苑大,可是小巧精致,别有一番风味呢!况且这里离园门也远,来往的人少,当真是个清静之所!” 君亦休也在打量这个院子,晓月阁在王府里不算什么,可是比起她君家的宓园来,可是大出一倍还多。也许是离得远,久没有人住的缘故,院子里显得有些灰旧。管周一面吩咐人来打扫安排,一面歉意道:“君夫人请见谅,这里久没有人住了,所以才会这样不整齐。小的这就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妥当。”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,并未多话。她其实一踏进这个院子,就喜欢上这里了。就如萧潇所说,这里风淡清雅,不豪华,却是个真正的清静地。她边看边想,这前院里好象太空旷了些,没有什么花草,后院倒是大,也是空旷,唯有屋前靠荷塘边,种了几棵梅树,有些稀稀拉拉的。若是以后有机会,还是多种些花草,才有些生气。 萧潇将整个院子看了个遍,这才指着那荷塘边的梅树道:“看来看去,只有那几棵树还能入眼。姐姐,这晓月阁的名字,实在是太普通了,若是空着,倒也无所谓,只是如今姐姐你住了进来,恐怕这名字就配不上了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萧潇有心了,名字如何,亦休倒不是太在意,只要地方清静就行了。” 萧潇笑道:“姐姐就是这个性子,什么都不放在心上。妹妹还真是好奇……”说着,她走到她身旁,突然压低了声音道:“姐姐如何又肯嫁宁西王了?在这个世上,当真有姐姐在意的人吗?” 君亦休怔了怔,望着她没说话。这个萧潇的眼光是不同的,她并不娇气,也没有什么好胜之心,只是看她的时候,别有些深意。她在研究她,君亦休突然觉得,她对她的兴趣很深。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拒绝过宁西王?沉思半晌,说道:“那妹妹呢?以四全姑娘的才智,又如何肯嫁给宁西王为妾?” 萧潇脸色微微一变,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放开声音道:“这晓风阁三个字,又不应景,也无意境,实在不配姐姐住。不如改个名字如何?” 君亦休见她回避不答,也不在意地笑了笑,说道:“这里是王府,岂能随便改名字?” 萧潇笑道:“有何不可,既然姐姐住了这里,便是这里的主人了,改个名字算什么稀奇?管周,你说呢?” 管周道:“若是君夫人觉得这名字不妥,要更改无妨的。萧夫人所住的竹兰苑,原本是叫幽兰阁,也是改过的。” 萧潇扁嘴道:“幽兰,幽兰,一听就有些怨气,不得我心。自然是要改了。我瞧那院子后面种了不少的竹子,青翠宜人,索性叫竹兰苑,不是更贴切?竹性高洁正直,不是更讨人喜欢?” 君亦休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只是我这里没有什么竹子,也没有什么花草,要改名,还真不知改个什么好。” 萧潇四下张望了一下,眼光最后停留在那一片广阔的荷塘上,拍掌笑道:“有了,此院依傍荷塘而建,莲香阵阵,清雅无双。不如就叫沉香榭吧。” 君亦休低头思索了一阵,突然想起元宵灯会上,凤九天也曾出了一个谜语给她,“零落成泥碾作尘”,那谜底便是“沉香”。如今这晓风阁依塘而建,绵延清雅,倒是应了沉香二字。萧潇见她沉思不语,又笑道:“姐姐可是不喜欢这名字?妹妹想听听姐姐的高见。” 君亦休道:“不敢当。这沉香二字果真是取得妙,应景也有意思,就叫沉香榭吧。” 管周又吩咐人去将牌匾换了,量好了尺寸,请示道:“君夫人,若要换新名,可要王爷题字?” 君亦休怔了一下,叹道:“不必了吧。这等小事,何必去麻烦他?随意好了。” 萧潇笑道:“姐姐还真是个豁达之人,什么事都不在意。既然总要人题字,不如……小妹来献丑?!” 君亦休又是一愣,这萧潇为何对她的事这样热心?连题匾这等事也愿意代劳?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,沉思道:“妹妹太客气了。只是……” 萧潇道:“姐姐才客气了,只是不要嫌弃妹妹字丑就行了。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哪里的话。有四全姑娘的墨宝,亦休求之不得呢。这样就有劳妹妹了。妹妹请。”当下唤燕儿取来文房四宝,铺在案上。 自从与萧家有了纠葛之后,君亦休就四处打听萧家的事情,这才知道萧家小姐在宁都城里是赫赫有名的“四全姑娘”,名声不在“四绝公子”之下。据说是琴棋书画,无不精通,就连京城来的书画大师们见了她的作品,也是称赞不已的。还有人惊叹说,可惜是个女儿身,不然定为人上之人!这样的评价,用在一女子身上,已然是惊世骇俗的了。但这四全姑娘自幼心高气傲,一般男人都不放在眼里,人人都在好奇,她会选怎样的人做她的夫婿,只是谁也没有想到,她竟然甘愿做了宁西王的一个小小侍妾! 萧潇在案上铺好白纸,执起笔来,没有多想,一挥而就。 君亦休上前细看,这“沉香榭”三个字饱满有力,构笔雅致,潇洒不凡,不由得叹道:“好字!四全姑娘果然名不虚传!” 萧潇笑道:“好在哪里?” 君亦休道:“虽是出自萧潇之手,却无半分女儿娇气。这三个字结构紧凑,刚中带柔,雅而不媚,实在清新高洁,意味深长。妹妹果然出手不凡!” 萧潇深思地看着她,轻轻放下手中的笔,轻声道:“姐姐也不是俗人。今天这字,妹妹没有白写。送给姐姐,就当作是见面礼!” 君亦休笑道:“多谢了。这见面礼可不是俗物呵。我们君家与你们萧家虽然有些过结,但我看得出,妹妹不是小鸡肚肠之人。进了这王府,大家也算是姐妹了。那我也送妹妹一样见面礼吧。” 四十七 见礼(1) 萧潇眼睛一亮,笑道:“姐姐当真要送我礼物?” 君亦休命燕儿打开箱子,取出一方丝巾来,轻轻笑道:“也不是什么稀罕物。这东西原本是我娘留下的,希望你不介意才是。” 萧潇将那丝巾拿在手中,只觉得手感柔滑,色泽如珍珠一般,没有半分瑕疵。她家也经营布匹生意的,自小耳濡目染,对丝锦布匹一类的物品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。如今看这手中的丝巾,薄如蝉翼,做工精致,知道不是俗物,连忙笑道:“姐姐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,倒是折煞小妹了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什么贵重物品,这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,还算入得了眼。妹妹只管收下。” 萧潇好奇道:“不怕姐姐笑话,这么精致的丝巾,我还是第一次见。只是好象我们西藩之地没有这种丝巾。” 君亦休平静地看了她一眼,淡淡笑道:“这丝巾的确并非西藩所产,具体是什么地方来的,我也不知道。自记事起,我娘就有它了。说实话,它是什么来历有什么关系,只要妹妹喜欢就好。” 萧潇道:“既然这样,那小妹就不客气了。今天也不早了,姐姐还要收拾,我先告辞了。哪天姐姐得空,来我竹兰苑里坐坐,小妹定然好好款待。” 君亦休连忙唤燕儿来送萧潇出门,这才蹙眉低叹了一声。萧潇不认得那丝巾的来历,看来她对生意上的事,的确不甚上心。君萧两家因生意结怨,如今两家小姐都进了王府,而萧潇对她有意的示好,令她有些不安。君亦休虽然生性淡泊,但也深知一入候门深似海,这王府大院,远比她君家小户要复杂得多,稍不留意,便会惹祸上身。她虽然不得已才嫁进来,但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谨慎,再给家里惹来更多麻烦。 在院中歇了半日,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,管周命人传了饭来,君亦休没有什么胃口,草草地吃了些,让底下的人自己下去休息,只留了燕儿伺候。管周道:“君夫人,按照王府惯例,每个院子里要配些人手,丫头两个,小厮一个,若您还有什么需要,尽管吩咐。” 君亦休道:“你安排吧。我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。” 管周这才施了一礼,唤道:“红珠,喜儿,福至,你们三个过来。”走上来两个丫头,一个小厮,齐声道:“见过君夫人。” 君亦休抬头打量了一下,那红珠年纪尚轻,不过就十四、五岁的样子,模样倒是清秀,一副严肃的表情。至于喜儿,福至,都还是十二、三岁的样子,一团的孩子气。君亦休轻声道:“你们多大了?进府都多久了?” 红珠答道:“回君夫人,奴婢今年十五了,进府也已经三年了。他们两个还小,喜儿进来也就两个月,福至也才五个月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以后你们也别这样拘谨,虽然是服侍我,但也象自家人才好。” 红珠福了福身道:“奴婢听夫人的。” 君亦休见她年纪虽小,却十分得体,不由得微微笑了笑,说道:“这是燕儿,她年长你一岁,以后就以姐妹相称吧。” 燕儿上前与他们见了礼,算是相互认识了。管周又吩咐了几句,这才施礼道:“君夫人,您好好歇着,小的要告辞了。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去做,王爷若是回府,可要小的来通报?” 君亦休低头道:“不必了。他若要来我这儿,再来通报吧。” 管周微微一怔,连忙应声退下了。 院子里一下子清静下来,君亦休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荷塘,心中无端地有些凉意。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,若是有一天死在这里,却不知是怎样的情形?父亲也不知怎么样了,也许她应该主动一些?去找凤九天求求情? 四十七 见礼(2) 想到这里,她忍不住轻声地叹息,却听燕儿道:“小姐,你身子不好,还是进屋里歇歇吧。这里的事,交给我好了。” 君亦休也觉得有些累了,自回屋休息。燕儿与红珠等人,慢慢地把所有物品一一收拾妥当。直到天色擦黑,才算是做得差不多。夜里,管周果然没来通报,想必凤九天今夜并没有进霁深园,各个院子都十分地安静。君亦休躺在床上,一直不能安然入睡,好不容易有些困意,又会被惊醒。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在床前,是那样的陌生。她心沉如水,思绪翻转,终是不安心,迷迷糊糊地天就亮了,燕儿正伺候着她梳洗用膳,却听门外响起一阵娇笑声,红珠的声音响了起来:“奴婢见过春夫人,花夫人,计夫人。” 君亦休抚弄头发的手,微微一顿,正想开口询问,却见门帘一掀,走进来三个女子。当前一人,一身绯红的衣裙,美艳明媚,一看就是个尤物。她哈哈笑着:“我们今儿可赶了个早,姐姐好!”说着福了福身。 君亦休连忙起身还礼,她身后二人,穿黄衫的是计嫱,粉衫的是春盈,二人也上前见了礼,君亦休吩咐人上了茶来,众人才坐了。 君亦休笑道:“亦休无知,昨天进了门,一直没机会去拜会各位姐姐,可巧你们倒来看我,真是过意不去。” 花红好一面拿眼四下里瞟着,一面说道: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?进了这个门,大家就是一样的人。我脸皮儿厚,也不怕你笑话,先自我介绍吧,我叫花红好,今年十九。” 君亦休道:“难得花夫人这样爽快,我虚长一岁,今年二十了。” 春盈笑道:“哟,这样算起来,我们可都得喊你姐姐了,虽然你进门比我们晚,可年纪比我们都大。” 君亦休听出她话里的揶揄之意,却并未在意,只淡淡地笑笑,说道:“不敢。诸位妹妹都比亦休有资格当姐姐。” 花红好娇笑道:“什么敢不敢的,大家都是伺候王爷的人,何必分得太清楚?你比我们年长,唤你姐姐是应该的。” 春盈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,轻声哼道:“就算都是伺候王爷的人,也不是人人都一个样!” 花红好笑道:“那是,谁也不象春盈姐姐你,进府早,如今还是深得王爷的喜—爱!要是比谁见王爷见得多,我们还是不相上下的。”她故意把这“喜爱”二字拖得很长,凤九天已经很久没有去桃枝阁,如今霁深园里又新来了两位夫人,那春盈更是不得宠,一个月难得见到凤九天一、两次,这原本就是她的心头痛,如今被花红好有意地挑起,心中一把怒火哪里还憋得住,当下“腾”地一声站了起来,叫道:“你说什么?!” 计嫱连忙拉住她,笑道:“春盈妹妹,花妹妹和你开个玩笑,何必当真!” 君亦休将茶杯递到她手中,轻轻地按着她肩头,轻声道:“春盈妹妹坐呀。”她眼波温柔,连放在她肩头的手也柔软无比,似乎没有使半点劲,却不容人拒绝。春盈微微一愣,抬眼看了看君亦休,那平静无比的眼波,竟令她一腔火愣是发不出来了。 她只得哼了一声,闷闷地坐了。捧着茶只管喝。 君亦休笑道:“难得各位妹妹今天都来看我,亦休真是受宠若惊呢!” 花红好道:“你也说得太过了,不过,我看你比那个什么萧潇好多了,我们姐妹去看她,她还一副自以为是,爱理不理的样子。就算是四全姑娘,又有啥好稀奇的!真要有那能耐,就做个妃子,不必和我们一样,混来混去也个妾了!”说着,她拿眼去瞟另外二人,计嫱眼光微微一暗,却没有说话。春盈此时只顾猛喝茶,她说了什么,全当没听见。 君亦休心中暗叹,这侍妾争宠,本来就不是什么新鲜事,可是没想到她进府第一天,凤九天的面没见着,这出好戏,倒是先瞧见了。当下轻声叹道:“萧妹妹想必就是性子冷清些,人倒是很好的。昨天我刚来时,她就帮了我不少忙。” 花红好笑道:“哦?那想必她和姐姐投缘吧。象我们这样的人,她定然是瞧不上眼的。” 君亦休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 花红好哈哈笑道:“姐姐何必在我面前装这些傻?谁不知我花红好是什么人?当初我进这王府时,有谁瞧得上呀?哼!不过什么都是假的,只有王爷喜欢,那才是铁板板的。” 君亦休皱了皱眉,见她的容貌打扮,的确有几分风尘味。只是如此不避讳自己的出身,反而拿来炫耀取乐的人,倒是少见。忍不住多瞧了她两眼,轻笑道:“花妹妹倒是个直爽人,只是瞧不瞧得起,何必在意?只要自己问心无愧,就比表里不一的人好得多了。” 忽听一人道:“说得好!”话音一落,门外走进一个人来,正是萧潇。 君亦休连忙让座奉茶,萧潇笑道:“我来得好,正好听到姐姐的高论。” 君亦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说道:“什么高论,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。” 花红好道:“有感而发,倒是说了句真话。我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为何王爷会……哎,算了,说这个没意思。对了,王爷昨天可有回府?” 春盈酸溜溜地说道:“你不是最得王爷喜欢么?怎么他昨天没去芙渠阁?” 花红好道:“去我芙渠阁做什么?昨天君姐姐入府,当然是来这晓月阁了。” 众人不约而同,满含笑意地朝君亦休望去。 四十八 伤别(1) 君亦休还未说话,萧潇却似不在意地说道:“这里以后可不是叫晓月阁了,昨儿姐姐住了进来,已经更了名,从此以后就叫沉香榭。” 春盈酸溜溜地说道:“嗯,你们是不一样,进了门,竟然也能自己改名儿!姐姐哪天有空,不如给我那桃枝阁也改改?!” 君亦休笑道:“我哪有这个本事?这名字是萧妹妹取的。” 花红好看着自己的指甲,媚笑道:“不就是个名字嘛,值得这样兴师动众?哪天我高兴了,管我那儿叫胭脂楼,又有什么关系?” 春盈冷笑道:“是没什么关系,谁不知道胭脂楼是姐姐的娘家!” 花红好哈哈笑道:“春妹妹倒是记得清楚,既然这样,我明儿就把我那地儿的名儿改了,请你来做客!” 春盈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,憋了半天气也没说出什么话来。计嫱拉了拉她的衣袖,低声道:“这是何苦来呢?何必跟她斗嘴!有精神养好自己的身子,哪天王爷来了好好伺候才是正事。” 春盈收了脸色,突然有些苦涩。君亦休心中微沉,进了这王府的女人,每天除了能巴望着得到王爷的宠爱,还能做什么?她抬头去看萧潇,见她也正在瞧她,不由得笑了笑。 几个女人坐了坐,就起身告辞了。她们心里也清楚,王爷昨夜并未歇在沉香榭,也没有去竹兰苑,大多暗中舒了一口气。她们虽然奇怪,君亦休相貌平平,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色之处,为何会进了王府,但见她性子平和,而王爷对这个君亦休,也不是十分上心,就愈发地松了口气。反倒是那个萧潇,软硬不吃的样子,更难对付。 沉香榭的牌子很快就做好了,送到君亦休的院子的时候,管周见君亦休正在休息,也没有惊动她,只吩咐人将牌匾挂好,便自去了。一连几日,君亦休除了自家院子里的几个人,就没再过其他的人。凤九天似乎只进了霁深园一次,歇在萧潇的竹兰苑。自君亦休进了王府,就没见过凤九天的面儿,其他的几个侍妾便更加不把她当一回事了。 燕儿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小姐进了王府,可是这府里却当没她这号人似的,这可怎么了得?她几次试探,君亦休总是笑笑说:“这样不好吗?多清静,少了是非。” 燕儿叹气道:“我的好小姐!好歹也是嫁了人,哪有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夫君冷落自己的?自打我们进这个门,就没见过正主儿,哪里象话?!我听说那个萧夫人,可是风风光光嫁进来的,洞房花烛夜,新妇礼数,可是一样没缺,再瞧瞧我们……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燕儿!如果我要计较这些,又何必嫁来王府?他肯让我进府,就等于答应了放过君家,已经是万幸。” 燕儿惊道:“是啊,小姐,不知道老爷怎么样了?我还是找个人回君家去问问吧。” 君亦休沉思道:“也好,这么久了,也该有消息了。” 主仆二人正在商量,忽然来了传话,说是君家来了人,在前厅等着见她。君亦休心中一喜,连忙带燕儿到霁华园偏厅里。进了门,果然见到君望祖坐在堂内,脸色有几分憔悴。君亦休心头一酸,连忙上前拜道:“爹爹!女儿不孝,让您受苦了!” 君望祖见了女儿,也是热泪盈眶,泣道:“亦休,是爹没用,让你吃苦了。” 父女二人连忙坐了,这才互相仔细地打量,君亦休不放心道:“爹爹的官司可是了结了?那风家不告我们了吗?还是赔了钱?” 君望祖叹道:“有宁西王出面,风家自然是不告了。宁西王给了他们不少的丝锦,原先的宴客之期不用再改,那风家侄少爷自然也就罢手了。亦休……”他欲言又止,心中明白宁西王肯出面,多半与女儿有关,可是……究竟是怎么回事?他望着她,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。 四十八 伤别(2) 君亦休松了一口气,道:“既是了结了,那我也安心了。对了,爹爹在狱中无碍吧?” 君望祖低头道:“无碍……亦休,你去求宁西王了?” 君亦休暗了眼光没说话,君望祖叹道:“这些日子爹在牢里想了很久,宁西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提亲?就算我们不肯允婚,他也不必费这些心思来对付我们君家……亦休,你告诉爹,你与他,如何相识?” 君亦休心中一痛,转过头仍然没有开口。 君望祖又道:“爹明白了,你所说的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,就是他……对不对?”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,望着父亲,眼睛微微有些发红。她强笑道: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?只要爹爹没事,女儿就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?” 君望祖叹道:“好孩子,爹明白你的心。可是他……既然愿意娶你,就不算是始乱终弃,你为何不肯?也许做个侍妾是有些委屈你,可是总比……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爹!这件事,女儿也不知道怎么说。只能说是女儿太天真,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得到他全部的真心真意,可是这世上的男人,真正用情专心的人有几个?你就当女儿死心眼,才会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。不过还好,如今总算一切都好了。对了,二娘和圆儿……都还好吧?” 君望祖想去安抚女儿的头发,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。苦涩地笑了一下,说道:“好。你是聪明的孩子,如今我也不瞒你了,圆儿不见了,爹没用,找不到她。你妹妹自小被我宠坏了,任性惯了,现如今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,爹就无所求了。亦休,爹今天来见你,是……来告别的。” 君亦休一惊,问道:“告别?爹你要去哪里?” 君望祖道:“宁西王虽然放过了我,可是却不许我们再在宁都城做买卖。我们全家,必须要迁出城去。以后……你只身一人在王府中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,想到这个女儿身子不好,还要孤苦无依地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生活,自己的夫君,偏偏又是个冷酷无情的王,心头不禁一阵悲凉。 君亦休呆住,君家要举家迁走?!为什么?若是父亲和二娘走了,那大哥和圆儿以后若是回来,怎么办?自己再没有一个亲人能在身边,又怎么办?她虽然自小被父亲看管得极严,二娘对她也不是太尽心,但总是一家人在一起,不管有什么困难苦痛,总还有至亲的人,可以有牵挂有分担。可是,如今最亲的人,居然一个个地离开了她,而她也极可能今生再不能见到…… 想到这儿,君亦休心中没来由地一慌,忍不住叫道:“爹爹!你们别走,女儿……女儿去求求宁西王!” 君望祖抹去泪痕,叹道:“没用,亦休。我问你,你进了府,可见着了王爷?” 君亦休怔住,是啊,她根本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,怎么去求他?况且就算她去求他,他又凭什么卖她这个人情? 君望祖看着女儿忧愁的脸,突然有些不忍。那日管周去牢里传话,他问起女儿的情况,管周就说王爷根本就还没见过她。如此看来,那个王爷,对女儿的确没有什么情意,他要娶她,不过是一时之兴罢了。就算进了王府,冷落她也是自然的。可惜如今木已成舟,他也无法,只能祈求上苍,不要再折磨这个女儿。 君亦休见父亲愁眉深锁,突然回过神来。她能活多久,现在都还是个未知之数,何苦让父亲操太多的心?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在父亲面前跪了,恭恭敬敬地磕了头,低声道:“父亲原谅女儿不孝,以后不能近身侍奉。您和二娘千万要保重身体,女儿心里其实也想得很清楚,这王府里想来复杂,可是也不见得就没有一分清静之地。女儿向来不喜欢争什么,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来日子,做完师父交待的事,就再无遗憾了。” 四十八 伤别(3) 君望祖忍住眼泪,说道:“起来吧,爹知道你懂事。我已经拜托过无花师太,你若有什么事,也可以去梅花庵找她商量。以后爹不在你身边,你要多多保重身体。爹只是担心你的病……” 君亦休道:“女儿明白。师父也说过,生死有命,爹爹不必介怀。爹爹要多打听圆儿的下落,若有消息,还是给女儿来个信儿!” 君望祖眼睛一红,这孩子,到了这个时候,不自苦自怜,心里还惦记着妹妹,到底还是他亏欠了她!连忙将她扶起来,轻声叹道:“亦休,你娘的事……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爹!娘死的时候,走得并不是不安心。那说明她心里并不怨你了,你又何必耿耿于怀?女儿相信爹对娘是真心的。可是世事无常,有许多事,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。不管您当年是出于什么原因,女儿也不怨爹。” 君望祖慨叹道:“亦休,爹这辈子唯一欣慰的,就是有你这样的好女儿!你放心,爹不会走太远,你有什么事,就让无花师太给我捎个信儿,爹就算是拼了命,也会来帮你。” 君亦休感动地望着父亲,浮出一个笑容,说道:“爹!女儿没事的,王府里好吃好住,我能有什么事?!倒是爹爹,以后不能再做这个买卖,怕是……日子会难过一些。您年纪也大了,要好好保重身体。” 君望祖拍了拍她手,点着头,噙着泪,慢慢地走出了门口。见燕儿也站在门口垂泪,心中一动,唤道:“亦休,你到西侧门去吧,你二娘在那儿等着呢,你也和她说两句话罢。” 君亦休连忙应了声,匆匆往西侧门去。君望祖这才叫道:“燕儿,我有些事,要吩咐你。” 燕儿抹了抹泪,说道:“老爷放心,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姐。” 君望祖道:“小丫头,你跟了亦休八年了吧。” 燕儿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当年若不是小姐,我早饿死在街头了。” 君望祖道:“难为你还一直记着这情。既然这样,我就直说了。亦休身子不好,你也是知道的。上次她犯病之后,无花师太就说,她的身子,再好也活不过一年去……” 燕儿大惊,失声叫道:“啊?!怎么会?” 君望祖黯然道:“所以当初她不愿意嫁来王府,我也没强迫她。就是想着……她的日子也不多了,若能留在家中,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,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,尽的最后一份力了。可是没有想到……” 燕儿忍不住流下泪来,哽咽道:“不会的……小姐不会死的……” 君望祖叹道:“这是天意。她生来就有这个病,是治不了的。原本指望她过了二十岁不犯病就能好起来,可是还是没逃脱。如今老爷我只求你一件事……” 燕儿急道:“老爷快别这么说!什么求不求的,有什么您尽管吩咐,燕儿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照顾小姐周全!” 君望祖含泪叹道:“燕儿,我们这一去,怕是再也无法踏入宁都城。亦休的身子,我终是放心不下。如今她身边只有你了,盼你……多多尽心。有空就多劝劝她放宽心,不可劳累忧心。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……你一定要记着,立刻去梅花庵里找无花师太!” 燕儿哽咽道:“奴婢知道了!奴婢一定尽心尽力,好好照顾小姐。” 君望祖又道:“亦休的病在我们君家本是个秘密,原先我不说,是怕她找不到好的婆家,可是现在,她已经是王府的人,我怕也是顾不上……你要记住,这件事不可到处去宣扬,我怕那王爷若是知道她有这个病,会更不管她的死活,到时候,亦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。” 燕儿连忙抹掉眼泪,四下张望了一下,回道:“奴婢明白。老爷就放心吧。” 君望祖这才松了口气,出了西侧门去与家人相见。君亦休看着父亲与二娘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,这才长叹了一口气,愁绪染上眉梢。燕儿见了连忙笑道:“小姐别难过,来日方长呢,以后再想想办法,总能再见到老爷和夫人的。” 君亦休没有说话。她心里很清楚,宁西王让君家迁出城外,是不可能再让他们回来的。不知她有生之年,能不能再见父亲一面。想到这儿,不禁愁绪纠结,悲伤难抑。 四十九 风来(1) 燕儿想起方才君望祖对她说的话,深知君亦休不能过度劳累忧心,连忙劝解着,回了沉香榭。晚上君亦休饭也没怎么吃,只喝了两口汤,便躺下了。她本是心疾,最忌讳心绪不整,这一夜是辗转反侧,无法入眠,清晨起床时,已经是脸色泛青,心力不济。燕儿急了,连忙让红珠去通知管周,想请个大夫来。哪知红珠去了半日,却回话说没见着管周,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。 燕儿忍不住骂道:“你是怎么办事的?不过就是请个大夫,能有多麻烦?难不成这王府大院的,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不成?” 红珠脸红了又白,欲分辨几句,却又不知说什么,倒是君亦休听得真切,自床上坐起来叫道:“燕儿!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?我不过是有些累,哪用得着请什么大夫?这里是王府,规矩自然是多些。既然没见着管家,就不必去请了。红珠,你下去吧。” 红珠转身要走,却又被燕儿叫住,问道:“你回来,我问你,你去了这半天,怎么就没见着总管?他就那么忙?” 红珠轻声道:“奴婢前前后后都问过了,都说总管这几日不得空,说是……说是……”说着,她拿眼偷偷地去瞄君亦休,仿佛顾虑重重,欲言又止。 燕儿啐道:“有话就说,吞吞吐吐地做什么?!莫非你们王府的人,个个都这样没主意?” 红珠低了头,只得低声道:“说是明天风家小姐要进府了,要住进扶柳阁,所以……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事儿,没空理……咱们!” 燕儿气道:“这是什么话!那风家小姐进了府,还不是跟我家小姐一样的人?!凭什么就没空理咱们了?!没准儿那风家小姐无貌无品,什么都不是,更别想讨王爷欢心!这些人,真是狗眼看人低!” 君亦休斥道:“燕儿!怎么这样口无遮拦?你几时学得这样不能容人了?你忘了,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才要嫁进王府?既然目的已经达到,别的东西,有什么好计较的?记着自己的身份,别让人看轻就行了。” 燕儿还想说什么,却最终只是扁了扁嘴,说道:“是。燕儿明白。红珠,你去传饭吧。小姐想吃点儿什么?” 君亦休道:“有什么吃什么罢,这里总不比得在家里。凡事不能过于张扬争强。” 燕儿只得应了,张罗着吃了饭,君亦休仍然没什么胃口,草草地吃了些,便又歇下了。直到下午醒了,见窗外隐隐有了些阳光,就吩咐燕儿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坐坐。喝了两口茶,刚把经书拿在手里,抬眼就望见荷塘对面的院子里人来人往,仿佛热闹得紧,不由得好奇道:“红珠,对面是什么地方?前几日都没人,今天怎么这么热闹?!” 红珠道:“君夫人不知道啊,对面就是扶柳阁呀。明儿风家小姐就要嫁进来了,今天他们都在那儿准备呢!能不热闹吗?” 君亦休“哦”了一声,笑道:“想不到半个月不到,王府竟然娶了三次亲。” 红珠笑道:“这算什么,我们王爷有一次三天就娶了三位夫人!”她突然自知失言,连忙噤了声,偷偷去瞄君亦休。世人都知凤九天的侍妾多,虽然朝廷有规制,王爷的侍妾不得超过八名,可是凤九天喜新厌旧,娶了又休了的,不是一个两个,也有送了人的,犯了事撵了的,说起来,他的侍妾远不止八个了。只是奇怪的是,他从不娶妃,就算是再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,进来也只能做个侍妾,若中他意,最多就多一些宠爱罢了。 四十九 风来(2) 君亦休笑道:“是吗?我倒是少见多怪了。” 红珠见君亦休并未生气,心中一宽,心想这个夫人倒是有意思,见自个儿的夫君娶了这么多女子,也没什么反应。当下忍不住又笑道:“还是君夫人好。前些日子我听还珠说,那个芙渠阁的花夫人听说风小姐要嫁进来,还这么大的排场,昨儿气得是赏了他们一顿好气,连饭都没怎么吃呢!” 君亦休翻开经书,似乎并没在意她说什么,只淡淡道:“是吗?花妹妹是个直性子,有什么就说什么,倒也好。” 红珠没见她并未生气,忍不住又说道:“不过奴婢也听说了,那风家小姐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胚子,风家在京城的时候,她就名扬四方了,前去求亲的王孙公子,不计其数呢!人人都说啊,除了那个天京第一美人阮心璃,就没人比她更美了!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美人?!若她与凤九天站在一起,必定是绝色无双,天作之合吧!想到凤九天,她放下了手中的经书,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。想了想问道:“红珠,你说是这个风家,可是前不久从京城迁来的?” 红珠道:“正是。听说这风家在京城世代为官,虽说现在不为朝廷效力了,但势力也不小。连王爷也是要给二分面子的。这次风家小姐下嫁,虽说也是个侍妾,可是王爷一点儿也没怠慢,礼数样样周到,他们……他们都在议论说,这样的操办法儿,简直就和娶妃一样。没准儿那风家小姐进了府,有可能被封为王妃呢!” 君亦休喃喃道:“风家……原来如此。”她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。凤九天连娶三妾,除了她君亦休,另外两人竟然是萧、风二家小姐!这两家,一个是她君家的对头,一个是告她父亲的原告,两个人,都与她有不深不浅的牵扯。想到这儿,君亦休长叹了一口气。虽然自她进府以来,连凤九天的面儿都没见着,却已经领教了这里的明争暗斗,人情冷暖。你不得宠,底下的人,自然是不待见的,你若得宠,那些夫人们,又岂能顺得下心头之气?!但若要她和她们一样,却千方百计地邀宠,倒不如没有人理来得好。 风家小姐嫁进宁西王府为妾的消息,传遍了整个宁都城。虽然只是纳妾,但是在风家和宁西王的操办之下,这场婚事还是热闹非凡,排场十足。宁西王府不仅大宴宾客,风家也在城中摆了三天流水席,来恭贺的人,更是不计其数。百姓们都说,这阵仗,不亚于前宁西王凤宇赞当年娶妃。 霁深园扶柳阁里门庭若市,凤九天已经连续三天歇在这里。那些女人们哪里还按捺得住,纷纷前来探听虚实。就连萧潇,也是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。虽然这个风夫人史无前例地得宠,但众女对这个新来的夫人倒是称赞的多,抱怨的少。据说她有惊人的美貌,令花红好也自叹弗如,至于性情才德,更是为人所称道。就连霁深园其他院子的下人们,也说她是个好伺候的主子。 君亦休不爱凑热闹,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经书,闲来与燕儿红珠在院子里种上了不少的花花草草,自得其乐,也算是悠闲自在。她不得凤九天的眷顾,众女子也就越发当没她这个人,沉香榭里清静得很。有时候她竟然暗自庆幸,也许凤九天不来更好,这样她就不必搅进过多的是非里去。 天气越来越暖了,阳光充足。君亦休安心译经,病情渐渐平稳。如果不是记挂着家人,她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舒心了。燕儿看在眼里,喜在心里,午睡后,常常劝着君亦休也在园子里逛逛,生怕她生了烦闷之心。 四十九 风来(3) 这天君亦休与燕儿绕着荷塘慢慢地散步。这清风荷塘看起来不大,可真要走上一圈也要三刻功夫。走了一半,燕儿怕她累了,二人便坐在一旁歇息。才刚坐下,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呼:“哎呀,玉珠,我让你小心点嘛,瞧你!” 那语气虽是在责备,声音却是柔润婉转,没有半分厉色。君亦休心中慨叹,这样美的声音,想必人更美吧。正在暗自冥想,就见柳树后走出两个人,其中一人,身着浅紫的衣裙,一看衣料作工,就知道身份不凡。她身后跟了一个红衣的小丫头,手里拿着一把碎了的花瓣,一脸的愧色。 君亦休一怔,这个女子是她没见过的,一时之间有些猜不太准她的身份。于是仔细地打量她。只见她身段婀娜,云鬓如丝,眉目如画,肤色如玉,竟是个绝色佳人,心头恍然,作这般新妇打扮,又如此美丽温柔,想必定是那新进府的风夫人了。 那女子此刻也瞧见了她,一双含情美目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,微微一笑,施礼道:“小女子风如絮,刚进府才七天,不知……姐姐如何称呼?” 君亦休见她举止柔和,谦恭有礼,果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,忍不住又暗自赞叹了一声,连忙还礼道:“不敢当。我是君亦休。妹妹进府,我还未曾去恭贺,实在是失礼了。” 风如絮睁大了眼,笑道:“原来你就是君姐姐?!那天我听王爷提起,府中共有五位姐姐,可巧其他四位我都见过了,正想哪天去拜会姐姐,想不到今日倒有缘得见了。” 君亦休心中略略不安,笑道:“怎么敢当。我虽比你早几天进门,可是论德论貌,都不及妹妹万分之一,理应我去拜会你才是。” 风如絮走上前来,拉着她的手笑道:“姐姐怎么这么谦虚,倒让妹妹不好意思了。你进门比我早,年纪也比我大,我要多多向你请教才是。对了,君姐姐,我进府之前曾经听母亲提过,好象我们风家和你们君家有些误会,可是真的?” 君亦休心中微沉,淡淡地笑了笑,说道:“妹妹既说是误会,又何必放在心上?” 风如絮没料到她对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,禁不住微微一愣。风家告君家的事,她早有所耳闻,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,这个君家小姐也进了王府为妾。她进府以来,君亦休一直避而不见,她只道她是在心中记恨此事,惟恐她与她为敌,两家曾经闹上了公堂的恩恩怨怨,如今却被她一句话化解了。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亦休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。 风如絮是大家小姐,见过的达官贵人,千金小姐,也不在少数。可是眼前这个君亦休,平淡普通得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,可是与生俱来的气度,却令她对她,忽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。当下笑道:“还是姐姐大度,我还当姐姐在生气,所以……” 君亦休轻叹道:“你多心了,我只不过不象花妹妹她们爱热闹。我一向好静,也不爱四处走动。风妹妹别想太多才是。” 风如絮笑道:“既然这样,姐姐以后唤我如絮吧。对了,姐姐住哪里,我改天有空,一定去找你玩。” 君亦休笑道:“我住沉香榭,和你正好隔着荷塘呢!” 风如絮喜道:“真的吗?那你和我最近了?太好了,我可以常常去找你了。” 君亦休正要答话,却见一个黄衣丫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,叫道:“小姐!小姐!王爷来了,正找你呢,快回去吧!”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红,轻斥道:“七巧!怎么又呼小叫的?我跟你说过多少次,做事别这么莽撞!” 四十九 风来(4) 那被唤作七巧的丫头顿了一顿,笑着拉着她道:“是,是,我的好小姐!咱们快回去吧。” 风如絮无奈地对君亦休笑了笑,这才匆匆地往扶柳阁去了。燕儿叹道:“唉,这个风夫人,倒真是个玉人儿,连训斥人都那么温和。” 君亦休低了头,轻声道:“我们也回去吧。以后,不可在人前人后,说人是非,明白吗?” 燕儿一愣,忍不住道:“小姐!我不过是随便感叹两句,不算什么是非吧?这风夫人自进了府,我可是不以为然的。不过今天见了她,倒是……倒是的确没什么不好……” 君亦休道:“就是因为她太好,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。” 燕儿奇道:“为什么?” 君亦休悠悠道:“她的好,只会反映出旁人的不好,我们若是有半点不对,便会被人抓来比较,议论,在这个王府里,能少惹一事,便是福气。你明白吗?” 燕儿正想分辩,却听一人又道:“姐姐真是好气度,这样委曲求全,真让妹妹佩服。” 君亦休转头一看,见萧潇慢吞吞地走了过来,盯着她的眼光,竟有两分不快。当下低了头,淡淡笑道:“萧妹妹今天也有闲空来这荷塘边吗?” 萧潇道:“我只是路过,听说王爷去了扶柳阁,正好,我也没事,所以想过去瞧瞧呢!姐姐不如也一起去吧。”说着,她的眼光一直盯着她的脸,仿佛想探问她到底怎么想。 君亦休道:“妹妹有空自去吧,我还有事,先回去了。” 君亦休刚刚走过她身边,突然被她挽住,她嘻嘻笑道:“我跟姐姐说笑的,扶柳阁有什么好玩的?我还不稀罕去呢!不如我陪姐姐回沉香榭,前些日子家里捎了一匹好丝来,给姐姐瞧瞧,我正拿不定主意,拿它来做什么!” 君亦休回眸一瞧,这才看到她身后的丫头手里捧了一匹湖水蓝的丝锦,在阳光里透亮。轻叹一声,只得道:“这……也好。只是我那里冷清,怕你不喜欢。” 萧潇笑道:“谁说我不喜欢,我一直后悔,怎么没先占了那地儿,倒姐姐捡了个便宜!你要是不嫌弃,我可是天天来,看你到时候嫌不嫌我!” 君亦休见她笑意盈盈,仿佛真心欢喜,也不再多说,四人进了院子,吩咐红珠泡了茶来,这才坐了,细细地打量萧潇带来的那一匹丝。萧潇一口茶入了口,忍不住皱眉道:“这是什么茶?” 君亦休略带歉意道:“我胃寒,平时也少喝茶。这些是总管吩咐人拿来的,粗茶,让妹妹见笑了。” 萧潇深思地看了她一眼,叹道:“姐姐这性子,若是生在平民百姓家,真是一种福气。只可惜进了这王府,倒是不合时宜了。这哪里是茶?分明是碎渣叶子!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,才能容忍下人们这般不知轻重!若是换了我,早给他扔到脸上去了!” 君亦休笑道:“无碍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,我也不喝茶,送什么来,有什么关系?” 萧潇摇了摇头,笑道:“如此说来,倒是我多事了?” 君亦休道:“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?只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太爱讲究这些,自然不比得妹妹,品位高雅。” 萧潇盯着她笑道:“算了,我也不是想计较这个。茶撤了吧,改天我让人送些好茶来。姐姐胃寒不爱喝茶,可万一有客来了,哪能用这些东西招待人家?知道的只当是姐姐不讲究,不知道的,还以为姐姐不是这府里的主子!”说着,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,将手中的茶递给身后的丫头浣珠,让她去倒了。 君亦休抬眼去瞧她,这个女子,若是清高,又为何偏偏对她这样好?若说她心机重,她百般示好又有什么目的?她君亦休一不得宠,二无财势,在她这里示好,根本就讨不到半点好处!看她的样子,也不象是那种一心争宠的的人,想要在这个园子里多结交一些势力,好对自己的将来有用。那她……又是什么样的人? 君亦休突然有了一丝迷惑,萧潇,似乎真的象一个谜。 五十 晓月(1) 天色黑尽之后,对面的扶柳阁,突然热闹起来,丝竹之声不绝于耳,君亦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只得起身掌灯,揉着眉心问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 燕儿道:“小姐,这还用问吗?想必是王爷在扶柳阁里设宴呢!可是吵着你了?” 君亦休低叹一声,道:“无妨。反正也睡不着,你把经书拿来,我再瞧瞧。” 燕儿道:“哎呀,这大半夜的,还看什么书啊?仔细伤了眼睛。不如奴婢搬个椅子,小姐到院子里坐坐?今晚的月色极好呢!” 君亦休笑道:“你这丫头倒会享受,这会儿还欣赏起什么月色来了。” 燕儿撇嘴道:“我算什么会享受?咱们虽不比那扶柳阁的主子会享乐,也总得找点高兴的事儿来做做吧?!”君亦休眼色一暗,燕儿自知失言,连忙笑道:“小姐!现在时辰还不算太晚,不如出去坐一会儿,晚饭时萧夫人送了些好茶来,我泡给你尝尝?” 君亦休没答话,燕儿唤来红珠,自顾安排起来,君亦休捧着茶,心头有了一丝暖意。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凉,燕儿给她披了件斗篷,才放心她在院子里坐着。这里隔着荷塘,仍然能听见对面扶柳阁中歌舞升平,隐隐有一些嘻笑之声。她低头暗想,若是此刻沉香榭里也是这样热闹非凡,恐怕她还不习惯吧。月色映在荷塘上,笼罩着银色的光华。层层叠叠的荷叶随风起舞,颇有几分韵致。她轻轻叹了一口气,繁华如斯,美景宜人,却不是她君亦休所好。 此刻扶柳阁中灯火辉煌,游自锋与凤九天正在二楼花厅中作乐。主位上的凤九天一如往常,虽与游自锋说笑,却仍然是面色无波。 游自锋坐在下右首,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,他不时地拿眼去瞧对面的风如絮,低笑道:“王爷的美妾,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啊!我都快羡慕死了!” 凤九天看了一眼风如絮,她的脸上忽然浮出一团红晕,似乎还不太适应游自锋说话这般露骨,连忙端起杯子来,喝了一口,掩饰着内心的不安。却听凤九天笑道:“如絮,你过来。” 风如絮一愣,她虽入府不久,但是这府中规矩早已经有人跟她讲得清清楚楚,知道凤九天身旁,从来不让人坐,她虽不明究里,但是也知道凡事都不可恃宠逾矩,此刻凤九天突然叫她过去,虽然心中不解,还是起身走了过去。 刚走到他跟前,就被他一把搂了过去,风如絮吃了一惊,挣了两下,也就随他了。凤九天笑道:“有人夸你美,本王倒要好好瞧瞧。”他抬起她的脸,似乎有两分专心,又有两分漫不经心,他的眼光在她脸上游移,嘴角仍有笑意。却听游自锋笑道:“你还没瞧够不成?自打风夫人进了门,你就没去过别的院子!凤九天,如今你也有被女人迷住的时候!” 凤九天笑意略减,放开她笑道:“迷住?那好象只有你游自锋才做的事!”他瞟了一眼风如絮,仿佛不在意道:“你当真觉得她美?喜欢上了?” 风如絮的心突然“咯噔”一下,不由自主往游自锋望去,他一脸的不正经,似乎借了两分酒气,哈哈道:“喜欢上了又怎么样?难不成王爷你还舍得割爱?” 凤九天顿了一顿,望着风如絮慢慢道:“你喜欢的,我有什么舍不得的?!只不过……除了这一个,别的,你想要什么都成。” 风如絮面色一红,低了头不敢说话。游自锋笑道:“风夫人,你看王爷多疼你!啧啧,看来我们的宁西王这一次也动了心了!” 五十 晓月(2) 凤九天不置可否,自顾喝酒,似乎根本没听见游自锋在说什么。眼光仍然停留在风如絮的身上。她执起酒壶来,为凤九天斟酒,手上却在微微地颤抖。凤九天抓住她的手,凑到她耳边低笑道:“怎么了?” 风如絮一惊,酒壶“咣”地一声掉在地上。厅里瞬时安静下来,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朝凤九天望去。他神色未变,仍然笑道:“看来这玩意儿不太好用,如絮,你可伤了手?来人!” 丫头立刻换上一个银制的酒壶来,将刚刚打碎的瓷器收了下去。风如絮不安道:“妾身无碍。多谢王爷关心。” 凤九天柔声道:“你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,有什么心事?” 风如絮咬了咬嘴唇,没有说话。眼前的男人令人捉摸不透,她头一次感到压力重重。当初若不是一见钟情,被他的外表迷惑,她怎么会答应父亲,嫁进王府为妾?!可是进了府,才发现这里远非她所想象,凤九天不仅有众多的女人,而且似乎对任何人,任何事都不上心。方才游自锋说想要她,显然只是试探而已,并非真心,但凤九天……虽未答应,却……并无情意。这又意味着什么?她抬起头去看他,心中已经五味杂陈。她生长在官宦世家,早已经看惯男子的薄情寡义,争权夺势,如今嫁了凤九天,愈加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如何。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,有两分轻佻,两分探究,轻笑道:“你有什么事,不便对本王说吗?还是……想家?” 风如絮一愣,女子出嫁后回门,本是正常的事。只是出嫁之前,父亲曾千叮咛万嘱咐,让她不可随意提起回家,她虽不甚明白,但也知道父亲定是为她好,因此并未提及回门之事。如今凤九天却主动提及,她心中微微欣喜,是不是他的心里,其实有一些她的位置? 想到此,低了头,脸上又止不住浮出红晕,低声道:“多谢王爷关心,如絮……初来王府,想先熟悉熟悉。家中父母安好,且离得也不远,如絮并不担心。” 凤九天收回了手,说道:“哦?那你对王府中的事,可还习惯?” 风如絮笑道:“这里很好,妾身得蒙王爷眷顾,有什么不习惯的?而且,姐姐们对如絮……也是不错……” 凤九天笑道:“她们待你不错?你都见过了?” 风如絮道:“是。五位姐姐我都见过了。本来有一位君姐姐是没见过的,可巧下午的时候我在荷塘边碰见她,如絮原先以为她在生我的气,所以不愿见我。今日一见,才知道原来只是个误会。” 凤九天面色一顿,淡淡道:“风、君两家本来就惹了官非,你们之间有怨,也不奇怪。” 风如絮笑道:“我原来也这样想,可是君姐姐心胸宽广,不仅不怨我们,对如絮也十分客气。不怕王爷笑话,妾身先前对她还真有些芥蒂,想不到,君姐姐竟宽容胜我十倍,丝毫没有半分责忿之心,唉,如絮真是自叹不如。” 凤九天眼光一动,站起身来,径直往厅外的沿廊走去。风如絮呆了一呆,不知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,让他突然不理人了。这下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。凤九天在沿廊前站定,往荷塘前方望去,月色皎皎,对面的沉香榭里安静异常,院子里仿佛坐了一个女子,一身白衣,在月光里恍若仙影。 凤九天望着那个影子,半晌没有说话。他目力非同常人,早已经看出坐在院子里的人是谁。当初他插手君、风两家的官司,目的就是要让这个女人明白,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。后来她果然前来示好,就连当初他送她的梅花绢子也送了过来,只为求他保住君家。当事人得了教训,本来他可以就这样罢手,也可以置之不理。但不知为何,他仍然娶了她进门。也许她的态度让他突然有了些兴趣,这个君亦休相貌虽不算绝色,但性子,却的确有些不同。 五十 晓月(3) 她时而坚韧如竹,宁折不弯,时而又柔韧如水,委婉随性。不管事情如何变化,她总能顺应而生,自得其乐。就象这样的夜晚,这扶柳阁中明明吵闹得一塌糊涂,任谁都会睡不着觉,如果是旁人,定然在屋里又骂又恨,可她却象个世外人似的,居然还有闲心坐在院子里赏月! 凤九天眼光一沉,唤道:“来人,本王想出去走走。” 风如絮连忙从丫头手中接过斗篷,欲给凤九天披上,却被他拒绝了。游自锋笑道:“你还有兴致出去走?这都什么时辰了?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风夫人不够热闹,索性将你园子里的夫人们都叫来,大家玩个尽兴?!”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径直往外走去。风如絮连忙跟了上去,二人出了扶柳阁,沿着荷塘慢慢地散步。才走了不到一刻钟,就听见游自锋的声音道:“别走那么快呀,你看,我把人都叫来了,不如大家一起热闹热闹!” 凤九天回头一瞧,游自锋正快步朝他走来,身后竟然跟着花红好和春盈、计嫱和萧潇。他皱了皱眉道:“你们来做什么?” 众女面面相觑,仿佛都不明究里,却不敢答话。游自锋笑道:“我这个人,就喜欢热闹,人多才好玩。” 凤九天还未答话,就听萧潇道:“咦,君姐姐怎么没来?” 凤九天眸光一沉,却未逃过游自锋的眼睛,他笑道:“我没叫她。因为我想来想去,这整个园子我只有晓月阁没有去过,所以……干脆我们就去晓月阁里赏月得了。” 凤九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冷冷道:“你对这霁深园倒是熟悉得很哪!你不是不愿意去那儿吗?今天怎么又突然想去了?” 游自锋抚手叹道:“我是听说那晓月阁改了名字,如今好象叫什么沉香榭了。所以有点好奇,不如去看看。” 凤九天脸色微变,唤道:“管周!” 管周连忙飞快地奔了过来,恭敬道:“王爷有什么吩咐?!” 凤九天沉声道:“晓月阁几时改了名字?!” 管周道:“禀王爷,君夫人入府时选中晓月阁居住,当时便改做沉香榭。小的曾经回过王爷,王爷并未反对。” 凤九天沉着脸没说话。管周好象是回过更名之事,只是那几天他事多繁忙,的确没有留意这件事。他突然生出一丝不快,大步往晓月阁走去。众人不明究里,只得跟了上去。游自锋自语道:“你这么紧张做什么?不就是个名字?!” 一行人到了晓月阁的门口,“沉香榭”三个大字映入眼帘,凤九天的脸色似乎更沉了。坐在门内打盹的福至一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,吓了一跳,赶紧跪下请安。凤九天也不说话,径直走了去。萧潇却突然笑着叫道:“君姐姐,王爷来了!” 游自锋看了她一眼,目光微微一沉。萧潇神色未变,慢慢地往后院走去,边走边道:“君姐姐,你这儿月色真好呢,难怪你不和我们来凑热闹了。” 坐在院子里的君亦休突然听闻萧潇的声音,这下可真的是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。燕儿连忙扶着她迎了出去,果然见到凤九天和一干人走了进来,她只得屈身行礼,恭敬道:“妾身见过王爷!王爷万福!” 众人都在打量她,凤九天也不例外。一个多月未见,她除了脸色苍白一些,似乎并没有多少变化。他在院子里缓缓地踱步,四下打望,沉声问道:“你为何要住这里?” 君亦休一怔,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,只得小心答道:“妾身入府时,总管说这园子里有四个院子空着,妾身可以择一居住。我瞧着这里靠着荷塘,风景好又清静,所以……” 五十 晓月(4) 凤九天冷笑道:“清静?!很好,的确象你的作风。为何要改名为沉香榭?” 君亦休略略一惊,正要答话,却听萧潇道:“回王爷,这名字是妾身改的。妾身见这里临荷塘最近,莲香阵阵,最为幽雅,故尔觉得沉香榭三个字更好。” 凤九天淡淡地“哦”了一声,未置可否。他四下打量着,见园子里多了不少的花草树木,此刻在银色的月光中,荷塘安静如斯,与眼前的君亦休仿佛已经融为一体。 可是这如水一般的宁静却令他无端地有些烦燥,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脸,她的眼底,仿佛想找到他想要的东西。为何在她的身上,却找不到那种害怕的感觉?她并不怕他,她纵然惟命是从,心思却似乎并不在他身上。 君亦休眼里平静无波,什么都没有。谁能够想象得到,此刻她的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?!只是因为早已经死了心,所以才可以维持她一贯的平淡和镇定?她也不知道,她只是看着他,反复地告诉自己他是宁西王,是西藩的王,不是她真正爱的人。她内心里不断地麻痹自己,不想表现出丝毫的软弱。 谁知她越平静,却越是令他恼怒。他曾经以为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个女人的心,掌握了她的喜怒哀乐,为何在面对他的怒气时,她却可以这样平静?她虽然卑微示好,低三下四,然而内心里,却并没有真正地驯服。 凤九天心念一动,收了脸色,说道:“既然来了,就在这儿赏月吧。管周!” 管周立刻应声而出,张罗着下人将酒菜瓜果搬了上来。众人在院子里坐了,但都还小心翼翼,看着凤九天的脸色。君亦休也不敢怠慢,吩咐燕儿红珠,安顿着各个夫人的丫头。只听凤九天忽然道:“如絮,你过来坐我身边。” 众女吃了一惊,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一个侍妾示宠,对于这位冷情冷脸的宁西王凤九天来说,还真是头一遭。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朝风如絮看去,后者的脸上早已经是绯红,低头走到他身旁坐了,犹豫片刻,举起杯来,柔声笑道:“众位姐姐,如絮入府最晚,今天难得大家相聚,妹妹先敬各位姐姐一杯,以后还要倚仗各位姐姐帮助扶持。”她的声音无比温柔,眼光中也是平和一片,让人不能拒绝。众人心中虽有不服,却只得举杯共饮。 春盈轻轻地哼了一声,扁了扁嘴,小声道:“倒是挺会做样子的。” 花红好笑道:“久闻妹妹大名,据说在京城时才德就名满全城,如今一见,传言非虚啊。” 风如絮笑道:“花姐姐过奖了,妹妹能有什么才德?谁不知这里坐的每一位,都是百里挑一的?我那点本事,真敢拿来献丑,还不让众位姐姐笑话了去?” 春盈道:“那倒是……” 计嫱看了她一眼,打断道:“我们有几斤几两重,王爷都一清二楚。妹妹也别谦虚了。” 花红好拍手道:“既然这样,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?单是这样坐着,岂不无趣?王爷,您说呢?” 凤九天道:“你想玩什么?” 花红好站起身来,娇声笑道:“最简单也最有意思的,拈花签,如何?” 众女都说好,凤九天便命人取来一筒花签,递到花红好手中,游自锋乐道:“有意思。不过这是你们女人们爱玩的玩意儿,我就不凑热闹了。我只喜欢看热闹。” 花红好将花签筒拿在手中,环视了众女一眼,笑道:“游公子不玩,不如就当令官吧。花签自王爷左侧开始传,凡抽中的,都不许耍赖。” 众人都含笑称是,花签随即递到了游自锋的手中。拈花签是一种很普遍的游戏,通常一个签筒中有二十支签,每支签上都有一个花名,上有诗文一句,讲明拈中之人要受之罚或是所得之利。游自锋将花签筒执在手中,看了君亦休一眼,转身递给了身旁的萧潇,浅浅笑道:“萧夫人,请。” 五十一 花签(上)(1) 萧潇将花签筒执在手中,也不摇,径直抽出一根来,淡淡地笑了笑,道:“想不到竟抽出这样一支签来。” 游自锋接过手来,念道:“原来是芙蓉。直洁高雅,似无情,却有情。自赋一首,在座各位陪饮一杯。好,好,好,你倒是赚了。” 花红好笑道:“好个芙蓉啊!姐姐我倒是服了。”众人都知道花红好进王府之前,曾自比芙蓉艳丽,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姿容才艺,都胜人一筹,如今这芙蓉签却被萧潇先抽中了去,不免有些挂不住,虽然仍在笑,心里却是不服的。当下又道:“我们也来听听萧妹妹的诗,能不能赚得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杯酒!” 萧潇略略沉思了一下,缓缓吟道:“轻风款款姿,玉露点点妆。丽色妩无双,交叶心原芳。” 游自锋拍手笑道:“好!交叶心原芳……”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萧潇一眼,轻笑道:“果然是四全姑娘,出口成章!在下也佩服。只不过萧夫人这诗,好象没做完呢。” 萧潇愣了一愣,浅笑道:“只得这四句,若还要,我倒一时也想不出了。” 花红好道:“果然是才思敏捷,我们服输。”说完饮了一大杯,将那花签筒拿在手中,大声笑道:“现在该我了!”她使劲地摇了几下,其中一支签“啪”地一声掉到地上,春盈立刻上前拾起来,仔细一看,立即哈哈乐道:“好签,好签,这签正应了你了!” 花红好想去夺,却没抢到,春盈大声道:“花姐姐抽中了桃花!艳丽芳菲,眼波转,都是情。献艺一技,自饮一杯,令官陪饮一杯。” 花红好跺脚道:“不好,不好,怎么就我一个人喝?!” 春盈笑道:“什么你一个人喝?不是说了,令官陪饮一杯。怎么?方才说好,不许耍赖的!”说完瞟了游自锋一眼,他竟然没有取笑,取了一杯酒,径自喝了,方才说道:“好酒,陪桃花一杯,胜却人间无数。” 花红好无奈,正想说话,却已经被春盈捏住鼻子,灌了一杯进去。她躲闪不及,只得拼命喘匀了气,大笑道:“王爷!你看这死丫头,别的事没这么积极,就整人利己的事儿干得比谁都起劲!” 春盈叫道:“胡说什么!你抽中了签就得受罚!” 花红好拨开她的手,叫道:“这有什么!哼,不就是喝酒献技么!谁不知我花红好,旁的不行,就有这点本事!去,把我的琴拿来!” 她身后的丫头立刻递上去一把琴,君亦休仔细打量那琴,竟然有些眼熟,不免一惊。那琴的样子,与她先前所见的“断弦”竟然十分相似,琴身也是通体雪白,较一般古琴要小,但仍比“断弦”要大一些。花红好将琴拿在手中,身姿舞动,唱了起来。 “花好月圆夜,对酒当歌时。今朝不闻香,怎识人间味?” 她边唱边笑,果然是眼波流转,风流妩媚,一颦一笑,风情万种。众人心中暗叹,当真是胭脂楼里的头牌花魁,这媚人的本领,的确是无人能及的。但凡男人见了这样的女子,怕是圣人,也难抵挡的吧。 游自锋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红好,嘴角带着一丝微笑。花红好手中的琴越拨越快,转眼已经到了凤九天的跟前。她一双美目,略带挑逗地望着凤九天,满含笑意。突然,琴声“嘎”地一声断裂,一根琴弦如离弦之箭,忽地飞了出去,直朝风如絮的面门打去。 众人一声惊叫,谁也没料到会生出这样的变故,一时之间都呆住了。连游自锋也站起身来,只是他看的不是别人,却是凤九天。 五十一 花签(上)(2) 风如絮已经吓呆了,除了脸色发白,根本没有反应。就是眨眼之间,那疾射过来的断弦,眼看就要打到风如絮的脸上,却见凤九天随手一挥,断弦顿时掉落在地。众人都顿了半晌,才听见花红好一声惊叫,扑了上去,叫道:“风妹妹,你没事吧!” 风如絮微微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,喘了半天的气,才说道:“没,没事。” 此时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,纷纷上前查看,丫头小厮们也是乱作一团。凤九天皱了皱眉,喝道:“都下去!” 慌乱的人这才噤了声,他转眼瞧了瞧风如絮,轻声道:“你没事吧?” 风如絮摇了摇头,只是低头抚着胸口喘气,春盈已经嚷了起来:“花姐姐,你的琴弦断得也太巧了点吧!” 花红好脸涨得通红,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。这琴弦突然断了,她也没料到,只是断得这么奇怪,的确令人费解。寻常若是弦断了,断不可能飞出去,还差点误伤人。她回头看着凤九天,一脸委屈,咬着嘴唇道:“王爷,妾身……是妾身不小心……让风妹妹受惊了。” 凤九天一脸的平静,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,只是淡淡道:“既是不小心,就算了。如絮也没事,花签呢?继续玩。” 众人又是一愣,发生这样的事,他竟然没有发火,更没有追究,着实是奇怪。可是更奇怪的是,方才那断弦为何会突然止住,没有一个人看明白。但是王爷已经发了话了,众人也不便多说,游自锋将花签筒递到君亦休的手中,笑道:“君夫人,该你了。” 大家这才发现,从拈花签开始,君亦休就没有说过一句话,不由得暗暗称奇。她将花签筒拿在手中,低头抽了一支出来,递给游自锋,淡淡笑道:“请令官过目。” 游自锋取过一看,叹道:“梅花签。傲雪寒霜,暗香浮,百花失。芙蓉献饮三杯,众人陪饮一杯,令官与看客敬一杯。唉,你这支签真是无人能及了。君夫人,我先敬你。”说完,他一饮而尽,笑道:“好,各位不得不服,把该喝的酒都喝了吧。” 风如絮似乎才回过神来,端起杯子走到君亦休身旁,说道:“妹妹也敬姐姐一杯。”低头饮过。君亦休笑道:“风妹妹受惊了,理应我敬你才是。” 花红好立刻上前笑道:“是我的不是,理应我陪罪!望妹妹喝了这杯酒,千万不要见怪。”说完,满脸堆笑,一饮而尽。 风如絮笑道:“无碍的,只是意外。” 众人见她如此平和,都由不得赞叹。大家都陪饮了一杯,连凤九天也喝了一杯,花红好这才笑道:“难得大家这般尽兴,风妹妹又这样贤德,真是一件幸事!” 春盈道:“对了,方才不是说,芙蓉要献三杯吗?” 众人都朝萧潇望去,刚才抽中芙蓉签的正是她,此刻她一脸平静,端起杯子来,低笑道:“姐姐果然抽中了个好签,妹妹佩服。”说完,连饮三杯,脸上已是绯红一片。 君亦休连忙道:“尽心即可,萧妹妹别喝这么急。” 萧潇急喘了几口气,跌坐在椅子上,醉眸半睁,似有些不行了。君亦休担忧道:“王爷,我看萧妹妹不胜酒力,不如先让她回去歇着吧。” 凤九天摆了摆手,说道:“不管她。接着玩。” 君亦休愣了愣,只得罢了,游自锋将花签筒递给了风如絮,笑道:“风夫人,抽支好签,压压惊!” 风如絮笑道:“我能抽什么好签,不如就请令官帮我抽一支好了。” 游自锋笑嘻嘻地看了凤九天一眼,说道:“那怎么成?我可没那个本事!要不然,请王爷来帮你抽?!” 风如絮眼中闪过一丝娇羞喜色,眼波转向凤九天,他微微一笑,也没有多话,立刻抽出一支签来,念道:“昙花,惊才绝艳,绝凡缘,寂寂香。自饮一杯,梅花陪饮一杯。” 游自锋夺过那签,叫道:“就这样?喝完就算?” 风如絮往君亦休望去,她也正笑着瞧她。春盈道:“风姐姐还是好运,喝了一杯就成了。王爷还真会抽签呀!” 风如絮与君亦休执起杯来,对饮一杯。凤九天似不经意道:“昙花,也算是好签么?花虽好,命却不好。” 风如絮脸色一白,眼光顿时暗了一暗。君亦休道:“命运好不好,原本就不是人所能完全掌握。况且,花签不过是玩乐,何必当真。” 凤九天眼光一动,站起身来,走到她跟前,冷冷道:“照你这么说,一个人的命运是要听天意了?本王就偏不信这个邪。拿来,本王也抽一个玩玩。” 游自锋笑道:“稀奇,稀奇,我们宁西王何时开始也玩这些女人家的玩意了?” 凤九天也不理他,将花签筒递到君亦休的眼前,说道:“你来抽。” 君亦休愣住。为何要她抽?这不过是个游戏,谁还当真不成?可是凤九天为何突然来了兴趣?他一向冷落她,当没她这个人似的,这个时候,却要她来替他抽这个签,是何缘故?难道她又说错什么话了? 五十二 花签(下)(1) 君亦休心中犹豫,手上可没敢迟疑,立刻抽了一支出来,递给凤九天。他看都没看,只说了一个字:念。 君亦休执签一看,轻声念道:“蔓陀罗,醉生梦死,香罗尽,事事休。自饮一杯。可请百花中任一花签陪饮一杯。” 游自锋道:“怎么会有这支签?怎么你们西藩人也种蔓陀罗花么?” 花红好好奇道:“蔓陀罗是什么花儿?我倒没听过。” 游自锋将花签拿了过来,笑道:“君夫人可知?这签可是你抽中的。” 君亦休看了他一眼,轻叹一声,说道:“蔓陀罗花的确不是我西藩所有。我虽未见过,但也听说过一二。母亲在世时,曾经跟我说过,此花呈喇叭状,色彩缤纷,开得极有风致,只是……”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,望了凤九天一眼,他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。她一时怔住,不知道如何说下去。 游自锋接过话笑道:“只是这花什么都好,却是有毒!” 花红好失声道:“有毒?!” 游自锋瞥了她一眼,说道:“不错。在我们耀新国,蔓陀罗还有一个名字,叫做彼岸花,传说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。它的花香有魔力,能唤起一个人生前的记忆。当然这只是传说,事实上它剧毒无比,花、叶乃至全株都不可食用,否则可就是神仙也救不了。” 众人一时呆住,都往凤九天望去,花红好不安道:“我们这儿怎么会有这支签?!定是搞混的,算不得数!” 凤九天没有说话,院子里立时安静下来。半晌方听君亦休缓缓道:“蔓陀罗虽然有毒,但在医学药理上,却也有用。” 大家不约而同又朝她望去,暗暗佩服她的胆量,这个时候居然还敢说话。君亦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,继续说道:“世上万物,原本就有相生相克之理。此花虽然有剧毒,但若应用得当,仍然有它意想不到的功效。我听说神医韩经就曾经用蔓陀罗为人治过病,可见它并非剧毒得一无用处。” 游自锋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君夫人懂得倒是挺多。这等江湖之事也知道不少。” 君亦休低叹道:“我也是听师父说的,但这花到底要怎么用,亦休也并不知情。” 游自锋道:“无花师太的确是精通药理,知道这蔓陀罗有用,也不奇怪。只是韩经……此人与无花师太也有交情么?” 君亦休道:“这……我就不知道了。师父她老人家结交广阔,我也不便多问。” 游自锋将花签掷回签筒,哈哈笑道:“好,这么古怪的签也能被你抽中,可见……王爷的命运的确非同常人。” 春盈好不容易逮着了说话的机会,立刻笑道:“我们王爷当然不是寻常人!王爷是人中之龙,西藩之王啊!” 众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,凤九天微微一笑,说道:“签上可是说,我可以任选百花中的一人,陪饮一杯?!” 游自锋道:“这里这么多人,你想选谁?” 凤九天举杯自饮,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划过,除了仍然伏案似睡的萧潇和站在一旁自顾沉思的君亦休,其他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期盼之色。凤九天的眼光最后落在风如絮的身上,她的脸又微微一红,低下头去。凤九天心中微微一动,笑道:“如絮,方才我抽的签不算太好,你陪本王喝一杯,如何?” 众女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,风如絮连忙谢恩,却是娇羞道:“王爷,妾身今夜可是喝了不少了,怕是……不胜酒力……” 凤九天凑过去低笑道:“你怕一会儿回不了扶柳阁?!有本王在,你若走不了,我可以抱你回去……” 五十二 花签(下)(2) 九天的声音虽轻,可是传到几个女人的耳朵里,却象是轰天雷鸣一般!自打风如絮进了门,凤九天就没有踏进过别的院子,今夜好不容易有个机会,可以见到他一面,可是他还要去扶柳阁,这可让她们有什么颜面?!可是眼见凤九天对这个风如絮似乎宠爱得紧,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侍妾,难不成传言是真?这个风流成性的宁西王,当真想要封她为妃了?! 风如絮脸色更红,忍不住轻轻地捶了他一记。这样亲昵的举动,看在众女的眼里,更不是滋味。平日里就算是凤九天和颜悦色,可谁也不敢这般随意造次。如今这风如絮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撒娇,可见她有多么的得宠! 春盈立时酸溜溜地说道:“还是风妹妹有福气,喝醉了,还有王爷关心!我们可就惨了,到底是个孤家寡人的主儿!” 凤九天脸色一沉,说道:“你几时成了孤家寡人了?” 春盈一惊,自知失言,顿时慌乱了起来,急得连连道:“王爷恕罪!妾身不是那个意思!妾身……妾身只是一时感慨,胡言乱语……” 风如絮柔声道:“王爷!春姐姐心直口快,并不是有意抱怨。如絮想,她定然是觉得我们姐妹平日里都各忙各的,聚得少了,故而才会有孤单之感。王爷又何必怪罪于她?往后,大家没事多多走动相聚,亲近亲近就好了。” 凤九天脸色缓了一缓,竟然抚着她的脸笑道:“还是你想得周到。既然如此,你以后就多费些心。我知道你生在官家,对于这些事,向来是见得多,也做得多。本王也放心把这些事交给你。只要这霁深园里和和美美,就算是你的大功一件!” 花红好心中暗叹,好一个风如絮啊,不过短短几句话,既收买了人心,也博得了王爷的欢心,看这样子,凤九天似乎有让她管理内务之意,难不成当真有意封她为妃? 游自锋乐道:“好啊,王爷有美人儿相伴,就不管我们了。不行,这喝了半天的酒,也不见有什么下酒的佳肴!还好我早有准备!”说完拍了拍手,有人抬着一只烤羊走了进来,众人都是一声惊呼!游自锋笑道:“好在我先他们烤了一只羊,不然今晚只剩酒了,怎么填肚子?” 花红好打趣道:“游公子倒是时时不忘要吃个饱!老实说,看到这么大一只羊,我还真是有些饿了!” 游自锋吩咐人将烤羊撕开,送到各个夫人的桌子上。此时萧潇也清醒了一些,吃了两口,皱了皱眉,嫌那膻味重了些,也不吃了。花红好吃得倒多,她一向直性爽快,懒得多想。凤九天是一口也没吃。唯有游自锋,此刻大快朵颐,吃得正开心。 燕儿将那羊肉仔仔细细地弄干净了,送到君亦休面前。她晚饭没怎么吃,此刻也有一些饿了,可是刚吃了两口,竟然一阵反胃,差点吐了出来,连忙找手巾掩了口,让燕儿将肉撤了下去,喝了两口茶才缓过劲来。燕儿担忧道:“小姐!可是哪里不舒服?” 君亦休摆了摆手,示意她不要声张,暗暗将肉撤了,换了些糕点。此刻她的胃里竟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,什么也吃不下了。 吃过了烤羊,花红好笑道:“今夜这个月色好,有吃有喝,还开了眼界!对了,这花签还玩不玩了?” 凤九天道:“今天晚了,改日再聚吧。” 众人只得称“是”,游自锋伸了个懒腰,叹道:“王爷有美人儿抱,自然是不管我们这些人的了!可怜我要只影相吊,借酒聊度这个黑风夜了!” 凤九天站起身来,皱眉道:“你想找人陪?还怕找不到?” 游自锋转了转眼珠,嘻嘻乐道:“不是找不到,只是……找不到合自己意的人!” 凤九天道:“你想找谁?” 游自锋道:“是不是我想找谁都可以?若是我想要她们中间的一个,今夜来陪我把酒言欢,你也愿意吗?” 凤九天的眼光停留在他的脸上,似有一丝冷意,说道:“你若是真的无聊,一定要她们陪你喝酒,又有什么不行?” 游自锋哈哈笑道:“好!够朋友!是不是除了你身边那个,谁都可以?”他双眼明亮,一眨不眨地盯着他,仿佛想在他的脸上找到什么不快的表情,只可惜那个冷淡的家伙,依然平静无波,连话都懒得再说,抬脚就想往外走。 游自锋只得叫道:“凤九天!你的侍妾不舒服,你竟然理都不都理啊!” 凤九天顿了一顿,回头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谁不舒服?不舒服就看大夫。如絮,回扶柳阁。” 游自锋笑道:“你还当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家伙!算了,跟你说了半天,也没说到正题上。喂!刚才的话算不算话?” 凤九天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耐,问道:“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 游自锋懒懒地站起身来,走到他跟前笑道:“终于想发火啦?你不用着急,我又不是要你的风夫人。我刚才说想找个人来陪我喝酒聊天,你不是答应了吗?” 凤九天回头看了看众女,说道:“你爱找谁就找谁!你们听着,好好招待游公子!他有什么要求,你们都需要满足他,明白吗?!” 众女脸色皆变,凤九天喜新厌旧,是出了名的。以前他也曾经一时高兴,将自己的侍妾随意送人,如今游自锋当面开了口,他定然不会拒绝。看来今夜除了那个风如絮,其他的人,恐怕至少也会送走一个两个,这下大家的心里都慌了,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。 游自锋笑道:“哟,这么不赏脸?看来我的人缘还真是不太好呢!”他歪着头打量着面前的人,看到君亦休苍白如雪的脸色,眼光一动,笑道:“还好,总算还有一个不那么讨厌我的。是不是,君夫人?既然这样,那就选你吧!” 君亦休此刻胸口阵阵发闷,早已经说不出口话来。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不舒服,还是伤心,终于忍不住一阵发呕,两眼一黑,晕了过去。 五十三 怀喜(1) 君亦休身子一软,燕儿急得大叫:“小姐!”连忙跑上前去扶住。游自锋此刻离她最近,脸色微微一变,正想将她捞过来,却听凤九天沉声喝道:“怎么回事?”游自锋嘴角闪过一丝笑意,顿住了身形,笑道:“刚才不是提醒过你了?她不舒服。” 众人都有些慌了,但凤九天在跟前,还不敢擅自动作,几个人的眼睛,都齐刷刷地看着凤九天,风如絮急道:“君姐姐可是病了?还是赶紧请个大夫来吧。” 凤九天没有发话,径直上前将君亦休捞进怀里,仔细地查看。她脸色苍白,双目紧闭,四肢皆软,仿佛的确已经晕厥。他心中莫明地一紧,叫道:“管周,去请大夫。” 游自锋嘻嘻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不想理她呢!你要是没空,我可代你照顾她。”凤九天没有理他,抱起君亦休往屋里走去,游自锋还在不知死活地叫:“哎,刚才你可是答应了要我任选一个,我选中了你又把她抱走了!真是不讲理!” 花红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,摇头道:“游公子,你还真是……普天下最敢惹我们王爷的人!” 游自锋咧嘴笑了笑,慢慢踱到她跟前轻声道:“那你是不是很佩服我?嗯,老实说你的性子倒更对我的胃口,方才你试探风如絮那一招不知是你自作聪明呢,还是凤九天授意?” 花红好脸色微变,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作声。游自锋又笑道:“要不我跟凤九天说说,那个君夫人看来病得不轻呀,我改选你得了。” 花红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,连连摆手道:“多谢游公子厚爱,小女子受不起。我先告辞了。” 众女见她先行离开了,一时面面相觑,也拿不定主意,一会儿就听见凤九天的声音传来:“你们都回去吧。” 风如絮道:“王爷,君姐姐可要紧?我想……留下来照顾她可好?” 春盈低低地哼一声:“什么照顾,说得好听!还不是想留在王爷身边?唉!这君亦休早不生病,晚不生病,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,还赶得真是时候啊!”她转了转眼珠,叫道:“王爷,我们都放心不下,不如等大夫来了再说吧!” 里面没再传话出来,大家只得忐忑不安地站在屋外。游自锋伸了伸懒腰,说道:“真是无趣,好好的一个晚上,竟然要这样打发了。” 萧潇盯着他说道:“游公子若是乏了,不如先去歇着好了。这里有我们姐妹在就行了。” 游自锋正色道:“那怎么成?这个人可是我选中的,嗯,我应该进去瞧着才是,免得凤九天反悔!!”说着,他一路笑着进了屋,众人更是愕然,这个姓游的还当真是自以为是。 等了一会儿,才见管周领着大夫匆匆走了进来,风如絮连忙道:“王爷,大夫来了……”一边说着,也一边跟着往屋里走,其他几个人也趁机跟着进了屋子。只见君亦休平躺在床上,纱幔已经放下,凤九天坐在厅前的椅子上,沉着脸没说话。只有那个游自锋,仍然没事儿似的,四下打望着,还不忘笑道:“老实说,这里的摆设真是太简单了。哎,凤九天,你就一直让这晓月阁保持这个样子啊?” 那大夫进了门,先行礼请安,凤九天轻轻挥了挥手,示意他去看看。燕儿连忙搬来了椅子,放在君亦休的床前,大夫立刻上前坐了,把起脉来。众人的眼睛都瞧着那大夫的脸色,心里却是各有各的想法。君亦休这病的确来得又急又奇,没有人不生疑。但她晕了过去,又是真真切切的,只不过,若想装病来博得什么,只怕是有害无益! 五十三 怀喜(2) 大夫把了片刻,低声问道:“君夫人最近可有什么不适?” 此时君亦休已经醒了,除了胸闷气短,也没有什么不适。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,平常的大夫就算觉察到她有什么不对,也是瞧不出什么端倪来的。当下轻声道:“并没有什么,只是有些乏,胃口不太好罢了。” 大夫又问道:“敢问夫人葵水已经多久没来?” 君亦休一怔,记不得了。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,她的确没有顾忌到这件事。想了半天,方才犹豫道:“这……我真不记得了,好象……是有些日子了。” 大夫站起身来,对着凤九天恭敬道:“王爷,照这个情形,君夫人并不是有病,怕是有喜了!” “什么?!”众女都是一声惊呼,连游自锋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之色! 萧潇急道:“大夫你可有看错?这怎么可能?!” 大家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朝凤九天看去,他似乎也被这“有喜”两个字震得呆了一呆,但只是一瞬间,他便恢复了常态,问道:“你确定?!” 大夫道:“老夫行医多年,按理不会看错。君夫人目前至少应该有两个月的身孕。王爷若是不信,大可再请其他大夫来再瞧瞧!” 风如絮此刻却是一脸的笑意,走到床前,拉着君亦休的手笑道:“姐姐有喜了呢!恭喜姐姐!王爷,这是我们王府的一件大喜事啊!”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笑道:“的确是件大喜事……” 君亦休进府才半月,况且进府后,凤九天也一直不曾进来过沉香榭,可她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!这无疑是晴天霹雳!众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骇然之色,等待着凤九天雷霆震怒,可是他居然平静得很,没有半分的怒气,这下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了。春盈终还是忍不住小声说道:“君姐姐……当真有两个月的身孕了?可是,她进府才……” 萧潇打断道:“王爷既然说是喜事,那自然就是喜事了!你何必多嘴?!” 春盈瞪了她一眼,见凤九天仍未发话,只得讪讪地住了口。 凤九天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好了,折腾了半宿了,你们都去吧。本王想清静清静。”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,游自锋笑道:“看样子这君夫人我是要不来的了?!” 凤九天看都没看他一眼,说道:“你也玩够了,爱上哪儿上哪儿,别再来烦我。” 游自锋讨了个没趣,只得慢慢地往外走,边走边道:“想不到啊,宁西王府这么快就有喜讯了!唉,就是这个事儿要怎么圆才成啊!” 凤九天也不再理他,只是叫道:“红珠,你去传话,本王今晚歇在沉香榭。” 红珠应声去了,丫头们才进来服侍他梳洗。君亦休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说话。自打大夫说她有喜了,她就一直摸着自己的小腹发呆。她有身孕了!这真是个惊天的消息!可是她现在的样子,当真还可以生孩子吗? 她死皱着眉,心事重重,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,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凤九天坐到床前时,看她眉宇间竟然毫无喜色,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样子,不由得无端地生了两分烦燥之气,嘲笑道:“怎么?知道自己怀了我的孩子,还在发愁?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,说这个孩子是个野种?!” 君亦休一惊,连忙坐起身来,呆呆地盯着他瞧。低头又叹道:“我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,他是谁的孩子,你最清楚。” 凤九天抬起她的脸,却看到一脸的迷惘,笑道:“你不怕别人闲话,那怕什么?是怕我不认这孩子?” 君亦休看着他,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轻松,也对,这里是他说了算,他如果说要这个孩子,就没人敢说闲话。只是……她当真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?! 此刻她心里乱成一团,只得说道:“你不认不认,他都是你的孩子。你若是怕人说三道四,大可以撵我出去……” 凤九天眸光一沉,说道:“你当真愿意?哼!本王会怕谁说三道四?还是从一开始,你就不是心甘情愿进这个王府的大门?!” 君亦休心头一惊,连忙道:“妾身绝无此意!只是妾身进府不久,又未得宠,就有了身孕,也难怪别人会有他想。妾身进了这个门,自然就是王爷的的人,王爷要作何考量,妾身都无异议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包括将你送人,你也没有意见?” 君亦休心中刺痛,却只能喘一口气,微弱道:“既然是王爷的人,当然听凭王爷吩咐。” 凤九天瞪着她,突然觉得她如此地顺从恭敬,实在是有些碍眼。这个女人,虽然已经委身下嫁,甚至怀有身孕,却依然平淡非常,七平八稳。他甚至怀疑,如果他要她立刻拿掉孩子,要她跟别的男人走,她也不会反对!可是当初拒绝他下聘的那个君亦休,又到哪儿去了呢?难不成他对他们君家下了手,竟然可以令她的性子改变这么多?! 他将她扯进怀里,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,忽然笑道:“你当然是我的人。君亦休,你听好,这个孩子,我要你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,他是我凤九天的骨肉,谁也不能说什么!” 君亦休看着他的笑容,有一丝迷乱。他要这个孩子,这说明什么,他认定了她们母子?!还是可怜这个孩子?! 凤九天温柔地抚着她的脸,眼中突然生出一丝柔情,这让君亦休心生不安。她见过柔情款款的他,见过冷漠无情的他,见过喜怒不定他,可是一旦清楚地认定他是宁西王,她就不会再有一分幻想。可是,如今,他这样温和地待她,让她有了一种错觉,仿佛这里不是宁西王府,而是梅花庵! 凤九天柔声道:“你在想什么?怪我冷落了你?这些日子事情多,我顾不过来。不过你如今有了身孕,以后本王自然会天天来看你。亦休,你忘记了?当初在梅花庵时候,我就说过,我一定会娶你……” 君亦休喃喃道:“你……你当真还记得……” 凤九天将她抱进怀里,那熟悉的香气又钻进他的鼻孔,令他的心神有瞬间的恍惚,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,轻声笑道:“我怎么可能忘记?我说过的话,绝不会食言!” 五十四 流言(1) 君亦休有了身孕的消息,立时传遍了整个宁西王府。众人都在议论纷纷,这个刚进府才半个月的君夫人,如何会有了二个月的身孕?!虽然王府内治理严谨,但流言这个东西,传扬起来,远远比任何东西都具有杀伤力。有人说这个君小姐做姑娘时就不本份,所以才会未婚先孕。也有人怀疑她不知是怀了谁的野种,竟然令王爷对她姑息迁就。说不定,这个女子娶进王府来,是掩人耳目云云。 凤九天吩咐,府中之人要尽心侍候,好让她安心养胎。并且指定了专门的大夫,为君亦休请脉。虽然吩咐了下去,但是这沉香榭里,每天来看望问候之人络绎不绝,比以前反而热闹了些。大家也是好奇,想知道这宁西王府里第一个怀孕的女子,究竟有何能耐,能让宁西王另眼相待。凤九天也果然没有食言,每天得空,总要过来坐坐,虽然不一定歇在这里,但别的院子,更加少去了。 君亦休有些不知所措。平淡的日子过惯了,有些不适应忽然而来的繁华盛景。不仅仅是各个侍妾们见了她,都笑脸相迎,连下人们也殷勤也许多。但凡是送到沉香榭里来的东西,都要交由管周过目,才会挑好的送来。君亦休也由以前的每日三餐,调整为每日五餐,厨房更是换着花样,使出浑身解数地讨好这位君夫人。只是日子越来越好,君亦休的胃口却不如从前了,虽然服侍的人更为尽心尽力,她却领不了什么情。日子一久,底下的人,闲话又难免多了起来。 君亦休的院子里人来人往,让她几乎没有什么时间能静下心来看书译经。加之身体上的不适,让她愈加不安。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,她担心会害了他,心中更是没底。几次三番想去梅花庵里找无花仔细地问个清楚,却一直不得机会。 这天正坐着发呆,忽听到一个声音娇声笑道:“哟,姐姐这是发什么呆呢?难道有了身孕的人,反倒容易操心了?” 君亦休回头一望,原来是萧潇。自赏月夜之后,她还是头一次见她。只见她身后还跟了一人,却是花红好。君亦休连忙唤人来奉茶让座,三人在院子里坐了,花红好方才笑道:“我本来极端无聊,想去找萧妹妹叙叙话儿,想不到她说要来你这儿,我也就厚着脸皮,跟着来啦!姐姐身子可好?” 君亦休道:“我很好,有劳你们挂心。” 萧潇盯着她仔细打量,见君亦休也在看她,不由笑道:“前些日子我送来的参茶,姐姐可还在喝?” 君亦休笑道:“那茶香得很,我喝着也舒服。怎么了?” 萧潇正色道:“姐姐若喜欢,以后我多送姐姐一些。不过如今你有了身孕,那东西还是少喝为妙。我少时在家,曾听我家有身孕的姨娘说,有身子的人,最好别喝茶。赶明儿我寻些花果茶来,姐姐换着喝吧。” 君亦休连忙笑道:“有劳你费心。萧潇见多识广,这些事情倒是懂得多。” 花红好道: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,我们的四全姑娘,自打小除了爱看书,别的什么都没兴趣。这古今中外,趣闻百科,哪有她不清楚的?反正我是服了的,有什么事儿,旁人不知道,去问她准没错儿!” 君亦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,这二人几时变得如此亲近了?看花红好的样子,似乎对萧潇果真是佩服得紧,难不成又发生过什么事不成?转眼去瞧花红好,她只顾笑道:“姐姐你天天不出沉香榭,有些事儿不知道。前些日子我不一样不敢出门?” 五十四 流言(2) 君亦休低头想了一会,的确有些日子没见花红好,先前只当她是不屑于和别人一样,也跑来巴结她,如今看来,倒是另有隐情? 萧潇笑道:“行了,又要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拿来显摆了。” 花红好哈哈笑道:“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儿!有个什么事儿就爱说说,不象你们,什么都藏着掖着,君姐姐又不是外人,告诉她又怎样?!” 君亦休好奇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 花红好四下打望了一下,方才小声笑道:“说出来不怕你笑话,我呀……那个地方,长了个东西……” 君亦休不得其解,正想多问一句,花红好脸却红了红,急道:“总之是女人不好说的地方,姐姐你懂的。我又不好意思跟人说,前些日子王爷来我芙渠阁,我也不敢服侍,生怕被人知晓。又不敢随便去找大夫,那几天是让我睡不好吃不下,想死的心都有……” 君亦休惊道:“这么严重?!” 萧潇道:“她不过是生个东西,说重不重,说轻也不轻,治得早就没什么大碍。” 花红好低声道:“是啊,所以我才让人悄悄地请了个大夫来,想看看清楚,到底怎么回事儿!可气人的是,那大夫也不是个东西,瞧了半天,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 萧潇笑道:“好在我发现了,要不姐姐这病再拖一拖,也不好治了。” 花红好连忙道:“那是,当时我还怕你……嘿嘿,你知道的,这府里的人,谁见谁面上不是和和气气,指不定背地里怎么说你来着!反正当初我可是不信你的。” 萧潇冷笑一声,说道:“说得没错,大家都是女人,可是眼睛里却容不下旁的女人。这个世界就是如此,事事都由男子掌握,我们哪有决定命运的权力?就算是生得再好,可是一遇上男人,就个个变得不知道自个儿是谁了!” 花红好吃了一惊,连忙想去捂她嘴,叫道:“我的小姑奶奶,你就少说两句不成么?如今我是知道你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,可是这……” 萧潇拍开她的手,叫道:“怕什么?!不是你说的,君姐姐不是外人么?!” 花红好讪讪道:“我不是说君姐姐,我是说……这四面八方,都是透风的墙!你这话要是传到王爷的耳朵里……” 萧潇冷笑道:“传到他耳朵里又如何?休了我?还是打发我出去?无所谓。” 君亦休抬眼朝她望去,萧潇,传说中才艺双绝的女子,竟然是这般桀骜不驯?难不成当初她嫁来宁西王府,也是迫不得已? 萧潇也转过眼光来瞧她,竟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我纵然自恃甚高,只可惜,终不如姐姐……这般有勇气……” 花红好吃吃笑道:“我今儿算是明白了,你总是说整个府里只佩服君姐姐,原来你是佩服她当初竟然敢……拒绝王爷!” 君亦休苦笑一声,心中暗想,若不是情已伤,她又怎么会拒绝嫁来王府?想不到她当初唯心办事,如今倒是显得与众不同了。转念一想,不对,这件事怎么她们都知道了? 花红好见她一脸疑惑,不由得笑道:“姐姐不必奇怪,当初那陈媒婆来回话的时候,正巧我也在。老实说,当初我也好奇得很,直想知道这个君家二小姐,到底是什么模样!” 君亦休叹道:“真是让你们见笑了,想不到我这个决定,竟然会惹出这么多事来。” 萧潇道:“不管如何,单是姐姐这份勇气,小妹就佩服得紧。本来小妹也一直想不明白,为何姐姐会不愿意嫁来王府。可是赏月那晚,那大夫说姐姐有了身孕,小妹突然就明白了。” 五十四 流言(3) 君亦休一怔,花红好问道:“你明白什么?” 萧潇望着君亦休意味深长地笑道:“这还清楚吗?王爷要姐姐生下孩子,只有一种可能。那就是说,这个孩子……的的确确就是王爷的骨肉!姐姐进府才半月,又未得宠,怎么会有身孕?那这个孩子,必定是在外面就得了。姐姐,我说得可对?” 君亦休暗叹一声,萧潇啊,萧潇,若论冰雪聪明,这些女子当中,无人能及你,只是你为何要来说这样一番话?不管这个孩子如何得来,如今都没有什么意义了。 萧潇见她不说话,忽然笑道:“我不过是说着玩,姐姐别当真。总之姐姐如今母凭子贵,好好保重身子才是要事。别的不想也罢。总之有了这个孩子,将来就算王爷对你们君家有什么看不过的地方,恐怕也会思量三分。” 君亦休暗暗一惊,她怎么忘了,君家!君、萧两家总是有些过结的。赏月那夜凤九天问起改名之事,她三言两语就能应付了事,看起来凤九天对这个萧潇并非毫不在意。这个女子,处处显示着不屑于与人争宠,面对凤九天时,也的确没有刻意的讨好之态,她当真就这般清心寡欲?还是别有所图?!她不由得仔细地打量她,自第一次在萧家见到她,君亦休就觉得这个女子的确是有些不同的,就算嫁了凤九天,也一直不似别的女子一般柔弱依附,反而处处显得清高自得。她若是男子,说不定会有一番作为,只可惜…… 正想到这儿,忽听萧潇道:“不怕两位姐姐笑话,小妹自小就深恨自己身为女儿身,空有满腹学识,却无用武之地。我素日不喜欢女红首饰,唯爱舞文弄墨,家里人只当我是个异类,从来不把我当大家闺秀看待。我也比一般女儿家要强一些。只不过……”她的眼光忽然暗了一暗,强笑道:“算了,说这些有什么用?!倒是姐姐如今有了身子,要小心保重。若有什么不对,信得过我,大可以来找小妹。” 君亦休叹道:“我有什么信不过的?只是现在的日子,反倒不如从前自在似的。” 花红好笑道:“姐姐有什么好不自在的?如今王爷可是把你捧在手心里,府里上上下下,哪个敢不对姐姐好?就算是姐姐想要天上的星星,怕是也有人愿意去摘的!” 三人都失笑出声,君亦休道:“花妹妹会说笑,我倒是解了乏了。”只是他当真是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,才会对她改变了态度?可冥冥中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,凤九天不是这样的人。别说是一个孩子,就算她已经为他生了一堆孩子,若他没有什么想法,根本不可能对她好。这样一想,心事难免又重了。 萧潇又道:“小妹有个疑问,不知道当不当问。” 花红好道:“哟!萧妹妹倒是学着拐弯抹角了,你我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讲的?” 萧潇低笑道:“我是怕讲了,你又要说我口没遮拦!既然你让我说,我就问了。王爷纳妾不说有十个,也有七八个了,我知道有些姐妹进府时间也不短,怎么……就不见有人有过身孕?!” 花红好一怔,苦笑了一声,道:“我这个身子,没有也不奇怪。你们是明白人,我也不多说。至于别的人因何没有,我就不得而知了。不过……”她犹豫着,四下张望,仿佛有什么秘密,不敢说,却又忍不住想说。 萧潇笑道:“你在看什么?找透风的墙?有什么就说,这里是君姐姐的地方,外人没有吩咐,不敢随便进来的。” 花红好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我也听说的,王爷……让人服侍之前,都会叫人给她们服汤药。” 萧潇怔住,问道:“你听谁说的?” 君亦休也愣了愣,花红好低声道:“我是这府里的下人说的,从前服侍过王爷的一个侍妾,发脾气不肯喝那药,结果……让王爷给废了……” 君亦休惊道:“什么?!” 花红好又道:“这事我也是听来的,不知是真是假。但是不管是谁进了府,王爷肯定会派一个丫头到她房里,目的之一就是为了监督她们服药。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只当这是补药,以为……有助于房事的,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……” 君亦休怔然道:“这……怎么可能?延续香火,应是一件大事,王爷怎么可能……”她转眼去看萧潇,却见她脸色白了一白,冷冷笑道:“有什么不可能,象他这样的男人,什么事做不来?!” 花红好讶异道:“妹妹也信么?老实说我也是半信半疑的,因为也没人让我服什么药。对了,王爷在竹兰苑里住过几次,难道妹妹……” 萧潇神色一顿,转开眼道:“算了,还是别说这些了,多扫兴!” 另二人见她突然有些不快,只得收了话头,闲聊了几句,方才散了。夜里君亦休早早了关了院门,却一直睡不着。花红好的话,虽然无凭无据,却并非空穴来风。凤九天的女人众多,但的确没有一个人曾为他生下一子半女,仔细想来,实是一件怪事。宁西王府三代单传,到凤宇赞时,也是连生了八个女儿,才得了凤九天一个儿子,可见凤家对传宗接代这件事是极为看重的。倘若花红好的话属实,那凤九天这般处心积虑,却是为何?难道他不想有自己的孩儿吗?可眼下见他对她的态度,却又不是不想要孩子,倒叫人弄不明白了。 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,也没个结果,清晨醒来时,君亦休只觉得头沉如斗,精神不济,也没有胃口。只喝了两口粥,什么都没吃下。刚收拾妥当,就见管周匆匆走了进来,通报道:“君夫人,王爷有令,请您立即到香菱州去。” 五十五 绵针(1) 君亦休与燕儿到了香菱州,见凤九天与他的侍妾们都在,齐整整地坐了一圈,不免微微一惊,心中暗想到底是有什么大事了。凤九天见她便笑道:“你来了,过来坐吧。” 君亦休连忙上前见了礼,风如絮坐在凤九天的左首位,君亦休在右首位上坐了,方才看到自己身旁坐了一个陌生女子。那女子一张瓜子脸,生得雅致清秀,还算有几分姿色。就是脸上的神色,十分的局促不安,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,不敢抬头。那手上的绢子被她捏得死紧,恨不能绞出一个洞来。 君亦休见她紧张得要命,不明就理,正想开口询问,却听凤九天道:“今儿让你们来,是想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姐妹,柔儿……” 那女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,连忙站了起来,轻声道:“是。小女子桑柔,见过各位姐姐。”说完齐齐地给众人施了一礼,却仍然低着头,不敢多话。 花红好上前拉着她手,仔细仔细地打量了一番,笑道:“哟,这位妹妹可真是个精细人儿!你看看,这皮肤,这身段,啧啧……” 她这一打趣,众人都禁不住笑了,那桑柔一双手更不知该往哪儿放,在那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。风如絮见了,连忙上去拉着她在位置上坐了,轻声笑道:“快别笑她了,她刚来,年纪小面又浅,瞧把她吓得。” 花红好撇了撇嘴道:“风妹妹这么快就护着她了?你倒是做了个好人,平白无故地,显得我们这些人有多恶了!” 风如絮道:“花姐姐取笑我呢!我这个人心肠软,见不得别人不舒服。花姐姐可别见怪。” 花红好见她客客气气地回了话,碍于凤九天在跟前,也不再多话,回位坐了。方听凤九天道:“好了,就算是认识了。柔儿昨天进的府,住在丽芙阁,以后你们就多多照应吧。还有一事,这霁深园里住的人越来越多了,事儿杂,前些日子管周说不如请一位夫人来主事,本王思前想后,觉得如絮兹事得体,倒是可以担当此任,本王就让她来管理这个园子,以后你们不管大小事务,都直需向她通报。” 众人都是一愣,风如絮得宠,已非一日。虽然大家早有耳闻,说凤九天有意让风如絮来管理霁深园,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。当下都面面相觑,心中虽有不服的,但也不敢反对。风如絮连忙站起身来,说道:“多谢王爷如此厚爱,只怕……只怕如絮担当不了这个大任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你不必过谦,谁不知道你风家在京城赫赫有名,你是风家嫡出的三小姐,对于管理家事必有心得。本王说让你来管,你便管。你们都听好,以后不管大、小事情,只管来回如絮,不必事事都要管周出面。” 众人连忙应了声“是”。风如絮这才谢恩坐下。凤九天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就这样吧,本王还有事要出府,你们有什么话,直管跟如絮说。牟汤,随我出府。” 牟汤应声而出,凤九天走了几步,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顿住脚步,转过头看着君亦休道:“你有什么需要也大可跟如絮讲。过两日本王陪你去一趟梅花庵,就当是为我们的孩儿祈福吧。” 君亦休心中一喜,她正想找个什么机会跟凤九天说说,想去梅花庵看看无花,可巧他就提出要去了,连忙施礼谢恩。眼见凤九天出了园子,只听萧潇笑道:“君姐姐,看来王爷还是最疼你了。”说完,有意无意地瞟了风如絮一眼。 君亦休微微一笑,未置可否。转眼瞧见桑柔坐在一旁,正想上前安慰两句,却听风如絮道:“众位姐妹们请坐坐,小妹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说。” 五十五 绵针(2) 大家又都坐了,风如絮这才站起身来,施了礼,笑道:“虽说王爷让我管事,不过我进府的时间短,府里的事不太清楚,以后小妹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,还望各位姐妹多多提点。” 春盈哼了一声,道:“不敢当。如今你虽然不是王妃,可也名正言顺是王爷亲自任命的管事,以后我们要请你多关照才是。” 风如絮浅笑道:“春妹妹客气了。如絮在家时,自幼跟着母亲,每学习日针织女红,琴棋书画,从不敢懈怠。家中有姨娘三位,兄弟姐妹七人,虽说不上什么深宅大户,可也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,母亲是当家主母,为人处事,向来为父亲和家人所称道。如絮不才,虽不及母亲十分之一,但也略通一些管事道理。如今王爷把霁深园这个重担交给如絮来管,我……还是不胜惶恐。以后,还要仰仗各位姐妹多多帮助。” 众人只得微笑客气相对,唯有花红好没有表示。君亦休抬眼看了看她,她却转头对着萧潇的耳边轻语了几句,二人竟相视而笑。 风如絮又道:“花姐姐说什么好玩的?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姐妹也乐乐。” 花红好一愣,拍了拍手,站起来笑道:“有什么好玩?我不过是告诉萧妹妹,以前这园子里就住了三个人,我就觉得冷清,如今多了这么多人,热闹多啦。不如……我们也来搞个诗社琴社什么的,每天找点乐子,省得无聊。趁着妹妹你还在,就让我们姐妹多享享乐吧,说不准哪天你搬去了霁雪园,怕这园子更没人气了!” 众人都是一愣,虽然大家都觉得风如絮仍有可能成为宁西王凤九天的第一个妃子,但还未成真,谁都还不甘心。如今却大剌剌地被花红好说了出来,饶是她素日便胆大嘴快,但这般明显地表示,岂不是摆明了心中不满?! 萧潇若有所思地看了君亦休一眼,见她仍然沉默,似乎心思早已经不在这里,不免微微皱了皱眉,只听风如絮淡淡笑道:“花姐姐说哪里话,大家住在一处,找些乐子有何难?我等都是王爷的人,自然是要听王爷的示下。花姐姐若真想建个什么社,改日如絮就跟王爷说说。至于那霁雪园……”说到这儿,她端起茶来喝了一口,淡淡道:“也不是你我能做得主,尽自己的本份便是了。” 她仍然是一脸淡淡的笑意,话里的意思却更加清楚明了。她来管事,是凤九天的意思,若是谁有不服,大可以去找凤九天。即便她不是正经的王妃,但既然管了这个事,就得做这个主了。春盈一听又有些不甘了,正想站起来说话,却被计嫱一把按了回去。 风如絮四下打量了众人一翻,仪态从容,优雅端庄,全然没有半分不妥。萧潇心中微动,突然发现这个女子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。转眼又看了看君亦休,笑道:“花姐姐这个提议不错。尤其是君姐姐,如今有了身子,更要心情开朗才好。我们每天找点乐子,让君姐姐也开心开心。” 君亦休脑子里还在想梅花庵的事,乍然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,不免一惊,连忙抬头问道:“什么事?是叫我么?” 花红好撇嘴道:“君姐姐好没趣,我们在这儿为你设想了半天,你却当个没事儿人似的!” 君亦休连忙陪笑道:“对不住,刚刚我……走神了。你们说什么?” 风如絮笑道:“君姐姐如今有了身子,是应该注意些。我们正在商量,弄个什么乐子,好让你高兴高兴。”边说,边拿眼去瞟她。 五十五 绵针(3) 君亦休道:“原来如此,大家费心了。亦休自小爱静,平平淡淡就好。” 萧潇握着她的手道:“这事儿君姐姐就不必操心了,有我们姐妹呢。以后有好吃好玩的,只管跟着我们去就是。如今,你才是我们府里最重要的人,对不对,风妹妹?” 风如絮敛了眼光,说道:“那是自然。坐了半天,大家也乏了,都散了吧。柔儿,你进来我们还没好好说说话呢,去我的扶柳阁坐坐吧。” 桑柔连忙应了一声,随风如絮走了。众人这才散了。萧潇拉着君亦休缓缓地往沉香榭去,几番欲言又止,仿佛有了心事。 君亦休道:“萧妹妹有什么话大可直说。” 萧潇道:“我只是不明白,王爷为何这么快就让风如絮在园子里管事。按理说,姐姐有了身孕,封为妃子应该指日可待,那风如絮虽好,进府的时间却太短,王爷……为何如此放心她?” 君亦休道:“风妹妹虽然年轻,却的确有大家风范。想必王爷的眼光不会错。至于我……既然是有了身孕,也不便管太多事。封不封妃,更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。” 萧潇笑道:“以姐姐的才情,封为妃子有什么难?将来你生下一男半女,王爷还不宠上天去?!那个风如絮……王爷虽然现在宠她,可依我看,也未必能长久!” 君亦休道:“萧潇何出此言?” 萧潇笑道:“难道姐姐没看见桑柔吗?谁不知道我们王爷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?那桑柔虽然年纪小,可也是个美人胚子,要不刚才风如絮就不会急急地把桑柔叫去自己的屋子!” 君亦休低头沉思,桑柔年轻胆小,看得出来她似乎很惧怕凤九天。虽然生得不错,可是这样的性子,却未必能得凤九天的喜欢。相反,风如絮不仅生得好,更有大家气度,况且,这个女子心思婉转,能以柔克刚,得宠也是情理之中。她笑了笑,说道:“好了,如今王爷已经决定了的事,何必再多想?妹妹也累了,回去歇着吧。” 萧潇微微一怔,旋即笑道:“如此,我倒是多事了。姐姐也回吧。” 君亦休见她的背影远了,这才叹了口气,携燕儿慢慢地回了沉香榭。一进门,便吩咐将院门关了,一律不见客。燕儿忍不住问道:“小姐,我看那个萧夫人对小姐你挺关心的。可是我们跟他们萧家不是对头吗?” 君亦休失笑道:“对头?有时候……不是冤家不聚头。” 燕儿好奇道:“冤家?难道她是有什么居心不成?今儿那个风夫人可真是长了脸了。不过我看萧夫人好象很不服气。她不服,也正常。我们的四全姑娘,什么时候输给人过?风如絮比她晚进门,论学识才情,与她也算不相上下,可如今地位却在她之上,她如何能服?!” 君亦休低叹一声,道:“看来不管是什么人,终是逃不过这名利二字。” 燕儿道:“还是小姐好,如今你又有了身孕,我看王爷对你也越来越上心了,说不定真如她所说,小姐将来被封为王妃……” 君亦休打断道:“燕儿!别胡说!” 燕儿笑道:“小姐怕什么,难道燕儿说错了吗?大家都说那个风夫人可能会成为王妃,不过我倒觉得小姐你……” 君亦休叹气道:“燕儿!你又忘了……” 燕儿正色道:“小姐!如今走一步是一步,谁不想将来过好日子?你还是放宽心……” 君亦休喃喃道:“放宽心……当真能放宽心吗?燕儿,这些话,你跟我说说就罢了,别去跟外人说。风如絮的身家背景不同常人,为人处事……更不简单。至于萧夫人……她纵然心比天高,却生不逢时。算了,不想那些了。你去把书拿来,我再瞧瞧。” 燕儿还想说什么,但见君亦休神色有几分黯然,不得不收了口。唤人来传饭,又劝了半日,没再让她看书,进屋歇了歇。至傍晚时,突然见到风如絮的丫头七巧进了园子,燕儿连忙上人奉茶来,她却笑着摆手道:“不必客气了,我只是替我家夫人来传话。” 燕儿笑道:“巧姐姐着什么急,传话也要喘口气。坐坐吧。” 七巧道:“不是我着急,只是今晚王爷过来了,我传完话还得赶着回去。我家夫人说了,王爷的意思,明天一早和君夫人去梅花庵,请君夫人准备准备。” 五十六 重游(1) 君亦休见七巧来传话,而不是管周,心中暗叹,这风如絮行权倒是快。她本无意与这园子里的任何一个人争宠,可是如今格局突然变,她怀孕,风如絮掌权,已经令原来的清静一去不复返了。 第二天一早,凤九天一身素衣,果然站在门外等她。上前来扶住她的手,轻声笑道:“怎么,有了身孕动作也慢了,竟然让本王等了这半天?” 君亦休一惊,连忙道:“妾身该死,让王爷久候。” 凤九天拉着她往外走,漫不经心地笑道:“什么该死不该死的,你如今怀了本王的骨肉,就是我宁西王府的功臣,我不过等一会儿,有什么大碍?马车太颠簸,我陪你乘轿吧。” 说着已经有人将八抬大轿停在院门口,君亦休只得与他上了轿,轿子平稳地出了王府,往墨龙山缓缓前行。走到一半,她才发现他一直握着她的手,不由得略有些不安,想将手抽回来,却被他握得更紧。 凤九天笑道:“亦休,一会儿见了无花,不如请她为我们的孩儿取个名,如何?” 君亦休道:“那当然好。只是不知师父可愿意。” 凤九天道:“她怎么会不愿?你是她最喜欢的徒儿,怀的又是本王的骨肉,她自然高兴。” 君亦休忍不住抬眼去看他,他虽然一脸的轻松笑意,却又仿佛毫不在意。他也在看她,有一丝的探究,也有一丝的玩味。君亦休转开脸,他却将她搂进怀里,低低笑道:“还在怨我呢?一会儿就陪你去故地重游,好好高兴高兴,如何?” 听他提及故地重游,君亦休心中微沉,轻轻挣开他,说道:“王爷别这样,妾身……妾身……哪敢怨你……” 凤九天轻笑两声,抬起她的脸细看,说道:“当真不怨?!可为何我却看不到你脸上有半分喜色?不是在怨我,难道是有什么心事?!” 君亦休暗了眼光,强笑道:“我能有什么心事?只是想着一会儿要见到师父她老人家了,所以……不知能说些什么。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道:“说什么都成。不如跟她说说,当初为何拒绝本王下聘?!” 君亦休略略一惊,沉默不语。凤九天沉声道:“亦休,我以为你深明大理,可是……事实却并未如此!你以为我会让我凤九天的女人,随意再嫁他人?!” 君亦休不快道:“你怎知我会再嫁他人?!若我终身不嫁呢?” 凤九天眼眸明亮,笑道:“当真?!终身不嫁?你心里还真是舍不下我了?那为何当初我去提亲,你又不肯?生我的气?” 君亦休苦笑一声,说道:“我哪有资格生你的气?你是王爷,我不过是个平民女子,我是生是死,是苦是乐,还不是你一句话?我当初不肯同意这门婚事,只不过是……”她顿了一顿,突然觉得内心有些无力,她跟他说这些做什么?他的心根本不在她身上,她说得再多,又有用吗? 凤九天却不愿放过,追问道:“只不过什么?” 君亦休轻叹一声,看着他缓缓道:“只不过我不愿意痴心妾想,能够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真意!” 凤九天缓缓放开了她,沉声道:“你想得太多了。” 君亦休叹道:“你若是怪我想得多,就算是我想得多罢。我当初遇到你时,所想象的一切,只在瞬间被改变,你若是我,又会如何想?” 凤九天心下一喜,原来她是在意的,只不过表面的平静,太过于让人难以揣测。于是笑道:“本王还以为,你当真是铁打的,什么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。看你的样子,好象并不象你说的那样苦恼罢!” 五十六 重游(2) 君亦休轻叹一声,涩然道:“是吗?原来王爷是这样看妾身的。人心都是肉做的,我也只是个平凡女子,怎么可能象一块木头一样毫无知觉?只是你既然无心于我,为何还要做那么多事,非要我嫁进王府?!” 凤九天轻轻一笑,搂着她说道:“怎么,还是在怨我嘛。我说过要娶你,当然不能食言。况且你若不嫁,如今这孩儿怎么办?” 君亦休一怔,不由自主地抚上小腹,最近一段时间她老是没什么胃口,但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。一想到有个小小的孩子,正在她的肚子里孕育,不由得喜忧掺半。这究竟是一件好事,还是坏事?当初如果她执意不嫁,而他也没有逼她,那这个孩子,怕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吧!父亲就算是再疼她,也不可能允许她未婚生子,况且,她的身体…… 凤九天将她搂在怀中,熟悉的香气一再地刺激着他的感官,竟让他无端地有两分冲动。他微微蹙了一下眉,有些不满自己的情绪竟然会轻易地被挑拨,犹豫着放开了她,故作不在意道:“难道你嫁了我,就这么不甘心?!还是在为你父亲担心?” 君亦休望着他,问道:“父亲之事,可是你的意思?!” 凤九天挑了挑眉,笑道:“我真不知该笑你天真,还是说你胆大!你是在质问本王吗?” 君亦休低头一叹,说道:“妾身不敢。只是妾身真的不懂……” 凤九天不耐道:“你不需要懂!本王做什么,也不需要你多问!”见他口气已变,君亦休眼光一暗,只得住了口。正在懊恼自己怎么又忘了他的身份,总想与他象以前一样交流?却听凤九天放缓了语气,慢慢道:“那件事只怪你父亲运气不好,本王只不过要邓万深禀公处理,并没有什么不对。” 君亦休苦笑了一声,说道:“是。妾身还是应该谢谢王爷,若不是王爷开恩,父亲怎会免去牢狱之灾!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道:“你既然嫁了我,那本王自然不能让你父亲去坐牢吧。况且那案子这么处理,也不算徇私。” 的确不算徇私,这件案子本来就可大可小,关键在于如何斡旋。有宁西王出面,哪里有解决不了的事?就算有天大的恩怨,看在他的脸面,风家也不可能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。君亦休暗叹一声,自知如今说什么都是徒然,当下闭了口,不再说话。 转眼进了山腰,凤九天突然来了兴致,笑道:“停轿。” 君亦休愣了一下,这才到半山,怎么就停了?正在疑惑,却听凤九天道:“我们先去云台,再去见无花,如何?” 云台……那个地方,有太多的回忆,瞬间淹没了君亦休。她有些恍惚,仿佛分不太清楚梦境与现实,任凤九天拉着她七拐八拐,进了后山。一直进了洞里,她心绪起伏,难以自制。 凤九天身形晃动,至石壁处取出断弦来,递到她的手中,道:“这东西,送给你了。” 君亦休接过那雪白的古琴,仍没有回过神来。他今天突然带她来这里,又送琴给她,究竟是什么意思?他对她越是温柔体贴,就越令她觉得不够真实。她低头抚着手中的古琴,脑子里突然闪过花红好在赏月之夜所弹的那把琴。 凤九天见她只是发呆,也不说话,沉声道:“怎么?你不喜欢?” 君亦休叹了口气,说道:“怎么会不喜欢?这么名贵的琴,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。我只是怕……我没那个福气,能做它的主人。” 凤九天道:“我说送你,你就是它的主人。” 五十六 重游(3) 君亦休睁着一双迷茫的双眼,看着他,他迷惑了她。先前不管他有多专制霸道,有冷酷无情,她都不曾有一丝软化。可是眼前的他,温和无害,平淡如水,反倒有些令她不知所措。宁西王凤九天到底有几个面目?还是只是在对着她的时候,才会这样变化无常? 君亦休喃喃道:“我是它的主人……其实你才是它的主人,不是吗?你今天……为何会带我来这里?我以为……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里,不会再想起从前的事……” 凤九天轻笑出声,走到她身旁坐了,笑道:“你忘得了吗?亦休?”他轻轻地抚着她的肩,将那个柔软馨香的身子带进怀里,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:“你当真忘得了,我们在这里度过的时光?亦休,我可是记得很清楚,你曾经亲口说过喜欢我……” 君亦休身子微微一颤,不知是因为他过份的亲昵,还是因为他说的话,勾起了太多的回忆,她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,闭上了眼。这一刻她突然不想再抗拒眼前这个男人的温柔。不管他是王也好,是别的人也好,也许只有一刻不真实的温暖,也让她瞬间软化了下来。 凤九天的眼角闪过一丝笑意,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,低低道:“如今什么都别想,只要好好地为本王生下这个孩子……明白吗?” 君亦休微微一怔,脑子里突然清醒了一分。孩子,他突然之间的转变,当真与这个孩子有关?那之前的种种流言,又如何解释? 她将头埋进他的胸前,没有说话。凤九天又道:“断弦虽然名贵,但名声却不是太好。你要好好保存。在宁西王府,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。不过……若有外人来找你,你可不能掉以轻心,明白吗?” 君亦休愣住,抬眼去看他,仔细回味着他话里的含义。江湖上想要断弦的人,的确很多,但谁敢跑到宁西王府来闹事?他将这琴送她,难道别有用意? 凤九天站起身来,走到悬崖边的梅树旁,自语道:“这梅花虽香,花期却不长。这么快就没了。亦休,你知道云台最绝妙之处在哪儿吗?” 君亦休沉思道:“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。上可通天,下可达地。” 凤九天哈哈笑道:“有意思。说得虽好,却并不精确。你过来看。” 君亦休走到他身旁,望着底下的万丈悬崖,心中突地一跳。凤九天拉着她,指着悬崖下笑道:“看起来是仙境,其实是绝境。明白吗?” 君亦休淡淡笑道:“绝处也未必不能逢生。人处于此,还有一心境。” 凤九天反手一掌挥出去,那棵梅花轰然而裂,直往悬崖下坠去。君亦休惊呼一声,叫道:“王爷!你为何……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你不是说绝处可以逢生吗?本王是想告诉你,要生,就只有让自己比别人强大。如果真的到了绝处,才来祈求上苍,那只有死路一条!” 君亦休的脸白了一白,方才那个温和平静的凤九天又不见了,此刻他脸上的表情,冷漠至极,完全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宁西王。到底哪一个他,才是真实的他?还是两个都是他?君亦休怔怔地看着他,心里又乱了一分。 凤九天不再看她,转身走回洞内,说道:“时候不早了,我们去梅花庵吧。” 五十七 往生(1) 君亦休跟在他的身后,出了山洞,沿着后山的路,往梅花庵走去。这一路上的景物熟悉得令她的呼吸有些发紧。两个月前,她与他在这里共阅谈心,情愫暗生。如今,她果真已经嫁了他,可却远远不是她要的那种盟鸳之情。 穿出梅林,二人径直去了梅花庵前院。王府中的随从们早已经守候在门前,庵前的大厅内也是安静肃穆,想必是早已经有人通知了无花,知道他要来,所有的闲杂人等都打发了。此刻前院里除了王府的人,已经空空荡荡。 凤九天携君亦休进了庵堂内,见无花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,不由得笑道:“无花师太,好久不见了。” 无花睁开眼来,合什行礼,说道:“贫尼见过宁西王。请坐。” 三人分宾主坐了,无花让人奉了茶来,方才说道:“宁西王今日大驾光临敝庵,不知有何贵干?” 凤九天笑道:“说起来也算是大事。她想来请师太,为我们的孩儿取个名字!” 无花诧异地往君亦休望去,她略略有些不安,眼中的喜色却是掩饰不住的。无花轻叹一声,说道:“真是世事难料,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有了身孕!亦休,为师还是应该恭喜你了。不过,为将来的郡主或王子取名一事,贫尼不敢妄言。你既然来了,贫尼想让她为这梅花庵整理一下经书,就算是为未来的孩儿祈福,不知王爷意下如何?” 凤九天道:“那自然好。” 无花道:“那有劳王爷在此稍候,我带亦休去藏经阁。” 凤九天点头应允,君亦休即随无花出了前院,往藏经阁去。梅花庵的藏经阁不大,建在庵中的东北角,比较僻静。二人进了阁内,无花方才低低叹道:“亦休,让为师先替你把把脉吧。” 君亦休连忙应了,无花把了半晌,只是沉默,不置一词,令她心中愈加不安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师父!我……” 无花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现在的身子,想要平安诞下这个孩儿,怕是难上加难……” 君亦休心中一沉,苦笑道:“徒儿也想到了。可是……”她抚着自己的小腹,眼眶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红,强自笑道:“可是自打我知道自己有了他以后,就吃不好睡不着,天天担心自己会害了他,师父!亦休求求您,能不能救救他……我命不长,可是他如果能平安来到这个世上,我就算是死,也死得安心!” 无花合什叹道:“阿弥陀佛!可怜你这一番做母亲的心肠!想当年你母亲病重之时,也曾对贫尼说,只要你能平安活过二十岁,她死了也安心!如今,你居然也说出同样的一番话……” 君亦休怔怔道:“师父!我娘,也这样说过?那我的孩儿将来会不会和我一样?也活不过二十岁?!” 无花看着她,低低道:“这……为师不敢断言。要等他真能降世才能知晓。亦休,为师想问你一句话,你当真想要这个孩子?” 君亦休坚定道:“是。求师父相助!只要我有一口气,一定要让他高高兴兴地来这个世上!” 无花叹道:“也罢,如今你的身子,恐怕也经不起堕胎。但是为师要先跟你说清楚,你想要这个孩子,可他对你来说,是祸是福,尚未能知。也可能你活不到他能降生的日子,到时候,不仅你的命保不住,他也一样保不住,明白吗?” 君亦休咬了咬牙,道:“徒儿,愿意一试。” 无花道:“好吧,你有了身孕,浮香丸不能再每天服用,只要自己的身子撑得住,就慢慢减少,今日起,到下次我去瞧你时,隔天方能服用一次。平日里要少吃多餐,以自己舒服为原则。另外,切不可生气忧心!切记!” 五十七 往生(2) 君亦休低头应了,无花写下一个方子,又道:“这个保胎的方子,拿回去立刻让人去抓来,七天服一剂。虽然有几味药较为名贵,但以宁西王府的财力,要配齐这个方子也不是难事。我瞧他……如今待你倒还算不错。想必,也是这个孩儿的原因?” 君亦休怔了怔,没有答话。他待她不错吗?她不知道。现在的她,似乎越来越难以分辨他对她态度。她不知道他几时会温柔如水,也不知道他下一刻为何又冷漠如冰。他的喜怒哀乐,是她完全无法清楚,更无法掌握的。如今他对她的态度的确不同从前了,不管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孩儿,她却已经下定了决心,要让自己的孩子好好地出生。 君亦休抚着自己的肚子,嘴角有了一丝笑容。无花的话并未让她退缩,反而让她对未来更有了坚定的信心!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把这个孩子安全地带到世上,也相信他会和她一样坚强,对生的世界的向往,能让任何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。 无花将方子递到她手中,笑道:“好了,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,就不要再多想。为师会尽力帮你。你若有什么适,要及时来告诉为师。有了身孕,处处要小心,凡事都要宽心,将来会怎么样,也要看你的造化了!为师会立即修书给济真大师,看他能不能在你临盆前赶来宁都,也许他还能相助于你!” 君亦休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,立即跪身道:“多谢师父!师父的大恩大德,弟子没齿难忘!” 无花赶紧将她扶起来,笑道:“好了,这个时候身子要紧,这些俗礼就免了吧。你我有缘,将来说不定为师还有事要有求于你呢!对了,那延华经你要量力而为,不可过于操劳。” 君亦休应道:“是,徒儿明白。不过……徒儿还有一事,想请师父帮忙……” 无花道:“何事?可是为了你的家里人?” 君亦休低头叹道:“正事。本来这是家事,不该来麻烦师父。可是,我如今身在王府,父亲又进不得宁都城,圆儿的事,我始终放心不下。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,我怕她……会有什么不测。师父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她的下落?” 无花道:“她自有她的际缘,亦休不必过于挂心。她年纪虽小,也是聪明伶俐,不会有什么事。你放心,我有她的消息,自然会告知你。” 君亦休连忙道:“那多谢师父了!” 无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,轻声道:“好了,你去吧。别让宁西王久等。” 君亦休转身欲走,无花忍不住又道:“亦休,为师有一句话……任何时候,别轻易放弃自己的心。如果有朝一日,他果真负你,弃你,为了腹中的孩子,你也不能放弃。至于你的病……” 君亦休愣了一下,她的确不明白无花为何说这番话,但是不放弃,这个道理她是懂的。当下点了点头,淡淡道:“徒儿明白。徒儿原本就没打算让他知道我有这个病。他的心……如何,我如今也不明白。但是现在,我不想有任何事来影响这个孩子。这样也好,我无牵无挂,只为孩子打算,倒是更好。” 无花点头,让她去了。看着她的背影,忍不住自语道:“这个孩子,真不知是祸是福啊!若是将来历史重演,为师真不知……你是不是还承受得住!亦休,你有你母亲的坚韧和宽容,希望有朝一日,你能够比你的母亲更幸运。” 凤九天在前厅内百无聊赖,四下打望了一会儿,心念微动,独自往后院走去。一路上的人知道他的身份,也不便阻拦。穿过密密的梅树林,走到院门口,清浅的阳光,淡淡地照在院内,安静异常。他顿了一顿,恍惚看见一个素衣女子,在院子里写字。她的模样看不太清楚,却是轻盈而平静,仿佛天地之间什么都纯净了,唯有那点淡淡的优雅的笑意,一直萦绕在她的四周。 凤九天的心,突然静了下来。他有一丝丝的惶惑,仿佛看到多年前的幻象。他不知不觉地走了进去,只是呆呆看着那个影子瞧。他不敢说话,更不敢惊动她,只是睁大眼睛,想把眼前的一切看得更清楚些。突然一个梳着髻小孩子跑了过来,哭哭啼啼地叫道:“娘!娘,他们都笑话我,不跟我玩!” 那女子道:“谁笑话你呀?他们是嫉妒你长得好看,不用理他们!” 小孩堵气道:“娘,我不要当小丫头,我要当小子!娘,你说过,我见到爹爹以后,就可不用做小丫头了!你骗我!” 女子叹了口气,道:“娘没骗你,只不过现在还不能说出这个秘密。你乖,等你爹从京城回来,娘就让他封你为世子,这样你就不用做小丫头了。” 小孩子叫道:“你骗人!你不是我娘!我要杀了你!”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,直往那女子刺去。那女子瞬时变了脸,一巴掌直往那孩子脸上拍,口中还叫着:“你这个孩子,还真不听话!” 可那小孩手中有刀,好象一下子又长高了些,女子有些慌了,转身欲逃,两个人在院子里追赶着。凤九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。随着他眸光慢慢地暗淡,仿佛极不愿意去面对什么事,神情竟有些哀伤起来。 那女子顿时厉声道:“你这样不识好歹,可别怪我心狠!” 凤九天瞳孔一缩,那个小孩子不知为何突然不见了,只见她拿出一样梅花一般的玉簪子,狠狠地朝着凤九天疾速刺了过来。 本来以凤九天的身手,要躲过她这一下,应该是易如反掌,可是不知怎么的,他却象是呆住了一样,完全没有反应。眼看那玉簪子就要刺中他的双眼,突然听到一声呼唤:“王爷!” 那声音轻柔无比,仿佛就贴在他的耳边,眼前的景象瞬时消失!他骤然清醒,霍地转过身去,见到君亦休就在眼前,脸上有一丝诧异之色。他的额头上沁出几粒微小的汗珠,心中徒然生出一丝惊骇。 君亦休见他面色发红,神情不定,不由得伸出手来往他额上抚去,柔声问道:“你怎么了?可是哪里不舒服?!” 五十八 迭香(1) 凤九天徒地抓住她的手腕,低声问道:“你怎么在这里?!” 他的声音竟有两分嘶哑,君亦休吃了一惊,轻声道:“方才我去前院,他们说你往这里来了,所以我……过来看看。你怎么了?” 凤九天将她抓进怀里,低低道:“别说话。”他努力地平复心气,暗暗在丹田运气,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,惶然难定。君亦休不明究里,但见他脸色凝重,似乎有什么不对,于是住了口,只是靠在他的胸前,没再说话。 她与他如此接近,仿佛两个月前的模样,两个人都怔了怔。君亦休身上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孔,胸中翻涌的气息慢慢地平稳下来。他冷静地四下看了看,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。过了一会儿,他沉声唤道:“乔沙!” 乔沙应声而出,君亦休下意识地想挣脱他的怀抱,凤九天低声喝道:“你别动。告诉我,你可有什么不适?” 君亦休脸红了红,似乎仍不习惯与他如此亲近,只得说道:“我没什么,你……你呢?” 凤九天微微一愣,放开了她,转眼瞧了瞧乔沙,说道:“你先去前院吧,我有事吩咐乔沙。” 君亦休连忙告退,见她走得远了,乔沙方问道:“王爷有何吩咐?” 凤九天道:“刚才你看见了什么?” 乔沙道:“王爷进了后院,只是站着,什么也没做。后来,君夫人就来了。” 凤九天眼光一闪,问道:“逢魔谷有多少人进了宁都城?” 乔沙道:“除了游自锋,只有一人。” 凤九天挥了挥手,说道:“很好,看好他。回府。” 乔沙愣了愣,踌躇道:“王爷,可是有何不妥?” 凤九天低头想了一下,冷笑道:“你可知道迭香?” 乔沙一惊,失声道:“王爷!莫非王爷刚才……不可能呀,刚才没有人近你的身,怎么会……属下该死!”他惊出一身冷汗,跪了下来。 凤九天竟然笑了笑,说道:“乔沙,都说你呆笨,本王却不这么认为。你如何猜出方才本王中了迭香?” 乔沙道:“方才属下见王爷站在院中,神情平淡,但眼光滞钝,就觉得有些不妥。可是……是属下大意了,以为王爷在想……往事,所以……请王爷恕罪!” 凤九天沉吟道:“迭香迷人心魄,攻击敌人内心最软弱的部份,常常能杀人于无形。不过……拿它来对付本王,似乎却用错了地方!” 乔沙疑惑道:“可是,迭香要近身施放,刚才并没有人近王爷的身,您……如何中招?” 凤九天道:“哼,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说着,他走进院中,在一旁的梅树上轻轻一拍,那树应声而倒,发出一声巨响。只听一人叹道:“这树不知因何得罪了宁西王爷,竟然落了个如此下场?” 凤九天并未转身,门外走进一人,正是无花。她低首合什道:“贫尼与王爷,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。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说道:“是吗?去年父王病重之时,你不是来过宁西王府了吗?” 无花叹道:“那日我与你父王匆匆一别,未来得及与王爷叙旧,想不到王爷倒是记在心里了。今日一见,你就到我后院来毁我的梅树,却是为何?” 凤九天嗤道:“我高兴。” 无花叹道:“若它得罪了你,你要拿它出气,贫尼不敢多言。可是王爷如今已经是权势通天,别说是西藩之内,就是进了耀新国,或是入了天京,想必也没有人能把你怎样。前尘往事,何不就此放下?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师太这些话,留着说给别人听吧。本王要告辞了。” 五十八 迭香(2) 他转身大步往外走,无花悠悠叹道:“梅花是有情之花,王爷心智更胜从前。贫尼也为你母亲高兴……” 凤九天身形微微一顿,冷冷道:“无花师太,好好守着你的梅花庵,别的事少管。否则……不要怪本王无情!”说完再无迟疑,转眼出了后院。乔沙跟在身后道:“王爷,要不要属下去找他……” 凤九天沉声道:“不必。看住就行了。逢魔谷现在不比从前,本王谅他们也不敢乱来。这迭香,可能与他们无关。乔沙,最近黄参可与你有联系?” 乔沙道:“师父不曾与我联系。不过属下倒是听说了一件事,是与耀新国有关的。月异国已经兵犯南藩边境,那耀新国也在集结兵力,怕是……” 凤九天摆了摆手,道:“此地不议国事。立刻回府。” 一行人回了王府,各自安顿。凤九天进了舒云阁,见游自锋竟然坐在堂前,一派悠闲自得的样子,不由得笑道:“怎么今日这么闲,竟然在这里坐着?” 游自锋道:“不是闲,我是在等你。” 凤九天挑了挑眉,道:“哦?游公子有何要事?” 游自锋嘻笑道:“怎么说话这样文绉绉的?今天陪你的君夫人去进香了?可是见过了无花?旧地重游,别有一番滋味吧?!” 凤九天讥笑道:“香是没进,不过倒是遇到了别的香。” 游自锋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笑道:“别的香?难不成那尼姑庵里还有别的美人不成?还是她们见了你,动了凡心了?” 凤九天慢条斯理地接过牟汤递过来的茶,看也没看他一眼,淡淡道:“这个世上,有什么比迭香更迷人?!” 游自锋霍地站起身来,一阵风似的卷到他跟前,瞪着他叫道:“你中了迭香?!” 凤九天平静地看着他,忽然笑了笑,说道:“你看呢?” 游自锋仔细地打量着他,从头到脚,没有放过一丝一毫,半晌方疑道:“不象。你若是中了迭香,怎么会这样清醒?!不过也未必,就算是你真的中了,你也有法儿解。堂堂圣女的儿子,又扮了几年的圣女,怎么会不清楚逢魔谷的各种药理迷毒?!” 凤九天冷笑一声,道:“你倒是很看得起我!” 游自锋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可从来不敢轻视你。今天我在这儿等你,是想跟你说一声,过两天我便要回去了。” 凤九天瞥了他一眼,道:“终于舍得走了?可是那耀新国王召你回去?如今你们国都可是热闹得很哪!你是想赶着回去凑这个热闹吧?!” 游自锋苦笑道:“你以为我喜欢?只不过这世上有些事,是身不由己的。月异国已经举兵来犯,你们朝中主战声一片,据说天威将军赫连越已经挂帅出征。明南王东方汐也已经将他南藩主力军队尽数调往边境。恐怕太平日子就要结束了。” 凤九天依然在喝茶,平静得好象什么也没听见。 游自锋竟有两分急了,叫道:“你为何还如此平静?你难道就当真不怕我耀新国也会挺兵西进?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怕?怕有用吗?难道我怕了,你们就不出兵了?你们耀新国对我西藩之地向来有觊觎之心,就算再打来,也不是什么新鲜事!” 游自锋目光一闪,说道:“若我有法子,让他们不出兵,你可愿意与我合作?” 凤九天问道:“你有什么法子?” 游自锋道:“这个你不用管。你只说,愿不愿意跟我合作,平息战事?” 凤九天放下茶杯,淡淡道:“你为何要这么做?你深受国王器重,若是在战场上又立了功,我怕那个太子之位,迟早会变成你的!” 游自锋烦燥地一挥手,叫道:“我对太子之位没兴趣!我是什么人,你很清楚。我若有野心,何必在这里耗着?!我帮你平息战事,也不是无缘无故,我有条件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天下果然没有无本的买卖!好!说说你的条件!” 游自锋一字一句道:“我、要、她。” 凤九天吸了一口气,叹道:“想不到你竟然为了她,可以做出这么大的让步!她对于你来说,当真就这么重要?我该说你太念亲情,还是说你……别有用心?” 游自锋转过头,没有说话。凤九天又道:“也许你是没有多少野心,只不过是因为你意不在朝政,而在……逢魔谷……” 游自锋霍地转过头来,直直地盯着他,脸上显现出少有的冷峻,半天方冷笑道:“我想什么,你果然是清楚的。既然如此,我们各取所需,有什么不好?!我相信,你对一个小小的逢魔谷,没什么兴趣!” 凤九天叹了一口气,笑道:“我的确没多少兴趣。那个地方对我来说,没有一个好的。只是你想做逢魔谷的主人,却未必那么容易。墨麒麟有下落吗?” 游自锋犹疑道:“若连你都不知道,那普天下恐怕没有人知道墨麒麟的下落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逢魔谷遗失墨麒麟已经三十年,我怎么会知道?” 游自锋道:“那……断弦呢?” 凤九天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断弦……如今已不是我的。” 游自锋怔了怔,嘲笑道:“你以为给了君亦休,旁人就当真以为墨麒麟会是齐挽思偷走的?十年前都查不出来的事,现在怎么可能再查?” 凤九天道:“十年前没有断弦,可是……现在不同了。圣女琴又重现江湖,君亦休又是齐挽思的女儿,你猜……那些老家伙们会怎么想?” 游自锋失声叫道:“你是故意的?!” 五十九 琴引(1) 凤九天只是喝茶,笑意吟吟地看着他,一派悠闲自得。游自锋沉声道:“你想把他们引来,究竟为何?” 凤九天不以为然地笑道:“助你混世太子,夺取大位呀!” 游自锋忍不住上前叫道:“凤九天!你到底是真想帮我,还是害我?!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我若想害你,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?!你耀新国在打什么主意,当真以为我一无所知?!还是你根本没把本王放在眼里?!” 游自锋一怔,苦笑了一声,说道:“你到底是不信我……也罢!” 凤九天反问道:“信你?你有什么值得我信?!十年前你来结识我,难道就没有任何目的?逢魔谷因何而建,你我都很清楚!如今你想做逢魔谷的主人,难道不是有宏图大计,还是要隐世不成?!我听说如今谷中新人倍出,单是一个齐谙生,就足够你头疼,你想达到目的,恐怕不是那么容易!” 游自锋神色一沉,低声道:“你连齐谙生都知道,看来我真是低估你。原来你对逢魔谷如此上心!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你放心,我对逢魔先生,没有半点兴趣。我只不过……不喜欢那个地方。况且,现任的逢魔先生与你们太子殿下又是叔侄关系,所以嘛,我也是想帮你……”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,低笑道:“你想要什么我很清楚,我想要什么,相信你也清楚。不必跟本王套什么交情,这个世界,只要于双方有利,就是朋友。” 游自锋叹道:“你这个人……当真是半分情面都没有吗?逢魔谷虽是耀新国的皇家人掌权,但向来不问政治,你其实没必要操这份心。” 凤九天看了他一眼,冷笑道:“它是否与国王同气连枝,不是你我说了算。” 游自锋盯着他道:“难不成你还在想十五年前的事?如果那次并非逢魔先生的主意,那你是否就会改变看法?!” 凤九天冷声道:“不管是谁的主意,总之逢魔谷做过的事,永远无法抹煞!” 游自锋叹道:“原来你那样在意当年逢魔先生的一句话。当年皇上这么做,也是必然,逢魔先生并无阴谋之心,但皇命难违,你不该怪他的。” 凤九天道:“难道你就不恨他?如果不是因为他,你与她怎么会分隔十五年,到如今都不能相见?!” 游自锋的脸突然抽动了两下,眼光突然凌厉了几分,他冷冷笑道:“恨他有什么用?当年换了任何一个人是他,都会这么做。要恨,就只能恨……” 凤九天嘲笑道:“恨谁?你父亲氶相大人?” 游自锋捏紧了拳头,瞪着他没有说话。半晌方切齿道:“你一定要我动怒才甘心?这么多年来,为何你总不让我见她?就算当年是父亲害了我们母子分离,可是……你也是帮凶!” 凤九天低了眼光,平平道:“我说过了,相见不如不见!” 游自锋忍不住叫道:“够了!我不想再听这些废话!你怎么能体会我这十几年的心情?你还可以有她的消息,可以见到她,和她说话,可是我呢?!这些年来,我生活在那个冰窖一样的国卿府里,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与她重聚,可你!你就当真狠得下这个心!” 凤九天直直地看着他,看着他不停地急促地喘气,似乎真正地动了气,忽然轻笑道:“这是怎么了?我又没说一定不让你见她。只不过……现在还不是时候。就算你见了她,你也会后悔!” 游自锋怔住,急声道:“你是什么意思?!难道她……有什么不好……” 凤九天悠悠道:“她现在好好的,你不必担心。只不过,她不想见你……” 五十九 琴引(2) 游自锋涨红了脸,激动地叫道:“你胡说!她怎么会不想见我!” 凤九天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,笑道:“难道这点事我还用得着骗你?她亲口说的,不想见你。也许,她还没有想好,所以我说了,时机未到……” 游自锋哑了口,眼光立时暗了下来。凤九天又道:“十五年前人人都说她死了,你不也不信?如今十几年都等了,何必在乎再等?” 游自锋硬声道:“她不会死……她不会就这样死。”他直直盯着他,“你说,什么时候才肯让我见她?!我要听一个准信儿!” 凤九天抬起头来看了看门外的阳光,轻声笑道:“时候到了,我自然会通知你。这几天我劝你最好别出宁都城。我相信……逢魔谷四大长老,很快就会出现。” 游自锋神色一凌,问道:“你引他们来究竟想怎么样?墨麒麟当真不在你的手上?” 凤九天笑道:“的确不在我手上。本王只不过觉得十几年没见了,想他们来我王府里聚聚。” 游自锋怀疑地盯着他,眼神里清清楚楚地写着“不相信”三个字。凤九天哈哈笑道:“你怕什么?有华天胜在你身边,四大护法中他一心向着你,其他三个就算不喜欢你,也会给点面子的。更何况……君亦圆还在你手中……” 游自锋打断道:“君亦圆只是一个女子,并无作用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是吗?如果齐风行知道了君亦圆的竟然是自己的外甥女,你猜他会怎么样?”游自锋皱了皱眉,凤九天自顾笑道:“不如你娶了她,让齐风行也站到你这边来,那四大护法中就有两个与你同一阵线。齐谙生再有本事,也不能只手遮天。” 游自锋哼了一声,未置可否。凤九天又道:“主意我是替你出了,要怎么做,就随便你了。” 他转身欲走,游自锋叫道:“那你执意要娶君亦休,又是为何?难道你对她……有了情意?她有了身孕,你……已经决定要这个孩子?” 凤九天回过头来,意味深长道:“你说呢?” 游自锋没有说话,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了。他自言自语道:“你最好不会对她动真情,不然……二十多年前的事,怕会历史重演!” 沉香榭里一如往常,君亦休从梅花庵回来,身子觉得有些乏了,便关了院门,回屋歇下。半至半夜时分,她突然被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惊醒,仔细听了一会儿,那琴声似有若无,断断续续,仿佛并不成调,但却似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坎上,令她难以入睡。她只得披衣起床,想唤燕儿来,又不忍去吵醒她,转眼瞧见墙上的断弦,心中没来由地一震。 她不由自主走过去,将断弦拿在手中,慢慢地走了出去。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,一片清明。君亦休直觉得心中气血沉冷,思维似有些不受控制。她在院里站了站,那琴声仍然叮叮咚咚,断断续续,却分辨不清是从何处传来。 君亦休犹豫了一下,还是出了院门,沿着荷塘慢慢地前行。走了一会儿,琴声突然没有了,她有些疑惑不解,看着手中的断弦发呆。过了半晌,忽听一人道:“这么晚了,君夫人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赏月吗?” 君亦休抬头一看,竟是游自锋!她吃了一惊,连忙站起身来,回礼道:“游公子。” 游自锋眼光落在她怀中的断弦上,闪了一闪,笑道:“这么名贵的琴,他当真送了你!看来他对你倒是不同!” 君亦休抚着断弦轻声叹道:“他对我不同吗?当初他为何来接近我,游公子你不是最清楚吗?如今又何必来跟我说这些话?这断弦,他送给我,怕是有别的想法吧。” 游自锋挑眉笑道:“难得你居然会这么想。若是别的夫人得这琴,恐怕是高兴得睡不着觉吧!你可知道,世上有多少人想得到它吗?” 君亦休皱眉道:“我只知道,这世上有不少人,为了它而送了性命!” 游自锋道:“难道君夫人也怕没了性命?” 君亦休苦笑一声,说道:“我有什么好怕的?人生在世,生死有命。我只是担心,断弦重现江湖,不知会惹来多少事端。这里虽是王府,可是……却未必能太平。”她抚着自己的小腹,幽幽道:“如今,我已经不能只为自己想了……” 游自锋笑道:“君夫人原来是在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!你不是说生死有命吗?既然这样,那这个孩子有没有命,也要看天意!或者……我应该说,这孩子能不能活,要看凤九天……” 君亦休心中微沉,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,将手中的断弦轻轻地放在一旁,四下打望了一下,方才问道:“游公子,你……可有我妹妹的消息?” 游自锋怔了怔,说道:“你不担心担心自己,能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,倒来问我君亦圆的消息?!难不成你就那么有信心,相信凤九天当真会为这个孩子放弃他的野心?!” 君亦休叹道:“你不是说要看天意吗?我只能尽我的力,至于他……是不是真想要这个孩子,都不能动摇我的决心,这就够了。可是圆儿,这么久没有消息,我真的很担心!游公子,请恕亦休冒昧问一句,你,可与逢魔谷有关?” 游自锋沉声道:“你为何这么问?” 君亦休道:“你是耀新国人,气度非凡,又与宁西王交情匪浅,想必非富即贵。我知道逢魔谷与耀新国皇家素有往来,所以小女子才斗胆一问。” 游自锋笑道:“你既然想得到,就不怕我抢你的断弦?” 六十 生变(1) 君亦休叹了口气,道:“要抢的话,何必等到现在?!你对这断弦,根本就没有兴趣。” 游自锋忍不住赞道:“你看起来平平淡淡,心思却比谁都细,我果然没有看错人。” 君亦休无奈道:“游公子谬赞了。只是圆儿……希望游公子替我多多照顾。” 游自锋怔了怔,突然哈哈笑了,叹道:“君亦休,如果有一天凤九天栽在你的手上,我真是……一点都不奇怪。”他深思地看着她,这个女人四平八稳,波澜不惊,似乎什么事都明了于心,可是表面上却仍旧可以清淡如水。她怀疑他的身份,也猜得出君亦圆的处境,可是她却可以如此从容平静,和他得这般清楚,比起一般女子,有着超乎寻常的镇定。 游自锋不免叹道:“你如何知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她?你就不怕……我会对她不利?” 君亦休盯着他笑道:“你不会的。你是个想做大事的人,怎么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君亦圆?!就算她身份有些特别,但还不足以令你为她费太多心思。亦休别无所求,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,就心安了。游公子的恩德,亦休会铭记于心。” 游自锋的眼光一闪,突然走到她身前,低笑道:“那你会如何报答我?” 他突如其来的靠近,令君亦略略一惊,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,却被人托住后腰。她回头一望,凤九天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眼光却盯着游自锋。她连忙欲行礼,凤九天却握住她的手笑道: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没睡?在等我吗?” 君亦休愣住,他见她深夜在此,与一个男子单独说话,竟然没有生气,反而有些笑意,一时猜不准他的心思,不免不安道:“妾身……妾身被一阵琴音扰醒,睡不着,所以出来走走。可巧遇到了游公子。王爷怎么也没睡?” 游自锋的眼光,在凤九天的脸上打转,淡淡笑道:“长夜漫漫,我还以为只我听到了琴声,原来君夫人也是个知音人。” 君亦休道:“不敢。原来游公子也是循着琴音来的。只是那琴声断断续续,不着边际,当真是奇怪得紧。” 游自锋道:“也许王爷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 凤九天扫了他一眼,没有理他,转眼看着君亦休淡淡道:“晚了,回去歇着吧。我给你的琴,你还真不当个宝贝。” 君亦休没来由地脸一红,连忙取过放在一旁的断弦,低低道:“方才只顾说话,倒是忘了它了。只不过我是没有资格拥有它的。王爷为何要将它送给我?” 游自锋挑了挑眉,又道:“你没资格?怎么说?” 君亦休道:“谁不知断弦是逢魔谷的历代圣女保管?我是什么身份,有什么资格拥有它?” 游自锋指着凤九天笑道:“那照你这么说,他,也没资格。那谁有资格?!逢魔谷的圣女自十五年前失踪之后,就再没有圣女。” 凤九天拉着君亦休往回走,边走边道:“资格是个什么东西?我说它是谁的它就是谁的。你有身孕,早早歇着,别在这儿吹风。”说完,也不再理会游自锋,径直往前走。 君亦休无奈,只得随他走了。进了屋子,唤来燕儿服侍歇下。凤九天一言不发,只是看着她躺下了,方才出了院子。游自锋仍然站在荷塘边上,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,看见凤九天出来,嘲笑道:“王爷对君夫人倒是体贴。” 凤九天冷冷道:“你以为你制止了华天胜的琴音,这件事就这么了了?” 游自锋转开头,低低道:“我只不过不想在这里生事。你早已不是逢魔谷的人,没必要费这么多心思。” 六十 生变(2) 凤九天笑道:“想到不混世太子还会为逢魔谷打算,我还以为你恨他恨得不得了,一心一意想毁了他才好呢!既然这样……” 游自锋惊道:“你要怎样?我知道你对十五年前的事耿耿于怀,不过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,而且你们母子也平安来了西藩,你有什么放不下的?!逢魔先生他不过是……奉命……” 凤九天笑道:“我知道,他看着你长大,收你为入室弟子,已经犯了戒,他对你就象对自己的儿子一样。不过……你就这么相信他,就不怕哪一天他也会背叛你!” 游自锋断然道:“他不会!他既然肯教我武功,自然当我是自己人。” 凤九天笑道:“好个自己人!如果他当你是自己人,为何又凭白无故多了个齐谙生?我听说此人的武功并不在逢魔先生之下,当今武林,能与之抗衡的,除了凌宵宫主宫雪衣,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!你敢说他的武功不是出自逢魔谷?” 游自锋愣住,一张脸已经变色。他死死地盯着他,猛地上前直往他左肩抓去。原以为凤九天一定会闪躲,却没料他动也没动,游自锋抓了个正着。他有一瞬间的失神,急声问道:“你!你为何总是一而再,再而三地激怒我?!我与他反目,对你有什么好处?” 凤九天轻轻拂开他的手,淡淡道:“我不过是想让你想清楚,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信任!你说我记仇也罢,小器也罢,总之我就是不喜欢看他还活得那么逍遥自在!你们逢魔谷越乱,我就越高兴。” 游自锋眉头皱到了一块儿,正想大声质问他,却听一人冷冷道:“没想到宁西王爷竟然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!”话音刚落,从一旁不高的柳树上,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来,那人生得浓眉大眼,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,看着凤九天的眼光,却是冰冷无比。 凤九天冷笑道:“华天胜,你躲在那树上听了这么久,终于还是忍不住了?十几年没见,还以为你的涵养好了,结果还是没什么变化!仍然喜欢躲在背后,做些偷偷摸摸的事!” 华天胜勃然变色,叫道:“凤九天!别以为你如今做了宁西王,我就怕了你!真算起来,你也是你的长辈,你竟然如此无礼!” 凤九天哈哈大笑,说道:“长辈?!你以为这里是逢魔谷?你看清楚,这儿是宁西王府,除了我,别人都别想妄自称长!” 华天胜脸皮抽动了两下,正要发怒,游自锋连忙道:“华长老何必动气。他一向是这个脾气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华天胜拂袖转身,气道:“算了,不跟你这小孩儿一般见识!” 凤九天眼光一闪,沉声道:“华长老,你深夜跑到我宁西王府来弹那清心咒是何意思?你以为能从君亦休的断弦上,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?” 华天胜霍地转过身去,盯着他质问道:“我问你,你为何将断弦赠于他人!当初你离谷之时,曾经发过誓,决不会将断弦交给任何不相干的人!” 凤九天漫不经心地笑道:“我没有交给不相干的人。我交给的人,恰恰是相干的人!你知道君亦休是谁的女儿吧?你今天来,不是也想知道那墨麒麟的下落?!” 华天胜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,手中却已经暗暗地灌注真气,硬声问道:“就算君亦休是齐挽思的女儿又怎么样?!当年齐挽思背叛师门,早已经被逐出逢魔谷!况且她的女儿如今嫁了你,已经没有资格……” 凤九天缓缓道:“她怀孕了。” 华天胜吃了一惊,瞪着他,半晌方问道:“她……有了身孕?!”他有些不信,转眼去瞧游自锋,见他点了点头,一张脸却已经铁青,忍不住自语道:“怎么会……这么巧?!” 凤九天道:“按照逢魔谷的规矩,若她生下女儿,就有资格接任逢魔谷的圣女。我将断弦交给她,有什么不妥?!当年齐挽思为了她的两个女儿,宁愿受万毒攻心而死,也要逢魔先生答应不让两个女儿再做圣女,可是如今,她的女儿也要生孩子,难不成她还能保她的孙女儿不成?!” 华天胜沉了脸,半晌方道:“这是我逢魔谷的事,与你已经无关。” 凤九天冷笑道:“是吗?你别忘了,我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!” 华天胜恨恨道:“就算是你是他父亲又如何?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!” 凤九天懒懒道:“既然这样,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。不过那断弦,我劝你最好别打它的主意。” 华天胜冷冷道:“我说了这是逢魔谷的事,与你无关。断弦让你保管了这么久,也应该物归原主!” 凤九天笑道:“好啊。那就将你们四大长老召齐了,请逢魔先生来断定究竟谁才有资格保管断弦。” 华天胜的嘴唇动了两下,终是没有发出声来。逢魔谷有个规矩,从建谷伊始,每隔十八年便要从谷中的年轻女子当中选出三人来接受训练,再从中选出一个优异的,作为逢魔谷的圣女。圣女掌管整个谷中的毒药和解药,以及炼药的方法和药材。而卸任的圣女和未被选上的女子,则要一同殉职自绝。 这个规矩向来残酷,被选上的女子虽然拥有一些权力,却最终都是死路一条。因此二十多年前,三个备选的圣女突然逃离了逢魔谷,后来虽然全部找了回来,却陆续死于非命。由于逢魔谷一直动荡不定,根本就来不及再培训下一代圣女,因此自她三人死后,谷中就再没有圣女,而炼药制药之法也大部份失传。 那最后一个候选圣女,便是凤九天的亲娘。当年逢魔谷寻她回去后,也是见她有了身孕,才允许她将孩子生下来,若是女孩,便作为下一任圣女培养。 想到这里,华天胜冷笑道:“当年若不是你娘刻意隐瞒你的性别,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到今日!凤宇赞也别妄想得到儿子!” <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书籍名称:美藩王爱上平民丑女:浮世绝香 作者:无非由 本书籍由网友“月小小”上传 日期:2009/10/11 10:28:51 书本网 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.0小说网站,和好友一起上传、下载、分享TXT全本小说。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,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,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。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--> "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.bookben.cn --- 手机访问: m.bookben.cn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"